四娘子睁开了眼。
怔怔地盯着帐子看了半日……
她猛地坐起身,看看左右?
屋里静悄悄的。
除了她、再无第二人。
再低头看看……
——睡衣大敞着、还皱巴巴凌乱不堪?
好在肚兜还好好的穿着。
禽兽!
她恨恨地咒骂,一骨碌从床上爬了起来,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都酸痛无比!
赤着足、站在屋子里微微喘气,四娘子到处查看,终于发现有扇窗户是虚掩着的?
气得四娘子当即就关上了窗户!
可为什么窗缝儿合不严?
她又推开了窗子,仔细检查一番……
啊,难怪合不拢窗子呢!原来窗子缝里被人插了几朵沾着露水、怒放的花儿?
再一看……
哼,那花儿还是从她院子里摘来的!
四娘子气得把花儿扯了、扔了,然后恨恨地关上了窗子,还严严实实地插上了栓。
正要唤了冬儿进来服侍……
她突然又想起了什么,便拖着酸软的双腿走到了穿衣镜前。一看,又被气坏了!镜子里的她头发凌乱、衣裳也十分不堪,看起来就像是……
再一想,这样的事儿还真不能声张!
四娘子只好忍气吞声地用梳子半梳好头发、又自个儿除了睡衣换上家常衣裳,这才拉了铃,把冬儿唤了进来。
冬儿急急进来,服侍四娘子梳洗。
四娘子心情郁闷,张嘴就骂:“昨儿怎么就睡得那么死?那么大的动静都没听着?”
冬儿张了张嘴,没敢吭声。
——昨儿走了水、又有贼……确实动静很大。可是,她们都有起来了啊。四娘子不也知道么,怎么今儿又怨说没听着动静?
四娘子也是一时气起。
想了想,昨晚上的糟心事儿还幸亏没让侍女发现。要不,她在京都的名声都已经坏透了!如今都避到华俨城来了,难道还要在这儿再坏了自己的名声不成?
这都是些什么运气啊!
“快些打水来给我洗漱罢!”四娘子吩咐道。
想了想,又说道,“从今儿晚上起,你和奶娘轮流来我屋里值夜。”
冬儿应下,却欲言又止地看向四娘子。可看着主子紧蹙的眉头,最终侍女还是低着头、去打热水了。
等到服侍四娘子洗漱完、又梳了头……
四娘子先忍不住了,问冬儿,“有话就说罢,看把你给憋的!”
冬儿知道主子今天心情不好,可外头发生的事、又不能不让主子知道。
一咬牙,冬儿战战兢兢地说道:“启、启禀娘子,早上您还没起来的时候,有、有个人来咱家了……他、他说……他说,他要向、向您提亲!”
说完,冬儿缩了缩脖子。
四娘子呆住。
想想昨晚上的那个大汉……
“他是谁?长什么样儿?”四娘子皱眉问道。
冬儿懦懦地答道:“奴不曾得见……据侍卫首领莫七说,好、好像就是昨儿在忆乡楼门口撞倒您的那个……长着络腮胡子的大汉。莫七见他不像好人,就、就打了他一顿,给轰走了。”
四娘子扶额。
“他还有脸走大门!”四娘子恨恨地说道,“……下回再看到他,给我往死里打!”
冬儿一脸的莫名其妙——四娘子为何要强调“走大门”?
不过,知道四娘子正在气头上,侍女也不敢质疑,只得应下。
接下来的两天,四娘子心情不好,连门都没出。
第三天,四娘子如约去了素微师父那儿,证经论道之后,又和素微师父聊了天、陪着用了顿斋饭,这才告辞离去。
从素微师父家里出来,因开怀畅聊过,四娘子的心情愉悦了许多。当马车行至明月江码头时,她听到外头的喧哗声,又想着如今天气渐热……反正已经出来了,不如去坐了船儿去游湖?
于是她便吩咐了侍卫们一声。
半个时辰以后,四娘子就坐在一条画舫之上。坐在船头、撩起云袖,不时的用手儿拨动水花,惊吓住正在水中悠游着的小鱼儿……
不得不说,泛舟于江上,虽烈日炎炎,却凉风习习、兼之江水碧波粼粼,两岸春意浓浓、芳草蓠蓠,实在是舒适惬意。
——华俨城接壤北寮,是南货北上、北货南下的重要港口。来往的行脚商人特别多,女支院、客栈、酒楼、票号、镖局等行业十分兴盛。
听人说,入夜以后的明月江上才是真热闹呢!
江上的每一艘画舫都会被一个头牌包下,然后宴请富商才子作诗吟唱、赌钱吃酒……到时候江上熙熙攘攘挤满了挂着灯笼的画舫,将整条明月江映照得犹如天上星河一般!
不过,白天里泛舟江上的人儿还是少。
但也不代表没有。
除去四娘子租下的这条画舫之外,另外也还有零零落落的几条画舫也飘在江心处。
船娘站在船尾,手里拿着网兜捞鱼……没一会儿还真捞到了几尾鱼,急忙跑来问四娘子,“娘子娘子,快瞧这大鱼,可新鲜了,刚刚才从江里捞上来的!我们还采买了豆腐回来,不若现做一道豆腐炖鱼给娘子尝尝鲜,如何?”
四娘子见那几尾大鱼在网兜里蹦跶着,笑着点头。
船娘颠颠儿去了。
一艘画舫迎面驶来,距离四娘子的画舫不过一臂之远的距离。
四娘子下意识的就缩回了船舱里。
对面船上几个男客聊天的声音清楚的钻入她的耳里——
“真想不到啊,这一界的花魁竟是名不经传的山茶姑娘蟾宫折桂!”
“是啊是啊,山茶姑娘虽然也美,可依我之见,还不如香香姑娘呢!”
“你们啊……是不懂得山茶姑娘的妙处!”
“哦,山茶姑娘有何过人之处么?”
“嘿嘿嘿嘿那可是个名|器啊!”
“这……啊,我明白了!”
“原来如此!”
一阵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笑声响了起来。
众人又说道——
“对了,这次的金|主也是个怪人,以前从未听到他的名号……”
“我也觉得奇怪,这宇文熙究竟是何人也?”
“他是北地之人,据说还是个小国的王子。”
“北地之人上咱们这儿来当金|主?到底有何用意?”
“谁知道呢,大约是……慕名而来?”
“管他慕不慕名呢!反正也与我们无干,倒是今晚上那王子殿下就要与山茶姑娘圆房了……啧啧,名|器呀,可真是艳福不浅!”
“人家那是真金白银花钱买的!张兄你要是有钱哪,也能买下你的香香姑娘!”
“惭愧惭愧,实在是囊中羞涩……”
两艘船儿擦身而过。
四娘子不耐烦听这种八卦,听了也没当成一回事,只继续自个儿悠悠闲闲的玩儿。
不多时,船娘送了新鲜煮好的豆腐炖鱼过来,四娘子试了试,觉得味道确实挺不错的,又让分给随行的人吃。
吃完了鱼汤,见天色渐晚,四娘子才又吩咐船娘把船儿驶回码头去。
再等到她坐着马车回到家时,已经华灯初上了。
这租来的院子呢,不比京都的府第,四娘子需要在胡同口下了马车,步行回家;马车夫得赶着马车绕到胡同后头的下人巷里去,才能在那儿卸了马车。
结果四娘子一下马车——
突然听到有人大喊:“哎!哎……四娘子?等一等!”
四娘子愣住,下意识回头一看……
她惊呆了!
——居然是那个络腮胡子的大汉?
只见他兴高采烈地跑了过来,还快活地朝她招了招手?
四娘子被气坏了!
这人还有脸来?
大汉刚跑过来……就被侍卫莫七给拦住了。
“我、我和你们四娘子说说话!我、我真的有话要说!”大汉嚷嚷道。
四娘子深呼吸——
“你想说什么?”她冷冷地问道。
大汉咧嘴一笑,“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我、我叫宇文熙……你叫什么?”
四娘子冷冷地看着他。
冬儿骂道:“有病吧你,我们家四娘子的闺名岂是你这莽夫能知道的,快快退下!不然对你不客气了!”
宇文熙奇道:“什么?连名字也不能说?你们汉人……哎,真麻烦呀!那,那我要怎么向你提亲呢?那天我都来了、可你家侍卫连门都不让我进!还打我了……”
四娘子被气得眼前一黑!
有好奇的路人朝着这边探头探脑的……
四娘子深呼吸——
“多谢错爱了,婚事什么的,再不必提……阁下请罢!”
宇文熙一愣,奇道:“可是……不是说你们汉人女子只要被……”
“闭嘴!”四娘子实在忍不住了,冲着他大吼,“你要是再敢胡言乱语,我就让人打你了!”
宇文熙被吓住——
“你那么凶干什么!”他蔫儿巴巴地嘀咕了一句,又说道,“……你、你真的不要我负责任么?不是说,你会被抓去浸……”
“快滚!以后再也不要来见我了!”四娘子被气够呛。
宇文熙似乎明白过来——她是不想他提这茬儿吧?
所以他也就没再继续说下去。想了想,他单手抚住了心口位置、朝她深深地鞠了一个躬,“好吧,上次的事儿,真对不起!我向四娘子道歉……”
四娘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转身要走……
“哎,等一下好嘛?”他懦懦地说道。
四娘子扬着下巴走进了府第。
宇文熙垂下了头,原本灿若星子的双眸也变成黯然无光,像只被主人遗弃了的可怜狗子。
然而——
也不知道为什么,四娘子心里升出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去问问、他又想干什么?”四娘子吩咐冬儿。
冬儿应了一声,转身出去了,凶巴巴地问道:“哎!我们四娘子问你……还有什么事儿?”
宇文熙笑了。
他屁颠屁颠跑过来,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热乎乎的油纸包,递给冬儿,“这个!送给你家四娘子!城西周太婆做的烧饼,新鲜出炉的,可好吃了!”
然后他咧着嘴儿笑,大声说道:“我住在永乐客栈,还能在华俨城呆上三天!四娘子,你有空就去找我玩儿吧!”说到后来,他突然意识到、汉人女子好像不能随便出门?于是又讪讪的说道,“呃,要是、要是……不方便的话,那、那就算了。”
冬儿盯着手里的油纸包、犹豫了一下,转身走进了宅子。
侍卫莫七冷冷地盯着宇文熙,“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宇文熙站在门口,碰了一鼻子灰。
门内,四娘子问冬儿,“他想作甚?”
冬儿捧着油纸包过去了,“他说……这个、这个烧饼送给您,是,是城西周太婆做的。”
四娘子盯住了那个油纸包。
这时,宇文熙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如绽雷一般的响起:“四娘子……扎勒嘿吉!”
吓得四娘子直往侍卫身后躲……
冬儿也被吓够呛,哆哆嗦嗦了好半天,这才拍拍心口,扶过了四娘子,安慰道:“四娘子莫怕,他进不来的!他要是敢进来啊……莫七也会把他打出去的!”
四娘子胆颤心惊地问道:“他、他说什么?”
府里请了几个本地妇人来当粗使婆子,做些洒扫浆洗的粗活,这会子也凑在一旁看热闹,闻言便答道:“启禀四娘子,他在说‘祝四娘子吉祥如意’,这是寮语。”
四娘子看了看冬儿手里的那个油纸包,突然想起——宇文熙?
这个名字怎么这样熟悉!
眯着眼睛想了好一会儿……
四娘子恍然大悟!
啊,是了,今儿在游湖的时候,她仿佛听到几个好事之人在议论,说华俨城的八大女支院联办花魁竞选,金|主就是宇文熙?
且好像还说,今天晚上就是宇文熙与花魁山茶姑娘的圆房之夜?
呸!臭不要脸!
好吧,今天已经和他讲开了,那就好了。
那天晚上他那样对她,但现在也正儿八经地道过歉了。虽她还是吃亏,又能怎样?反正以后她也不会再遇上他了,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
可是——
又看了看冬儿手里拿着的油纸包,四娘子吩咐冬儿:“把这个……随便给谁吧!明儿让人去城西,买了周太婆的烧饼回来试试,我要试试、看好不好吃!”
冬儿应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