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皇后带着皇贵妃、魏贵嫔、淳王一家子、阿嘉一家子并其他几十个宗亲们等在宫门处已经好一会儿了。
天气冷得很,略在外头站了站,就感觉自己已经冻成了冰坨子!
宗亲们个个都哆哆嗦嗦的,想抱怨、又没胆子——半个时辰前,太后就命人递了信儿出来,说她已入了宫门,所以众人才在这儿列队等候。
好吧,皇宫确实挺大的,但就算魏太后从宫门处换上马车驶进来,不过也就是一刻钟的样子就能到。可这都过了多久了!怎么还不见人呢?
众人也不敢有什么意见,毕竟太后娘娘是大梁王朝最尊贵的人儿不是?
人人都伸长了颈子、望穿秋水一般看着宫门的方向。
突然——
阿嘉身子一晃!
站在他身边的魏三娘见了,连忙扶住,关切地问道:“阿嘉可还好?”
阿嘉面色惨白,摇摇头。
魏三娘有些担忧,正准备说些什么……
有宫人唱喏——
“太后娘娘驾到!”
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果然,宫侍们前呼后拥的簇拥着魏太后的肩舆过来了。
庄皇后领着众人过去……
肩舆停顿,魏太后被宫侍扶了出来。
庄皇后又领着众人向魏太后行礼,“恭迎太后娘娘回宫!叩请太后娘娘金安!”
魏太后看也不看众人,问道:“皇上呢?”
庄皇后道:“回太后娘娘的话,皇上带着三郎呆在暖阁里等着呢!”
“三郎?”魏太后眯着眼睛打量了皇贵妃一眼。
皇贵妃也不说话,只是笑眯眯地看着魏太后。
魏太后白了她一眼,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扶着宫侍的手,目不斜视的越过了皇贵妃,匆匆朝殿内走去。
庄皇后示意众人都跟上,她则走到一旁,扶住了孝庆长公主。
老公主捶了捶腰,说道:“我倒不妨事,皇后快看看阿嘉罢,方才我瞧着……阿嘉像是有些不妥的样子。”
阿嘉与陶夭夭都是庄皇后养大的,感情十分深厚。听了这话,庄皇后急了,转头一看——阿嘉已经跟着众人走到了前头去?
庄皇后嘱咐淳王妃照看老公主,她则急急地过去了,“阿嘉,你怎么了?”
阿嘉白着一张脸,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苍白苍白的,“我无事,阿母不必担心。”他浑身无力,全仗着萧仙娘和魏三娘一边一个扶着,才不至于滑倒在地,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弱弱的。
庄皇后顿时着急了!
早上进宫的时候还好好的,这会子突然成了这副模样,肯定是哪儿不舒服!可是,这会子魏太后刚回来,阿嘉就病倒……魏太后又一向是个心胸狭窄的,没准儿会多想。
想了想,庄皇后吩咐萧仙娘,“呆会子进去了,好生照看着阿嘉,若有事儿,早些让我知道。”最好的法子就呆会子找个什么借口,正大光明的让阿嘉早些回去休息,再请太医过来看看……
萧仙娘点点头。
那边魏太后刚进入殿内,就听到了皇帝儿子爽朗的笑声,以及一个娃娃稚嫩的、呜哩哇啦的叫声。
在这一瞬间,魏太后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小娃娃给吸引住了。
她不是没有见过三皇子。
事实上,魏太后也是很喜欢孩子的。
武王媚刚生下孩子不久,魏太后就回来了,抱着三皇子就不愿意撒手,简直爱到了骨子里。只一时得意忘形,说了句“三皇子看着既像皇上、也有几分大皇子的模样儿,想来当年大皇子初出生的时候,也是这般模样儿吧?”
这话……
像把刀子似的,捅得武王媚肝肠寸碎!
所有的陈年旧事、新仇旧恨齐齐涌上心头,教武王媚咽不下这口气,于是便不冷不热、不咸不淡的炝了魏太后几句。
心高气傲的魏太后哪里受得了!苦捱了几日,因皇帝的心也全系在武妃与三皇子的身上,一直对她不理不睬的,她一怒之下就又离了宫。
只她虽然离了宫,也时时惦记着襁褓之中的三皇子……
如今再见,忍不住热泪盈眶!
——那是一个壮实得就像小牛犊子似的男娃娃,比先前大了不少。按说他也才两岁不到,却生得肥肥白白、虎头虎脑,身上穿着厚实的棉衣,头上还戴着顶虎头帽,看起来很健康,红润微胖的脸蛋鼓鼓囊囊的,五官还长得特别漂亮!
本来还想摆摆谱的魏太后什么也顾不得了,蹲下身去就朝着三皇子张开了双臂,“乖乖!嫫嫫的心肝儿哟,快到嫫嫫这儿来……哎哟,嫫嫫可想死你啦!”
三皇子歪着圆滚滚地脑袋、看向了皇上。
皇上点点头。
三皇子这才行咧着嘴儿笑,朝着魏太后奔了过去!
就在三皇子扑进魏太后怀里的那一刹那……
突然有人惊呼了起来——
“啊!阿嘉你怎么了!”
“阿嘉?阿嘉……”
“宁亲王殿下!”
“阿嘉晕倒了!”
“救命!快来人呀……”
魏太后抱住胖孙子,错愕地转头一看……
她另外一个孙子阿嘉已经面色惨白、双目紧闭的倒在了地上!
一番忙乱过后,阿嘉被安置在偏殿的床上,依旧人事不省;太医院的主事董太医、并打小儿起就负责照看阿嘉的陈太医双双过来替他诊治。
两位太医轮流替他诊过了脉,相互交换了一个眼神,这才起身去了外间。
魏太后抱着胖孙子,紧张地问道:“我阿嘉怎么样了啊?”
董太医道:“王爷早上吃了什么吗?”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萧仙娘与魏三娘的脸上。
萧仙娘又看向了魏三娘。
魏三娘紧张地说道:“没、没有!阿嘉早上没吃东西……我们仨都没吃,这不是想着要进宫来么,不、不合规矩呀!”
两位太医又对视了一眼。
陈太医道:“不对呀——”
庄皇后和颜悦色地对魏三娘说道:“就是吃了也无妨,不怨你,可你也别耽误了太医诊治阿嘉……”
魏三娘两眼含泪,拼命摇头,“没有!皇后娘娘,阿嘉早上真没吃东西,他、他是不是饿着了?或者……又饿、又冷?”
众人的目光又转向了两位太医。
董太医看向了陈太医。
陈太医的医术极精湛,但在这二十年里,他几乎只负责阿嘉这一个病人,在阿嘉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当然对阿嘉的体质十分了解。
只见陈太医缓缓摇头,“不对、不对……阿嘉肯定服了什么药。他先天秉弱,经脉虚无,可方才我和董大人都觉察出,他体内的元气突然间暴涨……阿嘉是受不得这冲击才晕了过去的。要不然,等他醒了……这会子要是在他面前有头牛,他也能活活打死那头牛!”
陈太医今年都已经七十了,他呆在阿嘉身边的时间比庄皇后还多,所以对阿嘉很亲热,一直喊他的小名儿……
淳王妃忍不住插嘴,“这样不好吗?”
其实大多数人都是这么想的……
陈太医摸着白胡子说道:“这么说吧,宫里的水袖河、咱们天天看着,多好看呀,细细弯弯的,水儿又浅、水里还有老多锦鲤了,是吧?”
淳王妃点点头。
陈太医又道:“……可若是要让这水袖河装下一整个儿的东海?可装得下呀?”
淳王妃摇了摇头。
董太医解释道:“水袖河太小,非但装不下东海,而且河岸也会决堤,到时候将整个皇宫全都淹没……这比方不大对,但将就着也能听听。王爷一向孱弱,经脉也虚,突然之间元气大盛,对他而言……可不是好事啊!”
这下子,众人都明白了。
萧仙娘想了想,说道:“那……会不会有可能是昨晚上我们吃的东西有问题?”
魏三娘被吓坏了,连忙开始回忆起昨晚上大家都吃了些什么,“昨晚上吃了……酱鸭、清炖羊……不,阿嘉没吃羊肉、他嫌腻,倒是吃了几粒皇贵妃娘娘赏的樱桃肉丸,再就是吃了些醋拌木耳……没吃米饭,只喝了碗鸡汤,就这样了。”
陈太医直摇头,“这些都无妨。”
萧仙娘咬着唇儿说道:“那,那就真没什么了,阿嘉吃完晚饭就回屋了,他又不和我们似的,有时候还吃点子宵夜,他么,只要一进屋就再不吃东西了……直到早上为止!”
魏太后烦了,抱着胖孙子就朝偏殿走,在路过萧仙娘和魏三娘身边的时候,先“哼”了一声,又骂道:“这些小事儿都搞不定,废物!”
萧仙娘面皮厚些,倒无所谓,魏三娘却难受得眼泪哗啦啦的淌。
庄皇后很担心阿嘉,匆匆跟着去了。
萧仙娘和魏三娘急急地去了,那两位太医也跟了过去。
皇贵妃看了皇上一眼,意思是——我也要跟着去吗。
皇上用眼神制止了她,意思是——你别去了。若你我也跟着去,大伙儿都去,人多了无益。
结果没一会儿,偏殿那边就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动静!
魏太后和萧仙娘、魏三娘纷纷尖叫了起来,庄皇后一迭声地喊着来人来人,三皇子嚎啕大哭,两位太医也呜哩哇拉的不知在喊些什么!
这下子,大伙儿都急了,一窝蜂的全往偏殿跑!
只见阿嘉面如金纸、倒在床上一动不动的……
三皇子满面血污,小小的人儿从头到脚全是血,一副被惊吓过度的模样儿;魏太后最着急,既担心被吓坏了的胖孙子,又担心躺在床上喷了血的病孙子……
陈太医气急败坏地说道:“瞧瞧!决堤了不是?”
闻言,魏太后两眼一翻白,晕了过去。
又是一阵兵荒马乱的……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魏太后抱着三皇子来到阿嘉床前,轻声唤醒了阿嘉。又问阿嘉今天可有吃什么……阿嘉勉强坐起身子,还没答话呢,突然一大口血喷了出来、就昏死了过去!而他喷出来的鲜血、又喷了三皇子一头一脸,把小娃娃给吓坏了!
魏太后被抬了出去,三皇子也被皇贵妃带了出去,庄皇后命魏贵嫔带着宗室们去外头等着,又教两位太医来料理阿嘉……
两位老太医一人动针,一人艾炙,直忙到气喘吁吁,才总算让阿嘉清醒了些。
他躺在床上,睁大了眼,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仙娘和魏三娘站在一旁,哭得上气不喘下气,又问他到底吃了些什么……两位在三九天里也被累到大汗淋漓的老太医也在追问,他到底吃了些什么……
阿嘉张大了嘴。
他怔怔的,一方不发,且满脸的不敢相信。
但最终……
阿嘉低声说道:“我、我……没吃什么。”
陈太医是看着阿嘉长大的,他为阿嘉付出很多心血,也知道阿嘉遭过多少罪!一见阿嘉的模样儿,他就明白了几分,恨铁不成钢地说道:“……要是再不说,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沉默了一会儿,阿嘉还是摇了摇头。
萧仙娘与魏三娘面面相觑。
“姐姐,难道是……玉娘给阿嘉吃了什么?”魏三娘小小声问道。
萧仙娘低骂,“快闭嘴吧!只要阿嘉没吭声、就别把玉娘拖下水。你可别忘了,在我们家,最宠爱玉娘的是谁?”
魏三娘当即闭了嘴。
陈太医等了半日,见阿嘉仍是沉默,不由得被气坏了,拂袖而去。
董太医也叹气,“阿嘉,你得好好想一想……若你有个什么万一,庄皇后心里怎么想?陈太医满门百余口人,哪一个逃得脱?”
“我不会有事的。”阿嘉轻声说道。
因为玉娘是可能不会害他的。
大约只是……玉娘不懂事,在今早的鸡汤里放了什么补身子的药?她应该是好心。是他不好,身体太弱了,好些药物都不克受。
董太医觉得阿嘉实在是……太不懂事了,也被气得不行,摇头走了。
庄皇后在另外一旁照顾魏太后,先见陈太医出来了,连忙过来问情况,可陈太医却什么也没说就气呼呼的走了?
——小小的六品太医岂敢对皇后撂脸子?
但太医院里的太医们一向十分尊重皇家,陈太医不可能无缘无故如此狂妄,所以肯定不是她想得这么简单!
于是她匆匆跑了进来,正好逮着了同样准备离开的董太医,问道:“董太医,怎么样?”
岂料董太医也摇头叹气,失望的走了。
庄皇后奇怪地走到床前,看到阿嘉已经半坐了起来,且眼神清明,顿时高兴了,又见他的衣裳前襟全是血迹,便又吩咐萧仙娘等,“快去要了水来,给阿嘉擦把脸,我已经让人去煮莲子水了,问问可好了、让端过来给阿嘉润一润嗓子。”
然后又问阿嘉,“阿嘉,你怎么样了?哪儿疼啊?陈太医他们说什么了?”
阿嘉的眼圈儿都红了,“阿母,我没事。我……是不是很没用?皇祖母刚回来我就……”
“别瞎说!”庄皇后连忙说道,“要是被你皇祖母听到你说这话,她肯定伤心死了!你可要好好的,要不然,阿母的下半辈子指望谁?”
庄皇后的本意,是想让阿嘉坚强些的……
可这话却让阿嘉更伤心了。阿母是个可怜人,以后只能依仗他,可他也是个短命鬼呀!
一时间,阿嘉死命地忍住了心里的悲伤,强颜欢笑,“阿母说得对。”
“那你要听陈太医和董太医的话,可好?”庄皇后柔声说道。
阿嘉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他低声说道:“阿母,我想……回王府去。我知道这不合适,毕竟皇祖母才回来,不管怎么说、我都该留下来承欢膝下才对。可是……”
“可我实在倦得很,就想好好睡一觉……又怕在宫里睡过头了,到时候天黑了还赶不及回去……”
庄皇后有些为难,但还是对阿嘉说道:“好,万事都不及你的身子要紧。你莫要担心,呆会子你吃些莲子水儿,身上有了力气,我就让人送你回去。你皇祖母那边……你也不用担心,我会替你解释。你只管好好养好了身子,再进宫来。”
阿嘉点头,“多谢阿母。”
庄皇后叹气,等到萧仙娘与魏三娘捧了热水过来服侍阿嘉洗漱过,又侍奉他喝了盅蜂蜜莲子水儿,这才让人送了他三人回去。
因阿嘉身子弱,萧仙娘与魏三娘就和他一块儿挤马车。
一路上,阿嘉十分沉默。
快到宁亲王府的时候,他终于开了口,“莫要告诉玉娘,我身子不好的事。”
萧仙娘与魏三娘对视了一眼,彼此间用眼神交流了起来——
萧仙娘:是吧,幸好在宫里的时候没把玉娘供出来吧!看看,情比金坚哪!
魏三娘:万一真是玉娘给他吃了什么……
萧仙娘:那也不能说,先看看阿嘉怎么解决。他要护着玉娘的,难道我们跟他对着干?
魏三娘:哎,真愁人!
马车驶回了王府。
樊宜玉不在。
女官说,吉祥夫人回了娘家。
阿嘉回了屋,躺在床上一言不发。
魏三娘始终放心不下,命人熬了些清粥过来,喂阿嘉吃下。
不多时,阿嘉面颊发红,浑身滚烫……
魏三娘有些着急,“阿嘉,我还是去把陈太医请来吧!”
“不必了,我真的没事。”阿嘉哑着嗓子说道。
魏三娘急得快哭了,“这样可不行,你身子本就弱,要真有什么万一……”
阿嘉躺在床上、看着帐子顶,笑了,轻声说道:“三娘放心,我不会有事。”顿了一顿,他又妥协,“我想先见一见玉娘……等我见过了玉娘以后,你再去请了陈大大来,好不好?”
“我这就派人去忠毅伯府请她回来!”魏三娘抹了把眼泪,急匆匆出去了。
她派了个侍卫、骑着快马去了忠毅伯府。很快,侍卫就回来了,却带回来一个很不好的消息——伯府的人说,樊宜玉压根儿就没回去???
这下子,魏三娘慌了,连忙去找萧仙娘。
萧仙娘也被吓住。
——天哪,怎么会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不出意外的话,樊宜玉明天玩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