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看着义庆公主朝着皇上跑了过去。
老公主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可把皇上给吓够呛,连忙伸手扶住了老人、又温言宽慰。
叶蓁蓁又看了看瘫倒在地的刘氏。
刘氏正微微地梗起脖子、歪着头、睁眼看着远处的义庆公主与皇上……
她突然意识到,叶蓁蓁正盯着她看?
刘氏被吓了一跳,连忙又躺好了,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叶蓁蓁轻笑,对燕嬷嬷说道:“有劳嬷嬷了……这位刘夫人,想是困了、倦了,还请嬷嬷使了人把她掺扶起来,再让她清醒清醒,以免殿前失仪、触犯圣怒。”
在宫里讨生活的,谁没点儿眼力介?
何况燕嬷嬷还是庄皇后心腹,自然是个绝顶聪明的!
听了叶蓁蓁的话,燕嬷嬷颌首,又示意身边的宫女儿们。
宫女们七手八脚的把刘氏给抬了起来——
也不知是谁,狠狠地掐了一把她的人中。
刘氏吃痛,“啊”的一声惨叫,睁开了眼睛。
但她刚张开嘴、喊了半声,就有人眼疾手快地塞了个帕子进她的嘴里……
刘氏顿时哑口无言。
燕嬷嬷冷冷地盯着刘氏,淡淡地说道:“刘夫人看起来……眼生得很,想来家里人既无官职、也无爵位,因此从未入过宫,对吧?”
刘氏咬着帕子点点头。
“那宫里的规矩,想来刘夫人是不明白了的。”燕嬷嬷说道。
刘氏看看燕嬷嬷、又看看叶蓁蓁。
燕嬷嬷说道:“那我便提点刘夫人一二罢……说起来、这宫里的规矩啊也简单。宫里贵人多,像刘夫人这样儿的布衣百姓,无论见到哪一位贵人,只管多磕头、多问安就好。”
说着,燕嬷嬷又笑着问道,“刘夫人、你说说……这规矩是不是很简单?”
刘氏下意识就点点头。
结果燕嬷嬷一下子就变了脸,“跪下!”
刘氏愣住。
三四个宫女儿摁住了刘氏,要她跪、刘氏反应不过来,仍直挺挺地站着;最后也不知是谁、狠踹了刘氏的脚弯子一下。
刘氏这才“卟嗵”一声跪在了地上。
燕嬷嬷冷笑:“怎么?我不值得让你磕头行礼?”
刘氏睁大了眼睛。
旁边的一个宫女儿喝道:“我们燕嬷嬷可是六品尚宫!你一平头百姓、见了六品女官为何不下跪行礼?快快磕头!”
好吧……
话虽如此,可在刘氏眼里,燕嬷嬷是个奴婢呀!
她当了十几年的梅夫人,平时与魏国公夫人互称姐妹,哪里愿意向一个奴婢下跪行礼!
如今都已经被迫跪下了,怎么还要磕头?
妇可杀、不可辱!
见刘氏倔犟、不愿磕头,也不知是谁出了手、狠狠地拧了一把刘氏手臂内侧的嫩肉。那陡然尖锐的疼痛吓了刘氏一跳,待要尖叫、可嘴里咬着帕着又使她完全喊不出声音——
见刘氏仍然不愿意向燕嬷嬷行礼,宫女儿们又在刘氏身上狠狠地掐了七八下。
刘氏被疼得眼泪都淌了下来,只得委委屈屈地向燕嬷嬷叩了三个响头……
燕嬷嬷这才笑道:“……好啦,夫人请起吧!另外就是,刘夫人可要记清了,在贵人说话的时候,可是没你这样的人说话的份儿。所以只能是贵人问、你答;贵人没让你说话的时候、你若是抢着说了……那可就是——死罪!”
说到这儿,燕嬷嬷又变了脸。
刘氏愣愣地看着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何这个嬷嬷的脸色可以一会儿如沐春风、一会儿又狠如蛇蝎的。
“可听明白了?”燕嬷嬷瞪眼问道。
还不待刘氏回答,燕嬷嬷又道:“刘夫人可曾听说过陈亦辅家的事儿?”
——陈亦辅是魏家旁支的姻亲,他本人并无官职、也无爵位;女儿陈芳芬却在后宫中充当美人。前些日子托了魏国公夫人的福、陈亦辅的夫人得以入宫来探望陈美人。知道这消息儿的时候,众人还羡慕得不得了呢!
可后来听说陈夫人不通礼仪规矩、在言语上冲撞了宫里的贵人,不但令陈家被抄家、罚没了所有家产,陈美人也被罚出家剃度……就连魏国公夫人也遭了训斥。
刘氏也是魏党,当然知道陈亦辅家的事儿。
她的心儿顿时紧紧地揪了起来!
这回不用燕嬷嬷问了,她赶紧点点头。
燕嬷嬷这才笑了。
叶蓁蓁站在一旁,既看着这边儿燕嬷嬷在训刘氏、也看着远处义庆公主与皇上……
没一会儿,皇上就带着义庆公主、进入了皇后娘娘的凤仪宫。
很快,吴嬷嬷就出来了,行至叶蓁蓁跟前。
叶蓁蓁抢先说了句:“嬷嬷好!”
吴嬷嬷朝着叶蓁蓁行礼,“奴婢见过安国候世子夫人……皇贵妃娘娘的吩咐,请世子夫人入殿说话。”
叶蓁蓁朝着吴嬷嬷还了半礼,又朝燕嬷嬷点头示意,这才跟着吴嬷嬷走了。
燕嬷嬷指着叶蓁蓁的身影、对刘氏说道:“夫人可看到了,世子夫人可是正四品的诰命,见了我们也是客客气气的……方才让你给我磕个头,你还以为我是在刁难你么!”
刘氏咬住了唇儿。
走在前头的叶蓁蓁心里暗笑。
她随着吴嬷嬷进入了正殿。
皇帝、皇后正在上座,皇贵妃坐在皇上的左侧,义庆公主坐在皇后的右侧,正拿着帕子一边哭、一边说……
因义庆公主正在说话,叶蓁蓁便只朝帝后、皇贵妃行礼,并没有开口。
帝后均向她挥挥手,意思是“行了、知道你来了,免礼罢”,皇贵妃则朝着她招了招手。
叶蓁蓁走到了皇贵妃的身边。
皇贵妃小小声问道:“这是出了啥事儿啊?”
——其实姑侄俩都知道实情,只还要在帝后跟前做做样子。
叶蓁蓁便小小声地在一旁将今天发生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说了……
皇贵妃了然,皱眉说道:“那得赶紧把雪娘找回来!还未出阁的小娘子,要是失踪的名声传了出去……恐有损于闺誉。”
这句话正好被义庆公主听到,大哭道:“只要她把雪娘还给我、只要我的雪娘什么事儿也没有,我也就不计较什么了……”
庄皇后安慰义庆公主:“姑母别着急,有话好好说。”
皇贵妃道:“把刘氏叫起来问一问不就得了!”
皇上点头,“传刘氏。”
自有宫人去通报。
不大一会儿,燕嬷嬷就领着刘氏过来了。
也不知道后来燕嬷嬷和刘氏说了些什么,刘氏战战兢兢的……可能是太紧张了,一进大殿、还隔着老远呢,刘氏就“卟嗵”一声跪在了地上。
皇贵妃“卟哧”一声笑了。
叶蓁蓁坐在皇贵妃的左手边,很清楚地看到——皇上立刻朝着皇贵妃看了过来,不但含着笑意、且眼神还饱含着浓稠的惊喜,仿佛皇贵妃的笑容有多难得似的。
皇贵妃当然也看到了。
她收住笑容,还“哼”了一声,把头转向了叶蓁蓁这边,看也不看皇上一眼,
皇上叹气。
“我一看这人就不喜欢!虽看着是个胆小的,可真正胆小的人,是做不出这样的事的。”皇贵妃低声说道。
叶蓁蓁有些好笑。
姑母这番话、其实是在给皇上眼药呢!
那一边,燕嬷嬷已经催着刘氏起来了,让她走到帝后跟前再行礼。
但刘氏太紧张了……
一紧张,她就顺拐,然后像是螃蟹一样横着走了过来,结果看到燕嬷嬷示意她向帝后、贵妃行礼?
刘氏愣住,心想刚才不已经拜过了么……
但燕嬷嬷余威犹在,刘氏只好又跪下、向帝后贵妃行礼。
皇上没吭声。
皇后说道:“好罢、起来回话……我问你,雪娘何在?”
刘氏眼珠子乱转,“啊,我、我不知道呀……”得了燕嬷嬷的暗示,只得改口,“回皇后娘娘的话、民妇不知。”
皇后皱眉,“你——”
见刘氏果然奸滑,义庆公主又被气得情绪激动,不可能让皇后娘娘出面应付这样的奸滑之人……
叶蓁蓁便义无反顾的出列,“启禀皇后娘娘,今日之事,臣妇亦在现场……不如就让臣妇代劳来问话?”
皇后点头,又对义庆公主说道:“还是蓁娘懂事。”
义庆公主也连连点头,还用帕子摁了摁眼角,又道:“是!等找回了雪娘,我定要好好重谢蓁娘才行。”
叶蓁蓁朗声说道:“刘氏,我问你,明明是梅三娘子在白衣庵里替公主殿下祈福,怎么变成了梅二娘子?”
刘氏也不傻,从她被义庆公主“掳”进宫来的时候,她就意识到,应该是为了梅雪娘的事儿……
她敢做这事儿,自然是有筹划的。只她完全没有想到,义庆公主会直接把这事儿闹到帝后跟前!
在帝后跟前搬弄事非啊……
难度有点儿大。
但也不能束手就擒吧?
所以刘氏只好按着自己早就已经铺好的暗线,说道:“我怎么知道啊!既然三娘子是在白衣庵不见的,为何你们不去找白衣庵要人?与我何干!”
叶蓁蓁点头,又问:“那,为什么梅二娘子会呆在白衣庵呢?”
“这……这我也不知道!”刘氏梗着脖子说道,“我们也是受害者!也不仅仅是三娘子失踪了,我们家二娘子也失踪了!原来我们二娘子是被白衣庵给掳了去啊……哼!我回去就要告官!还说白衣庵是佛门清净地呢,竟然也干出这样男盗女娼的事儿!”
皇贵妃在白衣庵里呆了十几年,对白衣庵是有感情的。此刻听到刘氏说白衣庵是个男盗女娼的地方,不由得睁着一双妙曼美目、瞪着刘氏,一脸的不高兴。
皇上不爱看她皱眉,温柔地说道:“不过乡野村妇、一派胡言罢了,别往心里去。”
“我想回去了。”皇贵妃小小声说道。
皇上愣住。
他当然知道,她说的“回去”、是指想回白衣庵,可不是想回她的寝宫观澜殿……
“过阵子我陪你去。”他轻声说道。
皇贵妃白了他一眼。
而那一边,叶蓁蓁也觉得刘氏这人挺有意思的。
“刘夫人,你的意思是……本来梅二娘子在府上呆的好好的、也不知怎么一回事儿,人就到了白衣庵?”
“哎——”
刘氏做出了一副“你说对了”的表情,又痛心疾首地说道,“我们二娘子也失踪四个多月了!”
“那刘夫人也不报官的吗?”叶蓁蓁问道。
刘氏道:“家丑不可外扬嘛!”
义庆公主冷冷地盯着刘氏,狠不得生吞剥了她!
叶蓁蓁沉吟一番,对庄皇后说道:“启禀皇后娘娘,既然此事还涉及到梅家二娘子和白衣庵……臣妇觉着,梅三娘子不见了踪影、但梅二娘子还在,不如先把梅二娘子‘失踪’一事先调查清楚?”
庄皇后点头。
叶蓁蓁又道:“梅二娘子已经跟着我们进宫了,就是白衣庵的住持倾风师父么……”
庄皇后道:“倾风师父已经到了,这会子正和知微师父一块儿说话呢!”然后又转头吩咐燕嬷嬷,“快去请了倾风师父过来。”
燕嬷嬷应声而去。
刘氏则呆住了。
——她没有料到白衣庵的主持倾风师父居然也能进宫!
好像有些不妙……
为啥一个尼姑可以轻易入宫呢?
其实……
四党皆知——白衣庵即是皇家年长女眷的去处,等于半个皇家庵堂!但在四党之中,又只有武家与皇上知道,白衣庵其实是武氏的家庙。
刘氏身份地位低下,无法进入魏党的核心圈,所以她根本不知道白衣庵的秘密。
很快,知微师父就陪着倾风师父来了。
倾风师父倒也罢了……
知微师父才是真正的老资历,是皇上的祖母辈的人物了。当下,皇上也不怠慢,站起身迎接知微师父。皇上一起身,皇后、皇贵妃,并义庆公主也全都齐齐起来,向知微师父问好。
皇上又和颜悦色地问了知微师父几句关于起居方面的事儿……
皇贵妃看到了倾风师父,也很是高兴,把她拉到一旁,笑问:“……许久没见着你了、还怪想的。我还说、过几日回去看看你呢!其他人可还好?”
倾风是化外之人,本不必向帝后等人行跪拜礼,只是跟在知微师父身后向贵人们一一合什行礼之后,才含笑答道:“大伙儿都挺好的,多谢贵人总惦记着。去年冬天冷、庵堂里的白梅开得格外好,给贵人捎来的白梅蕊可收到了?”
“那个好极!”皇贵妃笑道,“今年记着帮我浇水,等到了冬天,我自个儿去采梅……”
倾风颌首。
看到倾风与知微联袂而至,看到皇上如此礼待知微、又看到倾风与皇贵妃之间的亲热问候与随意的寒暄,刘氏心里叫苦不迭。
而这时,叶蓁蓁趁热打铁,问道:“倾风师父,刘夫人想问你一句……明明是义庆公主将梅三娘子送入了白衣庵的,为何三娘子不见了、反倒是梅家二娘子呆在白衣庵里?”
义庆公主冷哼了一声,火上浇油道:“刘夫人还说,白衣庵是个男盗女娼的地方呢!”
闻言,倾风冷冷地扫了刘氏一眼。
刘氏不由自主的缩了缩脖子,面上青一阵、红一阵的。
倾风师父开了口,不疾不徐地将自己先前和义庆公主说的那些、又在帝后跟前说了一遍。
此时刘氏已是骑虎难下。
——要是按着原来她一早想好的套路继续往下编,那就是要把梅三娘子的失踪赖在白衣庵里;要是说实话……那岂不是自寻死路?
说实话、是个死;说假话……也是个死,那还不如说假话呢!万一还能谋到一条活路呢?
刘氏打定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