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一怔。
——这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耳熟?
只她在一时间、想不起来曾经在哪儿听过。
不大一会儿,梁重的声音响了起来,“娘子,宋家的大娘子求见!”
叶蓁蓁恍然大悟。
是宋巧慧呀!
叶蓁蓁掀起了车窗帘子一看……
果然,宋巧慧形容憔悴、泪眼婆娑的站在马车前,只被侍卫们拦住、不许她靠近。
见了叶蓁蓁,宋巧慧抑制不住的哭了起来:“少夫人!求您行行好……和我说几句话吧,求求您了!”
原来宋巧慧的声音已经哭到沙哑,难怪叶蓁蓁一时之间没能听出来呢!
叶蓁蓁想了想,对梁重说道:“找个干净些的地儿,我请宋大娘子吃杯茶。”遂又放下了帘子。
马车继续前行,但没一会儿就停了下来。
叶蓁蓁被侍女们扶着、下了车。
抬眼一看,梁重却把她往一处铁匠铺子里引?
叶蓁蓁不由得大为诧异。
不过,再一细看……
那身形高大的中年铁匠和铁匠娘子正一脸激动的站在铺子旁边,眼含孺慕地看着她?
只看了这铁匠和铁匠娘子一眼,叶蓁蓁就明白了——他们是武氏族人!
在自己人的地盘上说事儿,这样还更好一些!
叶蓁蓁笑盈盈地过去,那铁匠娘子亦迎了上来,向她行礼,“见过娘子!”叶蓁蓁一把扶住她,笑道:“恕我眼生,也不晓得辈份怎样,如何称呼?”
铁匠娘子笑道:“启禀娘子,我们当家的是左字辈儿的。”
叶蓁蓁“啊”了一声,说道:“原来是哥哥和嫂子!过年好呀!今儿我可要叨扰哥哥嫂子了,我和一个客人想要借个地儿说说话。”
先前梁重过来、已有和铁匠夫妇说过此事。
当下,铁匠娘子便点点头,引着叶蓁蓁往内室走去。
叶蓁蓁看了站在台阶下的宋巧慧一眼……
灵雀儿站在一旁,伸着朝着宋巧慧做出一个“请”的姿势。
叶蓁蓁朝铁匠颌首、然后跟着铁匠娘子进了内室。
这临街的打铁铺子与其他寻常人家一样,临街的是门面,居中的是个天井院子;穿过天井、才是铁匠夫妇居住的小院。
看起来,铁匠娘子还想带着叶蓁蓁进入后院,但叶蓁蓁站在天井处、已止住了脚步,又道:“多谢嫂子了,我看这儿就挺不错的。”
铁匠娘子一愣,看了看跟在叶蓁蓁身后的宋巧慧,想了想,点头,“那娘子请在这里等一等,我去里头搬了桌椅过来。”
叶蓁蓁含笑答应,又命灵雀儿去帮忙。
不大一会儿,铁匠娘子和灵雀儿抬搬了桌椅出来,又奉上了茶水、并自家做的一些小点心。
叶蓁蓁认真谢过,然后示意灵雀儿、灵雀儿意会,请了铁匠娘子出去。
叶蓁蓁这才对宋巧慧说道:“宋大娘子请坐。”
宋巧慧悲悲戚戚地坐下了,不时的微微啜泣着。
叶蓁蓁问道:“宋大娘子出门,有和家里人说么?家里人不会以为你又走丢了罢?”
宋巧慧一愣,抬起头看向叶蓁蓁……
半晌,她垂下了头,用双手捂着脸儿呜呜地哭了起来。
叶蓁蓁耐心的等待着,甚至还吃了一块铁匠娘子做的点心。
嗯,这是本地小吃红糖糕。
红糖糕其实就是发糕。
只铁匠娘子在蒸发糕的时候,应该还掺了些枣泥进去,所以这红糖糕既有红糖特殊的香气、也有红枣独有的软糯香甜。
还挺好吃的!
宋巧慧哭了一场,渐渐稳住了情绪,才说道:“我如今沦落至此,确实是我命不好……可也是被她们给推到风口浪尖上的!我、我……”
一语未了,她又呜呜地哭了起来。
过了好一会儿,宋巧慧终于止住了哭泣,低声说道:“少夫人,不瞒你说……外人于我,总有无穷尽的嘲笑与讥讽,只有少夫人待我……才和真正的自家姐妹一样!”
“那一回少夫人在莲塘居宴客,旁人都嘲讽我、连我的亲表姐也一样!只有少夫人体恤我,想了法子让丫鬟引我离开、不与她们一处!后来怕我心里不好想、还赠送了那样贵重的头面给我……”
“想起来,我直到这会儿也没和少夫人说句多谢……”说着,宋巧慧泪盈盈地站起身,郑重地朝着叶蓁蓁行了一礼,“巧慧多谢少夫人的美意,且无以为报,只能、只能……”
叶蓁蓁打量着宋巧慧,觉得有些诧异。
说实话,一个人的品行教养,和家庭是脱不了干系的。宋淮虽然聪明能干、却目光短浅;钟氏身为宋家长媳、也是个不明事理的糊涂人。由此可推断、这样的宋家……家真是个大问题。
那接受着如此家教的宋巧慧,脾性又能好到哪儿去?
且在北疆时,叶蓁蓁就接触过宋巧慧。宋巧慧确实是个……嗯,一言难尽的人物。
如今她怎么一下子变得如此通情达理了?
难道说,是因为受到的打击太大,终于变得像个正常人了么?!还是说,当时她在北疆时,是因为记忆混乱、所以脾性大也变?
此刻见宋巧慧朝自己行着礼,还一副面红耳赤、不知道如何是好的模样儿……
礼多人不怪嘛!
于是叶蓁蓁微笑道:“本是些不值钱的东西,宋大娘子不必太在意,请坐罢。”
话虽如此,但宋巧慧还是认认真真的又朝叶蓁蓁行了个福礼,才又重新入了座,继续说道——
“少夫人,不瞒您说……这一年来,我过得浑浑噩噩的,总觉得这世界太颠狂了,时不时的总疑心自己活在梦里,甚至都分不清真假……但无论梦里梦外,少夫人都是唯一对我好的人……”
说到这儿,宋巧慧又吞吞吐吐地问道:“少夫人先前可曾也听说过我之前失踪过大半年的事儿?”
叶蓁蓁委婉地说道:“……那些个传得活灵活现、宛如亲见一般的流言,多半不是真的。所以宋大娘子不必太在意了。”
宋巧慧摇头,“虽我精神不大好,也总是做噩梦,但我却知道……有些事,是真真正正的发生了的!就比如说……”
说到这儿,她看向了立于叶蓁蓁身畔眼观鼻、鼻观心的侍女灵雀儿,不再说下去了。
叶蓁蓁当然懂得宋巧慧的言外之意。
但她和宋巧慧也不熟,当然不可能让灵雀儿退下,反而吩咐灵雀儿道:“斟茶。”
灵雀儿立刻上前,为二人斟了茶水,复又退回叶蓁蓁的身边站着。
宋巧慧已然明白了叶蓁蓁的意思——这丫鬟不是外人,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她只好红着脸儿说道:“……少夫人,这些天以来,我、我……总梦到一个很可怕的男子!他、他……呜呜,在梦里,他总是与我、与我媾|合,而且还没完没了!”
叶蓁蓁涨红了脸儿。
宋巧慧也难堪得要命,然而心中郁闷至极,身边也无一人愿意听她说句心里话,这会子难得叶蓁蓁与她面对面坐着,也肯听她说……
她强忍着羞愧,说道:“……初时我还真以为是在做梦!毕竟我、我……也是常常做这种乱七八糟的梦!直到有一天我发现我的身子有些不对!怎么……夜里他在梦里是怎么咬我的,白天的时候、我身上总有一模一样儿的痕迹!”
“所以那不在做梦,是真的!是真的……”宋巧慧捂住了自己的脸儿,呜咽道,“……我的天啊,怎么会这样!”
叶蓁蓁忍不住问道:“是不是做梦,你也分不清吗?”
宋巧慧呜呜地哭了起来,只是摇头。
想了想,叶蓁蓁说道:“三天……不,四天前,我在九里湾茶舍遇到了你嫂子,那会儿她就说、你已失踪了三天了……”
宋巧慧摇头,“我也不知道,那几天我昏昏沉沉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后来醒过来的时候,我是在家里的,但哥哥和嫂子也不愿意和我说什么,我也是听到桃娘她们说,才知道我又失踪了几天……”说到这儿,她的泪水又开始哗哗的往下淌。
叶蓁蓁叹气。
——遇上这样卖妹求荣的亲哥哥、也算是人间惨事。
宋巧慧继续说道:“后来我算是回过神来了,只要我一梦到那个男人……别人就说我失踪!少夫人,我、我真是很害怕!可是,更害怕的还在后头!”
她哭得泣不成声。
叶蓁蓁静静地等着。
半晌,宋巧慧才抽抽噎噎地说道:“今儿上午,有人来家提亲了……且还是来向我提亲的!我听说了这个,简直惊呆了!当进我还想呢,我的名声都臭了,还有谁愿意来求娶我?于是我便偷偷跑去看了看……”
说到这儿,宋巧慧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不曾想,我竟见到了……梦里的那个男子!我的天哪!少夫人!少夫人……原来他、他是真的在,不是活在我的梦里!这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所以我的梦……其实都是真的么?”
叶蓁蓁不知道要怎么回答才好。
于是她也就不回答了。
宋巧慧呜呜地哭了一阵子,继续说道:“……后来我偷听他和我嫂子的谈话,他说、想求娶我为平妻!我嫂子不愿意,说他是四郎的舅舅,我们家是不敢得罪四郎的……所以他是有妻室的!”
“这样儿的婚事,别说我嫂子不愿意了,就连我……我也不愿意!那个人,在梦里就可劲儿的折磨我,我要真嫁了他,还能有活路?我心里又害怕、又生气,就从家里跑了出来。可出来以后,我又无处可去!正好看到了少夫人的马车,我就想、就想着……”
说到这儿,宋巧慧凄凄怨怨地恳求道:“少夫人、求您行行好,帮帮我吧!”
叶蓁蓁默了一默,问她,“你想要我怎么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