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候世子夫人正在太平城里最最最、最豪华高档的酒家莲塘居里举办新春宴会。
场面那叫一个热闹!
贵夫人们来了十来个、小娘子足足三四十个……
几乎是太平府里有头有脸的官宦家的夫人、贵女们都来了!
安国候世子夫人在莲塘居里租了两个相邻的院子,已成了婚的夫人们一个院子、未说亲的小娘子们一个院子,倒也相安无事。
西边的院子里,小娘子们正三三两两的聚在一处,说话的说话、玩的玩。
“你们快来看,世子夫人拿来给咱们解闷用的这棋盘和棋子!这棋盘是紫檀木的,黑子儿是上等的青黛石、白子儿是白玉的!”
“我瞧瞧!嗯,这白玉的质地一般般,青黛石也不算贵重,倒是这棋盘……这颜色、纹理可真好看!”
“得了吧!青黛石确实不贵、白玉棋子的水头也确实一般般!可你们要想,这一副棋、就有三百多枚棋子,再加上这棋盘,难道还不贵重!”
“哎呀,安国候世子夫人怎么就那么好命!她出身清贵、又生得那样美,还嫁了个好夫婿!”
“是啊真羡慕她!要是我也能和她一样就好了……”
“傻子!也不用羡慕她!以后你也嫁个好郎君,便也和她一样命好了!”
“你们猜一猜、今儿安国候世子夫人设宴,为什么你我姐妹会来这儿?难道你们还不明白世子夫人和家下长辈们的用意么?”
“我不明白,姐姐说给我听!”
“你不明白?那我偏不告诉你!”
“傻子,她不告诉你,我告诉你……你说说,城里姓武的儿郎们,模样儿生得俊不俊?”
“俊!哎,他们是怎么长的?先前我在街上也见过几个武家郎君,真真儿个个都是人中龙凤!后来才知道,姓武的男子长得都好看!就是家里有点儿穷……”
“其实我也不嫌他们穷!且我也不觉他们真穷到哪儿去!”
“我听说、武氏家训中就有一条,说、就算夫妻终身不育、男子也是不能纳妾的,宁愿去抱养、过继……”
小娘子们议论纷纷的——
也不知是谁说了句“呀,这样儿的好人家,为什么爹娘以前都不说给我呢?”……
众人轰堂大笑!
那小娘子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又羞又恼,拿着手帕子就开始追打嘲笑她的人……
众人嘻笑、四下里逃散。
只有一人呆呆地站立在一旁,巍然不动。
那小娘子躲避不及,直直撞了上去,两人相撞,齐齐惊呼了一声。
“哎呀姐姐、真对不住!”那小娘子连声道歉。
有人把她拉到了一边,轻声告诫道:“别和她在一块儿,离远些!”
那小娘子诧异地看着那个被撞得跌倒在地的、生了一副鹅蛋脸的俏丽美人儿,急道:“不成,我得去扶她起来……”
只被小姐妹拉着,这小娘子并没能挣脱。
宋巧慧被人撞倒在地,抚着被撞得生疼的手臂、想爬起来,可尾椎骨也疼,一时间竟然爬不起来!
表姐李桃娘匆匆过来,拉起宋巧慧、就想往一旁走去。
好巧不巧的,李桃娘抓住的、又是宋巧慧被撞击过的那条手臂。
“疼!疼——”宋巧慧含着泣音说道。
几乎院子里的小娘子们全都停止了交谈,人人都侧目看向了这边。
李桃娘又羞又急,低骂:“还嫌不够丢人现眼么?知道自个儿是这样,还不避着些!你、你……唉,连我们也被你连累!”
说着,也不管宋巧慧哪儿疼,死命地拉起她、带着她走到了一旁。
先前撞倒了宋巧慧的小娘子觉得很奇怪,便问小姐妹,“……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是我撞倒了她的,怎么反倒是她捱骂?骂她的那一位、又是谁?”
与她相识的小娘子们七嘴八舌地说了起来——
“她叫宋巧慧,把她拉走的是李桃娘,她俩是姨表亲的表姐妹!”
“宋慧娘脑子不好使,是个傻子!”
“她以前也不傻,是因为失踪以后……受了打击、才傻了的。”
“什么?她失踪过?”
“嗯,听说是被卖进了烟花地!”
“天!那她岂不是……已经被千人压、万人骑了!”
“所以这样儿的不洁、不贞之人,咱们要离远她!”
“对啊,若和她走太近,万一那些爱嚼舌根子的说,我们也和她似的,岂不是自毁闺誉!”
那小娘子被吓得面色煞白,连转头再看宋巧慧一眼的勇气都没有。
而宋巧慧被李桃娘给拉到了角度里数落了一顿……
李桃娘忿忿然离开了。
宋巧慧含着眼泪,缩在院子一角的鱼池旁,既不敢走动、也不敢离开,悲悲戚戚,甚至想着不如一死……
这时,世子夫人的丫鬟匆匆过来找她,请她去一旁说话。
宋巧慧求之不得,立刻跟着丫鬟走了。
小丫鬟把她引到了客房里,拿出了一方藕荷色的细羊绒披帛。
宋巧慧认出,这方披帛是先前世子夫人披在肩上的。
“可能要劳动宋大娘子了,”小丫鬟诚恳的说道,“这是我家世子夫人的披帛,不小心挂住了树枝、就变成了这样,您看看……划拉了这么大的一道口子!听说宋大娘子绣功了得,不知能否请宋大娘子帮帮忙,看看能不能修补?”
宋巧慧有些面红,说道:“其实我绣功不大好的……”
小丫鬟说道:“还请宋大娘子行行好罢!我家世子夫人定有重谢!”
宋巧慧只得拿过披帛,仔细看了看。
嗯,这披帛是用羊绒线织成的,且并没有脱线、只是被挂得孔大了些。只要细心用绣针一点一点地把羊绒线复位,应该能修补好!
再说了,手头有事做、总好过在那边听人非议的强!
宋巧慧点头,“那我便一试,可能要借针线一用。”
小丫鬟笑盈盈地应下了,先请宋巧慧呆在这屋里,然后又去拿了针线、茶水和点心过来。
宋巧慧静下心,拿着针,开始仔仔细细地挑着披帛上的细线……
花费了好长时间,总算将这披帛给弄好了。猛的一看、看不出任何问题,当然如果细看的话,还是能看出线经会有些歪歪扭扭的。
屋里只有她一个人。
但宋巧慧不想离开这儿,就默默的喝了几口茶水,吃了几块点心,直到外头开了席,小丫鬟匆匆跑过来找她……
“呀!宋大娘子的女红果然名不虚传!”小丫鬟笑眯眯地说道,“我代我家世子夫人,多谢宋大娘子啦!放心,我家世子定会备下谢礼的!”
宋巧慧连忙摆手,“不用不用!真不用……”
小丫鬟引着宋巧慧去了外头、又引着她入了席。
世子夫人安排的是分食制,即每人一桌一凳,饭食也是每人一份。
没人愿意捱着宋巧慧坐……
最后宋巧慧被安排到最角落里,独自坐下。
莲塘居是本地响当当的酒家,菜式丰盛、味道还好,既有山珍也有海味。不但碗碟精致、摆盘也十分好看,听说冰梅酒还是世子夫人从京都带回来的……
用完了筵席,世子夫人又请了小娘子们过东院去吃茶、说话。
宾主之间又高高兴兴地说了一会儿子话,世子夫人请众人吃了茶……
也就到了众人告辞的时候了。
宋巧慧跟着嫂子钟氏,表姐李桃娘,嫂子的妹子钟兰娘、并嫂子的表妹何茹娘一块儿出了门。
莲塘居的门面便在太平城里最繁华的街上。
女客们的马车,占据了整整半条街道!令得推着独轮车、挑着担子的百姓无法通过,便吵吵嚷嚷的。这会子县衙捕快们正在帮忙维持秩序,让女客们的马车排成队儿,一辆接一辆的驶过来……
世子夫人便带着几个武家的夫人们站在一旁,亲自送了女客们上车。
突然,那位温柔美丽的世子夫人叶氏看到了宋巧慧,立刻微笑着朝她招了招手。
宋家的女眷们齐齐一愣。
虽然钟氏也不大喜欢宋巧慧,但还是轻推了宋巧慧一把……
宋巧慧硬着头皮走上前去,朝着世子夫人行了一礼。
世子夫人貌美如花,且她的笑容暖如煦阳,教人见了心生欢喜。而世子夫人的肩上,赫然披着那块细羊绒的藕荷色披帛!
她拉过了宋巧慧的手儿,笑道:“今儿多谢宋大娘子啦!寅姐儿?”
跟在世子夫人身边的小丫鬟立刻捧着个小匣子过来了。
世子夫人拿过那只小匣子,塞在宋巧慧手里,笑道:“里头是一套头面……并不是什么很值钱的东西,宋大娘子留着玩罢!”
宋巧慧一见那匣子是漆画的,且还十分精致,连忙推辞,“不不不!世子夫人太客气了,这、这可使不得呀!”
太守夫人李氏的声音突然响起——
“叶夫人,请移步过来,我有话说!”
宋巧慧与世子夫人齐齐转头一看,看到李氏乘坐的马车已经驶离了莲塘居的门口,而李氏撩起了车窗帘子,正从车窗里探出头来、冲着世子夫人喊话呢!
世子夫人立刻拍了拍宋巧慧的手,朝着前头的李氏的车架走去。
便有小丫鬟过来,准备请宋巧慧回到停放着宋家的马车位置那儿去……
只是,小丫鬟才陪着宋巧慧走了几步,便也被人叫到一旁去了。
宋巧慧自个儿回到了自家的马车旁。
钟氏看着宋巧慧手里捧着的漆画小匣子,奇道:“这是什么?”
宋巧慧摇了摇头。
钟氏从她手里接过了这个匣子,正准备打开看看……
“胭娘——”
喧闹之中,似有个男人的声音、隐约叫喊着这熟悉到了极点的名字?
宋巧慧呆住,脸色惨白。
她转过身,四处查看……
可四处都是乌鸦鸦一片人头,她没发现有人在喊她。
这时,排在宋家马车前头的马车移动了、朝前驶去。正在维持秩序的捕快们便不助地催促着、让宋家的马车也尽快跟上!于是,已经上了车的李桃娘等人焦急地喊着钟氏与宋巧慧的名字,让她俩赶紧上马车。
钟氏二话不说、拿着匣子就上了车,又回头招呼了宋巧慧一声。
宋巧慧下意识地就答应了……
可是——
“胭娘——”
那男人又喊了一声。
宋巧慧的心儿怦怦狂跳了起来。
她不由自主地循声走了几步……
那一边,钟氏刚一上车,钟兰娘与何茹娘一眼就看到钟氏手里捧着的漆画匣子,连忙问道:“这是什么?”
钟氏也好奇,便答道:“不知道,是世子夫人给的……”
“快打开看看!”
这时,在前头架车的马夫问了句,“夫人、小娘子们,人齐了么?咱们可走得了?”
众人先前都听到到了钟氏喊宋巧慧上车、也都听到了宋巧慧答应的声音——
便都下意识的以为宋巧慧已经上了车。
这会子又着急想看世子夫人送的匣子里装了些什么……
李桃娘不耐烦地说道:“人齐了,快走吧!”
马车吆呼了一声,“好咧!人齐了、走啦!”
车轮儿辘辘,马车启动。
这时,坐在车厢里的钟氏终于打开了匣子。
众人“哇”的惊呼了起来。
原来小匣子里装着一整套赤金绞丝镶红玛瑙的荷花头面!
虽然赤金的质地不算厚重,但看着轻薄灵透、且还镶着红玛瑙……样式十分别致!
“依我看,这套首饰也不是多厚重,嗯,绞丝这样细,怕是这一整套、也不会超过四钱重!”
“可你看看这工!好精致!这样儿的东西,别说太平府没有了,就是去了广州府,也不一定找得到!”
“这可是个好东西……”
宋家女眷只顾着这套首饰,压根儿就没注意宋巧慧没上马车!
然而这时,宋巧慧依旧站在原地,浑然不觉自家的马车已经驶离了!
“胭娘——”
有个男子一直在锲而不舍地呼唤着这个名字。
宋巧慧只觉得一颗心儿狂跳得……似乎马上就要从她心房里跳出来了!她大口大口的呼吸,并且捂住了自己的心口。
胭娘是谁?
也不知为什么,宋巧慧觉得……
这个一直在呼唤着“胭娘”的男子,其实喊的是她!
可是,明明她就是宋巧慧,是广州知府大人的嫡长女、是太平府签判宋淮的亲妹!
为什么她既是宋巧慧、又是胭娘呢?
宋巧慧觉得脑子剧烈的疼痛了起来,她漫无目的、跌跌撞撞地朝着莫名的方向走去……
突然有人拉了她一把!
宋巧慧身形不稳,被那人两步三步的、快速拖进了不久处的一个巷道里。
她被吓了一跳!
抬眼看去……
掳了她过来的,竟是个身形瘦高的男子!只这男子戴着一项斗笠,大半张脸都隐藏在斗笠的阴暗之中,也看不清他的模样儿。
“你是谁?”宋巧慧被吓得不轻。
男子冷冷一笑,“胭娘竟连我也忘了?”
“不——”
宋巧慧想挣扎、奈何已经被男子禁锢住,只得惊恐地呼救,“救命——”
男子一记手刀便劈在她的颈肩处……
宋巧慧晕了过去。
男子扛起了宋巧慧,急急朝着小巷深处快速跑去。
没一会儿,两个灰衣人出现在巷子口。
他们盯着掳走了宋巧慧的男子背影看了看,然后又对视了一眼,低声对话——
“快去告诉少主,宋巧慧被人掳走了!”
“你呢?”
“我跟上去看看……”
“那你走隔壁的小巷道,这两条巷道是平齐的,他扛着个人,没你跑得快!”
二人匆匆分开,一人转身跑了,另一个急急地奔进了相临的一条小巷道。
街道上车水马龙、人流如织。
仍是一派繁华热闹的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