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去厨房忙了好一阵子,才回了屋子、又遣了人去喊了武霸图回来。
武霸图进屋的时候,看到她站在案前,手里拿着个木柄铜底的火斗、正在熨他的军服。
“这有什么好忙的,”他不在乎的说道,“这种麻料的衣裳、穿上身略动一动就皱巴巴的!快给我沏杯茶吃,林郎家的茶叶也忒苦了,喝不下。”
叶蓁蓁听了,急忙放下了火斗、架在一旁的空心架上,去给他沏了一壶茶。
武霸图一口气饮了五杯清幽的茶水,才算舒了口气,问道:“王茂的那个外室,把你的金盘子给顺走了?”
“我们女人的事儿,你就别掺乎了!”叶蓁蓁笑道。
武霸图道,“不是……这王茂我还得留着!”
说着,他又解释道:“王茂捱了五十军棍……要不是儿郎们手下留情,能活活打死他!是我想着,留他一口气在,又躺在床上生不如死的,占个位儿也好。要不然,他死了、再换一个来……虽咱们是不怕的,但又花心思去探知对方的秉性,主要是麻烦!”
叶蓁蓁听了,想了想,说道:“既然这样,那就不报官了。明儿让人把我帖子送去周仕柯的夫人那儿,让她来调停吧……不过、今晚上我修书一封,劳动东歌送回京城,再请娘想法子把消息儿递给王茂的原配夫人,请王夫人来太平府过年罢!”
——明目张胆地夺人御赐之物,这可是抄家的死罪!虽说王茂离死只剩下一口气、已经顾不上严氏了,但王家、王夫人又岂会容忍?得了信儿势必会赶来主持大局的。到时候王夫人一到,势必再不能容忍这个外室。
到时候追回了金盘子、再驱逐了严氏,住在将军湾里的各家女眷们也不至于总过着鸡飞狗跳的日子!
武霸图笑道:“是该这样。”
寅姐儿来报:“娘子,晚饭已备好了,是这会子摆饭么?”
叶蓁蓁走到了案前,说道:“摆饭!”
她抓紧时间将武霸图明天要穿的军服熨好了,又用衣帽架挂了起来。才让灵鹂儿将火斗给收了,因见家里的那锅莲藕猪骨汤够多,便命灵雀儿分盛了一半儿、让送到武王英家去……
这时,寅姐儿已经指挥着仆妇们把饭菜都拎进了东厢房的胡床上、布好了。
叶蓁蓁命寅姐儿打了水过来、她和武霸图先后洗了手,夫妻二人这才对坐而食。
晚饭很丰盛,有武霸图爱吃的烧鸡、也有叶蓁蓁爱吃的猪骨汤。因南疆气候湿热、叶蓁蓁没敢再让人做烤制的胡麻饼,而是让人蒸了白面馒头。
拳头大的馒头,武霸图将之对半撕开、蘸着烧鸡盘子里的酱汁,两口就吃完了。
叶蓁蓁不过才慢吞吞的喝了碗汤,他便一口气已吃下了六个大馒头!
她端着汤碗,笑道:“咱家的人来南宗……也快二十年了罢?来了这许多年,爱吃面的习惯竟是一点儿没改!原来我还担心到了这儿、不好买麦粉呢!不曾想,街市上的粮铺里,家家都有麦粉卖!哎,这太平城里的人啊,哪些是本地人、哪些是咱们武家人,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说着,叶蓁蓁又说道:“这儿的本地人个儿矮、大约日头晒多了,肌肤也黑。咱家的人,又高又瘦的!但是皮肤还白……嗯,英叔挺黑的,英婶儿也不白。可能是晒了二十年的大日头,终于晒黑了……”
武霸图粗鲁至极地撕开烧鸡、一口鸡、一口酒,乱嚼了几下,笑道,“到了这儿,总算不嫌自个儿矮了吧?”
叶蓁蓁愣住。
呃,虽然她很不喜欢这个话题……
但他说得也没错儿。
大梁王朝的人呀,越往北去,人们的个子就越高!北疆的武氏族人、身高已与北寮人无异了。京都的人呢,普遍比北方人矮上几分。就比如说樊文曜吧,他是京都本地人士了,在京都男子里算是高的,却比武霸图矮了一阶,大约头顶能到武霸图眼睛位置。
到了南疆以后,武霸图就直接比南方的男子高出了一个头!
叶蓁蓁在京都闺秀之中,属于身材娇小玲珑的,但在南疆妇女之中,她的身高却很正常……
相反,倒是南疆的武氏妇女们,身高倒比本地男子还高些!
武家儿郎在身高上有优势,且体能天生就好、反应又快,性子烈、又不怕死,从军之后很容易就混上什夫长、百夫长这样的低阶军官。所以尽管参军的人数不多、却几乎全部控制住基层军。
南疆驻军、早就已经变成了名副其实的武家军!
叶蓁蓁白了武霸图一眼,不服气地说道:“……我不会一直这么矮的!兴许过了年,我就长高了。”
前世的她就不矮。
可能……
长在后头?所以……可能比前世更高?
叶蓁蓁喝了一大口汤!
呼——
多吃点!长高点!!!
用完饭,武霸图陪着叶蓁蓁在院子里散步消食,聊了一会儿的天。
叶蓁蓁有许多话想和他说……
毕竟他三天才回来一天!
这会子无事,她就拉着他,念叨了好久……这个年要怎么过,宗祠里要怎样、自家要怎样,她还想添置什么东西云云。另外又和武霸图商量了几件宗祠里要办的事儿,还定下了她去军营核账的时间……
叶蓁蓁还和武霸图商量了一下,让他身边的四大侍卫,除去梁任离不得他之外,另外三个侍卫让轮流在家呆着,万一她有事儿,也好有人使唤。
武霸图点头应允。
不知不觉,,夜便深了。
二人便又携手回屋歇息。
夫妻俩还是分房睡。
叶蓁蓁睡东厢内室、武霸图歇在东厢外室的胡床上。
一夜无话。
翌日一早,武霸图早早起来了。
叶蓁蓁比他还早。
当然也是因为头天晚上就已经安排好了……
所以叶蓁蓁不必更早一点爬起来给他张罗早饭,只是武霸图刚一起来,叶蓁蓁也醒了,呵欠连天的起来穿了衣。
“你起来做什么!”他轻声说道,“可是我吵着你了?”
叶蓁蓁揉了揉眼睛,“二郎哥哥,不妨事的,呆会子我再补个觉就是。”
她起来服侍他穿了衣,趁他去洗漱的时候让侍女送了早饭过来,然后就开始收拾他的挎包。
昨儿新做的猪油红糖丸要带上,长驻军营以后、他的抹额就成了最最最实用的束发东西,因为总会被汗水浸得湿湿臭臭,所以要多备几根。另外岭南瘴气湿重、蚊虫众多,驱虫治蚊虫叮咬的百花油要带足……虽是冬天,可日头依旧毒得很,防中暑的仁丹也要带上!
另外就是亵裤、中衣这些……虽然知道他在军营里、也不可能像在家里被她盯着换洗得这样勤快,但万一汗湿了想换身干爽的呢?所以还得多备两身……
她在这儿忙来忙去的,武霸图已经洗漱过,换上了只穿了一个月就已经被浆洗得半旧、却又被熨烫得服帖齐整的军营便服,坐在侍女们已经收拾好的胡床上,吃起了早饭。
他的早饭是猪肉馅儿的包子。足有三五十个,装满了整整一筐,个个都有他的巴掌那么大!另外还有一锅鸡肉粥、两个煎蛋、外加几碟子佐粥小菜。
武霸图不爱喝粥,叶蓁蓁苦劝,才勉为其难地喝了两口。但他喜欢吃包子,一口气吃了二十来个,也差不多吃饱了。
叶蓁蓁吩咐寅姐儿,“把剩下的包子和粥都拿出去给梁任他们吃……再问一回,昨儿给他们列的单子,今儿东西都收拾齐整了?若是到了军营才说短了这个忘了那个的,教郎君过得不舒服了……回来我不饶他们的!”
寅姐儿应了,又端了粥和包子出去。
叶蓁蓁这才又围着武霸图转圈儿,替他整理了一下衣裳、头发也弄好,抹额也给系上……
武霸图无奈,“不过是去三日就回来了!也不……其实也就今儿一天,明儿一天,后天晚上我就回来了,怎么搞得像是要出远门似的!”
叶蓁蓁嗔怪道:“都听我的!如今我正要肃门风呢,今儿他们来给我粉院子,明儿我还得去主持着喊他们裁新衣!并不是说、要穿多好看多贵重的衣裳,起码要穿得干净整齐些吧!我这才立了规矩,你这当少主的、难道不得身体力行?”
“听听听!都听你的!”武霸图举双手投降,“娘子威武!”
然后又笑:“反正我的衣裳都是你打理……你男人是龙是虫,也全都看你的!”
叶蓁蓁俏脸飞霞,啐了他一口。
她忍不住笑了。
时辰也差不多了,武霸图出了门。
叶蓁蓁回屋里去、补了个觉。
她先遣了定嫂子拿着她的名帖,去太平府衙找太守周仕柯的夫人李氏,把昨天发生的事儿说一遍,还说自己呆会子就上门拜访。
定嫂子走了以后……
叶蓁蓁慢悠悠地吃过了早饭,花了些时间料理好家务,这才派人去请了萍嫂和娇婶过来,把昨儿严氏过来顺走了她的金盘子一事说了。
萍嫂与娇婶一听,气愤得不得了!
娇婶年纪大些、辈份也长些,脾气也大,怒道:“严氏也太过分了!竟然欺负到娘子的头上!这事儿不能善了!要不,以后就更加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了!”
萍嫂也说道:“她顺走的盘子是皇上赐给少主和少夫人的,光冲着这‘御赐’二字,也不能善了,娘子啊,我们……”
叶蓁蓁道:“劳烦二位陪着我去一趟周太守家、拜访一下李夫人罢!”
娇婶犹豫道:“娘子,咱们是去报官吗?可周仕柯是魏元胡的人,他上任这些年……没少给咱们找麻烦,咱们还要自动送上门去?”
寅姐儿在一旁掩嘴笑道:“堂家婶娘定然忘记我们娘子还是位四品仪将了!乃我朝当之无愧的女将军!嗯,唯二的女将军!他们若是不理睬,我们娘子便是要告御状的!”
娇婶恍然大悟!
萍嫂还傻乎乎的问:“唯二的女将军?那还有一个是谁……”
叶蓁蓁笑了。
娇婶亦笑骂道:“你昏头啦!另一个女将军……还能是谁?不就是咱们的本家夫人啊!夫人可是正三品,比咱家主的品衔还高!”
萍婶猛得啪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果然昏了头!”
众人说笑了一会儿,便齐齐出了门。
武霸图留了侍卫梁重在门、听叶蓁蓁的差遣。
当下,梁重便护送着叶蓁蓁与娇婶、萍嫂的马车去了太平府周太守的官邸。
太平府又不大,南疆监军王茂触犯军法、捱了五十杖的事早已经传遍!事情的起因、过程和结果更是被有心人传得宛若亲见!太平府的权贵圈子对顶着“京都贵女”、“王朝唯二的女将军”、“安国候世子夫人”、“武家未来宗妇”等数个名冠的叶蓁蓁十分好奇……
所以当周太守的夫人李氏听说叶蓁蓁会来拜访的时候,不敢怠慢,连忙请了几家贵夫人们过来作陪。这会子得了消息儿、说武少夫人快到了,便早早候在了二门处。
不多时,叶蓁蓁赶到,与李氏等官夫人们相见。
太守周仕柯年逾四旬,他的妻室李氏和他年纪差不多,因精于保养、看起来也就是三十出头的模样儿。
萍嫂和娇婶的丈夫都是武氏族人、都在军中任职。虽他们品阶不高、但逢年过节的,两位媳妇子也与李氏打过交道……
有了她二人的引见,叶蓁蓁与李氏寒暄了几句。李氏再一报家门……嚯,原来她年轻时也是京都贵女,且与叶蓁蓁的干娘唐少夫人有旧!当下,李氏便亲切地问起了唐少夫人的近况,又问樊宜玉嫁进宁王府以后是不是受宠之类的……
有了共同话题,叶蓁蓁与李氏的关系就显得比较近了。
于是李氏又向她引见了太平府府丞孙大人的夫人孙林氏、同知马大人的夫人马金氏、通判孔大人的夫人孔田氏、监使张大人的夫人张郑氏等人。
叶蓁蓁出身京都名门,祖父是清流党首领、又是历任科考官;安亲王是她的表兄;宁亲王妃萧仙娘又是她的表姐……
凭是哪一层关系,都是众人想高攀的!
就算李氏明知丈夫是魏党,却也不敢得罪她。
而叶蓁蓁与众位太平府的贵夫人们一聊天……竟攀出了不少“亲戚”!
原来这些贵夫人的丈夫们,都是本地官员。
但凡是为官者,不是走恩荫的路子、就是走科举的路子,抑或是捐的官儿。
若是走恩荫的路子,那必定就是勋贵世家子弟,同样生于世家的叶蓁蓁当然能想法子和她们沾上亲!若是凭科举考上的官儿,又必定能与她祖父叶伯爷扯上关系!就算是捐来的官儿,那也脱离不了二公一王的势力范围!
——魏党那边的庆余伯,是魏太后胞妹的丈夫、却与叶蓁蓁的祖父叶伯爷很要好。庆余伯的外孙女儿就是楚大娘子,与叶蓁蓁是手帕交。
——萧家就不用说了。宁王妃萧仙娘是叶蓁蓁的表姐。
——淳王那边的关系嘛,嗯,但凡是京都世家、就都知道宁乡伯与忠毅伯同宗同源的关系!淳王的女儿清敏县主嫁给了忠毅伯的长孙樊文曜……嗯,反正外人也不晓得清敏与叶蓁蓁、陶夭夭不好,拿出来唬唬人也是好的!
现下,叶蓁蓁与众贵夫人们这么一攀亲……
王茂的外室顺走了皇上御赐给叶蓁蓁的金器这件事儿、落在众贵夫人们的眼里,已俨然变成了一桩铁案!
李氏直接便命人去“请”了严氏过来。
严氏所住的将军湾,距离州府有点儿远,怕是没那么快赶过来。
于是李氏便请众人吃茶、吃点心,又命自家的姬妾出来弹唱献曲助兴。
众人说说笑笑的……
突然,一个仆妇匆匆前来、报与李氏知——
“夫人,宋签判家的钟夫人带着宋大娘子来了,正要求见您呢!”
除去叶蓁蓁之外,包括萍嫂娇婶在内的所有官夫人全都齐齐愣住。
李氏更是下意识地问:“她来做什么?”刚说完,她就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由得悄悄看了叶蓁蓁一眼。
叶蓁蓁恍若不觉,正眯着眼、看向那个正在弹琵琶说唱的姬妾。
李氏这才松了口气……
她有心不让这钟氏进家、就怕被搅了局;可这会子武家的少夫人在,也不能直接将钟氏拒之门外,要是这钟氏又撒起泼来,可如何是好?
叶蓁蓁并非一无所知。
她将众人的表现全都看在眼里。
——大家好像都很害怕宋签判家的钟夫人?
这是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