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行来,他们大多沿着驿道策马疾行、也偶尔会走上一段山路……
直到晌午时分,武霸图他们停在一个驿站处打尖。
叶蓁蓁被放下了马,已觉得两条腿儿又麻木了。灵雀儿赶了过来,递给她一顶帷帽、又扶住了她、带着她慢慢的走了几圈……
叶蓁蓁这才觉得一双腿儿又重新属于自个儿了。
这个点儿……
驿站里的人并不多。
叶蓁蓁看到驿站外头有个挑着担儿卖杮子的老头。
红艳艳的杮子……
她想起了祖母院子里也栽种着一棵上百年的老杮子树,但不知为何,今年总不太结果。
叶蓁蓁好久没吃上甜润的杮子了。
“灵雀儿,我们过去买杮子。”叶蓁蓁说道。
主仆二人走了过去。
老头儿穿着破烂、但缝补过,还浆洗得十分干净的旧衣,面上的皱纹如沟壑一般深刻。
“小娘子快来买杮子!水灵灵的杮子,又甜又糯……只要三文钱一斤,一斤得两个!”老头儿眼含希冀地看着叶蓁蓁、点头哈腰地说道。
叶蓁蓁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这个……老头儿。
再低头看看箩筐里盛着的个头大、又新鲜的大红杮子,叶蓁蓁犹豫了一会儿,又抬眼看向了老头儿。
老头儿卑微又渴求地看着叶蓁蓁,乞求道:“小娘子行行好,买些杮子……教我老头儿得了钱、抓几幅药给家里的老太婆吃哩!”
叶蓁蓁点点头,吩咐灵雀儿,“这些杮子就……全买下来吧!”
灵雀儿应了一声。
老头儿千恩万谢的,连连朝着叶蓁蓁作揖。
叶蓁蓁拿过两只大红杮子,转身匆匆跑进驿站、去了武霸图那儿,“二郎哥哥,你看!”
武霸图正和伴当们讨论着脚程,见她拿了两个红彤彤的杮子进来,不由得含笑问道:“这杮子怎么了?”
“郎君快去看看那个卖杮子的老爷爷!”叶蓁蓁压低了声音、悄悄问道。
武霸图很是诧异:“怎么?蓁蓁觉得他不妥?”
叶蓁蓁点点头,小小声说道:“他肯定不是真正的农人、庶民!真正的农夫,是不敢正眼看我的。且他的目光太锐利了,居然会用眼神求我买杮子……不太像是寻常农夫。”
武霸图一怔,放声大笑。
周围的伴当们也笑了。
叶蓁蓁莫名其妙。
“老妈妈快拿了杮子来给我们吃罢!”
“娘子还真是……体察入微!”
“老妈妈,你穿梆啦!”
“娘子还真厉害!”
“老妈妈,这回你栽在娘子手里啦!”
伴当们七嘴八舌的议论了起来。
叶蓁蓁瞪大了眼睛。
灵雀儿引着挑了担子的老农进来……
那老农笑道:“也不知我哪里漏了馅儿?娘子给指点指点!”
叶蓁蓁惊讶地听到了一把十分娇媚的女声?
她简直不敢相信,这会是方才卖杮子的老农所说出来的话!
刚才还明明……
武霸图笑道:“老妈妈、你家娘子说你眼神儿太犀利了!所以才露了馅的!”
老农愣住,也哈哈大笑了起来:“原来是这样!也怪老身、确实急切了些……”这回用的是低沉的壮年男子的声音?
叶蓁蓁又惊又喜:“你、你就中老妈妈?”昨天公爹还说了,这个老妈妈年近七十、却还是个厉害人物。没想到,她居然这么厉害呀!
武霸图笑道:“妈妈快去换了衣来罢,一会子咱们用完了饭就要启程了。”
伴当们也亦哄笑道:“我们有杮子吃了!”
老农笑吟吟地告了罪、急急离去。
伴当们嘻嘻哈哈地拿过杮子吃了起来。
武霸图也掰开了一个水灵灵的杮子,递给叶蓁蓁。
叶蓁蓁除下了帷帽,捧着杮子大口大口吃了起来。杮子甜糯水润、肥美的像蜜!她一口气吃了三个!眼睛却一直好奇地盯着方才老农离开的地方。
没过一会儿,一个头发花白、身材高挑干瘦,穿着半旧布衣的老太太柱着拐杖出来了。
只是,老太太虽然柱着拐杖,但其实步履沉稳、有力,丝毫不见半分苍老!
等她走近了,叶蓁蓁一看——
据说老妈妈已经七十多了?可看着也就是五十多的模样儿!只模样儿生得普通、眼神特别明亮。
只见老妈妈行至叶蓁蓁跟前,朝她行礼:“老身见过娘子。”
叶蓁蓁知道,眼前的老妈妈、包括眼前的这些伴当们……都是族人、并非奴仆。
于是她连忙回礼:“老妈妈客气了。”
其实老妈妈是个经验非常丰富的暗卫。
只因赋闲了两年在家无事可做,既不甘、又焦急。昨夜得了少主之召,知道主家有意让她去少夫人跟前听用……又怕少夫人嫌她老了、不中用,就卯足了劲儿想好好表现一番!不料却因为过于功利而被识穿!
一时间、老妈妈既然羞愧、又为少夫人生有一双慧眼而感到高兴。
众人匆匆用过午饭,又买了些干粮、添足了水,这才又齐齐上了马儿,继续朝着西北而行。
辛苦赶了一天一夜的路,叶蓁蓁终于抵达了……据说武氏宗族的北部分祠的地界。
北祠,是武家四大分祠之中最最最靠近北寮的本部。
对于叶蓁蓁来说,这是一幅绮丽、又奇特的景致。
——为什么草原和荒漠能如此完美的融合在一块儿呢?
干燥的天气、漫天蔽日的黄沙,一望无垠的枯黄草原、风儿极大、还卷着散沙呼呼的吹,刮得脸儿生疼。且那风儿竟将满眼的枯黄杂草吹出了……如无边无际的大海上生出连绵起伏的波涛的那种感觉。
半路上停下来休整、喝水,武霸图把叶蓁蓁放下了马儿。
叶蓁蓁戴着连着面纱的帷帽,好奇地踩着脚下柔软又枯黄的细长草儿,不住地走过来、又走过去,还把草儿扶正、翻了起去,去看草根处松软的细腻沙石土……
武霸图拿了水囊、喊她过去喝水。
叶蓁蓁这才朝他跑了过去……
其实她已经喝过无数次水了,却仍然觉得口干生燥、嘴唇都有些裂了。
——这里就是大梁与北寮接壤的地方么?难怪北寮总想着要侵占大梁的土地呢!看起来就像……不太适合种植庄稼的样子!再往北去,还不知道有多荒凉!
但叶蓁蓁还是觉得有些疑惑。
不是说,北寮已经侵占了汉土二十九州么?那……
看着她满脸好奇的模样儿,武霸图含笑解释道——
“此处乃西北边陲,再往前去,便是大梁与北寮、陇西三国的交界之地。咱家北祠原也不在这儿,只是他们把秋训挪到了此处、是为了让族里的妇女儿郎们习惯。毕竟妇女儿郎们在后方都能吃饱、能穿暖的,比不得陇西与北寮的悍匪们常年呆在这苦寒之境里如同困兽一般……”
叶蓁蓁点头表示同意:“饱暖思淫|欲……”
话一说出,她便惊觉自个儿说错了话,连忙掩住了自己的嘴儿,瞪着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看着了他。
武霸图失笑。
他用生着粗茧的指腹摩梭着她嫩滑的脸儿,揉捏了好一阵子,这才心满意足地收回了手,仔细替她将帷帽上的白纱放下,说道:“这儿还算好的,再往前去……那才是真正的荒凉呢!好了,可歇好了?”
叶蓁蓁点头。
他便又抱了她上马……
又骑快马疾驰了约两个时辰,叶蓁蓁注意到,此处连那些枯黄的草儿也已经绝了迹,取而代之的,是天边一轮赤如鲜血的、即将没入地平线的巨大日轮,以及落日辉映之下的漫天黄沙!
叶蓁蓁目瞪口呆。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她喃喃叹道,“古人诚不欺我也!”
武霸图也一直静静地盯着那轮红彤彤的落日,久久沉默不语。
北祠的人早已得了信,早早派人候在了路边,远远看到一队快骑,连忙纵马迎了上来!
武霸图这边已有伴当前行、与对方接上了头,又折返、齐齐奔来。
于是,叶蓁蓁目瞪口呆地看着从前方跑来的青年炫了一番马技——
只见为首的那人压根儿就没有半分想要停下马儿的意思,径自策马狂奔过来、却在远离武霸图的马儿约百步远的距离,从马背上一跃而下、身手利落地在地上翻滚了两圈儿以后,单膝跪地、朗声说道:“北祠玄黑族武霸极见过少主!”
武霸图看也没看他一眼,只喝了声“起”,便策马带着叶蓁蓁继续朝前急疾而去,并且直接越过了那青年……
叶蓁蓁很是好奇,便从武霸图的怀里探出头去。她看到那个名叫武霸极的年青人的马儿兜了个圈儿以后又小跑着折返回来……然后武霸极起身、助跑了几步,居然又身手利落的上了马了,跟在队伍的后头、竟是一点儿也没落下!
叶蓁蓁心生羡慕,仰起了下巴,对武霸图说道:“二郎哥哥,我也要学骑马!”
武霸图笑笑,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啄了一下。
叶蓁蓁面上一红,赶快低下头、把脸儿藏在他的披风之中,过了好一会儿才露了出来。
又行了约半刻钟的样子,天已经完全黑了。
武霸图在伴当的带领下,放缓了马儿前进的速度……再行了一刻钟左右,众人终于看到了前方不远处似有冲天的火光、且还传来了隐约的烧烤肉香气!
“二郎哥哥、我们到了!”叶蓁蓁高兴地说道。
武霸图含笑答道:“是,我们到了。”
突然一阵悠扬而又悲凉的琴声响起,有妇女们齐齐唱起了曲调婉丽逶迤的歌儿……
叶蓁蓁也听不真切,只隐约听出“天儿高”、“家乡远”、“胡杨根儿扎得深”、“美丽的姑娘慢些走”之类的……
武霸图突然停住了马儿。
前头有人打着火把、排着队儿过来了。
他们……男女老少都有,大多身材瘦削高挑、人人面上都喜气洋洋的。
“我等……恭迎少主、少夫人!”为首的一名花白胡子的中年人跪下
“起吧!”武霸图和声说道,然后先把怀里的叶蓁蓁给提溜下马……等到她站稳了,这才一跃、下了马。
叶蓁蓁仰着下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她没来由就生出了些许的自卑。
哎呀,原来武家人不分男女、都这么高!
殊不知,武家众人见了叶蓁蓁,也十分吃惊!
——天哪,想不到少夫人竟然这样美丽、又这么娇小,看起来还十分年幼!
一时间……
武家众人固然心中十分惊叹、却也觉得有些棘手。
毕竟……
说着少夫人是过来参加北祠的秋训的!
武氏族人对于当家主母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去武王媚的年代,总觉得再不济也应该与如今的主母惠氏差不太远……
眼下,如此美丽天真又娇贵的少夫人……
她能在秋训里捱过一天?
众人都有些不以为然,但当着少主的面,无人敢表露出异相。
于是叶蓁蓁和寅姐儿先被妇女们给迎到了营地里的帐篷那儿,武霸图则被男人们迎到了别处。
自有妇人捧了半盆水过来,说请少夫人洗漱。
叶蓁蓁体恤此处荒凉,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才辛苦弄来的水,便将盆中水一分为二,先用一半儿水自己略擦洗了一把,又叫寅姐儿拿她用过的残水将就着也擦起了一把……
武霸图掀了布帘子进来了。
叶蓁蓁便教他也洗漱了一把。
武霸图没动那盆水,说道:“留着给你夜里就寝时用……咱们先出去认人、再用饭,今儿你得早些歇着,明儿可就要开始了。”
说着,他又有些担忧,问道:“这一路上……你可还好?”
叶蓁蓁摇头:“不大好。”
武霸图愣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