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天便是重阳节。
一大早,叶蓁蓁就起来了。
仔细装扮过,换好了诰命大礼服,这才在武霸图的陪伴下、和公婆汇合,然后一家四口齐齐进了宫。
说起来,自打从临州温泉庄上回到京城、已有七八天了。
这么些天了,叶蓁蓁也没进过宫。既担心姑母在宫里过不习惯、也十分想念陶夭夭……
原宫里并没有准备大办重阳节。只是庄皇后是为了魏太后才特宴请了朝中官衔在四品以上、年纪在五十以上的诰命夫人们入宫的、全为陪着魏太后说说话、聚一聚。
所以严格说来,叶蓁蓁和惠氏都没有被庄皇后邀请。
是皇贵妃召她们入宫的。
叶蓁蓁跟着自家祖母、婆母,并与其他的外命妇们一块儿向庄皇后见礼、问安以后,其他的长者夫人们便由庄皇后领着,齐齐去了慈安宫。
叶蓁蓁则被皇后娘娘留在了凤仪宫……
没这一会儿,陶夭夭就飞奔着跑来见她了。
好友相见,两人都十分高兴,拉着手儿说起了话。
只几日不见,陶夭夭便明显清减了不少,叶蓁蓁有些心疼,便关切地问道:“姐姐在宫里可还好?”
陶夭夭却十分激动,连连说道,“好好,我可好着呢,别担心我。我告诉你呀!你家姑妈太厉害啦!哎,原来我还觉得,我这家姨母这皇后当的啊……可真算贤妇典范了,天下再没有比她更贤惠更能干的皇后了!”
“可自打你家姑母进宫以后,我又觉得……像她那样儿的才该是皇后呢。”说着,陶夭夭压低了声音,“皇贵妃娘娘既霸道又大气,无论说话还行事,都叫人完全挑不出错来,真服气!当然了,这也是皇上力撑她的缘故……”
“你不晓得,皇贵妃娘娘回来才这么几天呢,已经把宫里的老人儿给淘换了一批出去,魏太后的好些心腹都被打发到各地的行宫里去了!你不觉着嘛,这几日,宫里上上下下都和原来完全不一样啦!”陶夭夭笑盈盈地说道。
叶蓁蓁这才恍然大悟,“我就说呢……一进宫我就觉得着,宫里好像和以前不一样了,可到底哪儿不一样,我也答不上来……”
陶夭夭又掩着嘴儿,笑道,“是呀!先前跟着姨母啊,我总觉得自己是个受气包!现如今敢把腰杆子挺得直直的,说话大声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的,只要不逾越了规矩就成!”
叶蓁蓁听了,好奇的问道:“姐姐,究竟怎样了?我家姑母都做了些什么、教你爱成这样?”
陶夭夭笑了起来,“蓁娘给我沏回茶吧,好久没喝到你沏的茶了……如今我们宫里已经今非昔比,新贡的秋茶,我们这儿也有,来……别客气,别为我节省,咱们好好的品一回茶,我也给你说道说道。”
叶蓁蓁听了,果然捋了袖子,取过了屋里的小泥炉,生起了炭火、开始烹茶。
忙了一通,待二人各饮完一杯幽香的清茶,陶夭夭这才娓娓道来——
原来,自打武王媚进宫以来,就和皇后分配好了时间与工作。嗯,她二人针对的主要就是魏太后。
本朝以孝治国?
很好……
还和原来一样,白天由庄皇后晨昏定省地服侍魏太后;到了夜里呢,武王媚就出场了。她是自愿过来为魏太后值夜的!
刚开始的一两天,魏太后因为要借机打压武王媚,又见武王媚自告奋勇给她守夜,立刻给制订出一套苛刻到了极点的规矩!
几乎是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劳动武王媚一次!!!
比如说,魏太后要如厕、腰不舒服、腿不舒服、饿了想吃点心、渴了想吃茶,或是枕头太高了、被子太薄了……
头一个晚上,武王媚带着宫侍们,可把魏太后侍候得舒舒服服的。
嗯,换句话说——魏武二人、并一众宫侍们,就没一个睡了囫囵觉的!
魏太后年纪大了……
头天晚上折腾了一宿,第二天一早天还没亮呢、那磨人的小妖精武王媚终于走了,魏太后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地补个觉了……
可庄皇后却踩着点儿的过来晨昏定省???
夜里没睡好、白天直打瞌睡的魏太后无论怎么赶庄皇后走、庄皇后就是不走!非要像从前一样、亲切地关怀着魏太后的吃喝拉撒,怕魏太后没胃口、吃不下东西,因此在宫里宫外张罗了无数吃食;又怕魏太后吃太多,一用过饭就非要拉着魏太后去散步……
就这样,白天一整天……魏太后也没得睡!
好不容易捱到了夜里,魏太后总算打发走了庄皇后,又以为这下子终于能好好歇个觉了……可那位磨人的小妖精、皇贵妃娘娘又赶去了慈安宫、亲自侍候魏太后歇下,且担起了值夜的重任。
武王媚按着前一天晚上、魏太后的“习惯”,每隔半个时辰就把魏太后唤醒,问她要不要如厕、腰舒不舒服、腿舒不舒服、饿不饿要不要吃点心、渴不渴要不要吃茶,或是枕头会不会太高、被子会不会太薄……
才只过了两天,魏太后就捱不住了。在宫里摔茶盏、骂人,见人就撵!武王媚立刻把正在上朝的皇上、淳亲王、安亲王与其他皇亲国戚齐齐请到慈安宫,一大堆人跪在魏太后跟前,求她不要生气……还命御医过来给太后请脉。
御医说太后是肝火旺盛导致的不眠症、眩晕症等等。
皇上又带着皇亲国戚们跪地苦求、请魏太后一定要保重身体。如果魏太后觉得不快活的,他便要一直跪下去……
几位老郡王看不过眼,明里暗里提醒着皇上——朝堂上还有二百余位朝庭命官正等着皇上回去共商国家大事儿呢!
皇上不为所动。
魏太后没法子、只得强颜欢笑地表示,其实她一点儿也不生气……
皇上这才领着一众皇亲国戚离开了。
从此,只要魏太后一冲着庄皇后或皇贵妃摔盘摔碗发脾气的、她二人必定会去请皇上!无论何时何地、皇上又必定会率领一众或年老、年轻的皇亲国戚们赶到慈安宫,跪着求魏太后不要不开心……
几次三番下来,所有的皇亲国戚都有点儿厌烦魏太后了。
虽说本朝以孝治国,可开朝时太|祖皇帝的原话是——仁善慈爱、孝治天下!
这“仁善慈爱”还排在“孝治天下”的前头呢!
魏太后作为一国之君的尊长……若她不仁不善、不慈不爱的话,又让后辈如何孝顺尊敬她?
在知微师太的提醒下,魏太后很清楚,如果她再不收敛,只会让人觉得她失德!
没办子,她只好忍气吞声。
皇后与皇贵妃依旧是日夜轮换着“侍候”魏太后,且还要定时盯着魏太后服用清火护肝药、安神药、治头晕的醒神药等等……
这么一来,魏太后是有苦说不出!
分明是只好好好睡上一觉就能缓过来的头晕气短,如今全靠着吃各种各样的补药才能勉强打起精神来……
听到这儿叶蓁蓁明白了,却又笑问,“魏太后不会有事儿吧?”
陶夭夭也笑道,“放心吧,也是皇上的亲娘……不会真弄出什么毛病来的。我姨母说,只要把她逼去了行宫养着就好。她自个儿也不是不知道我姨母和你家姑母的用意,只为了魏家、不得不死撑呢……再让她撑一段日子吧,撑不过去、怕是要自个儿提出去行宫了。”
叶蓁蓁想起庄皇后与皇贵妃也是四十多岁的人了,尤其皇贵妃还天天熬夜,不禁有些心疼,便说道:“也不晓得她二人捱不捱得住。”
陶夭夭掩住了嘴儿,笑道:“你也别把宫里的女人想得太柔弱了……这有什么捱不住的!已经比先前好了许多!你是不晓得,先前只有我姨母一个人的时候,她往死里折磨我姨母,白天黑夜的都要她,端屎端尿也是她!”
“如今你家姑母进了宫,别看她是守夜的,其实也就是搬把椅子坐在一旁,到了时候就起来叫人、自有宫人服侍魏太后……且满打满算也才三个时辰,虽现下是有些辛苦,但只要捱走了魏太后,以后就松快多了呢……”陶夭夭劝道。
叶蓁蓁这才点了点头。
说完了宫里的事……
陶夭夭又问:“最近外头可有什么新鲜消息儿,快说些给我听听,见天的关在这屋里,我都成了过冬要腌的白菘了!”
听她说的有趣,叶蓁蓁忍不住掩着嘴儿笑了起来,打趣说道:“让我瞧瞧……你这个腌白菘怎么还这么水灵呢?看来腌的时间还不够长!”
陶夭夭笑得前俯后仰!
叶蓁蓁又笑话她,“再过些天就要大婚了,到时候在外头开府另居的,你想听什么新闻没有?想看什么热闹没有呢?”
说起这个,陶夭夭脸红红的,十分羞涩,却忍不住悄声问道:“诶,那你有没有去看了我的新宅子?听说两座王府是紧捱一块儿的?也不知道阿嘉在那边住的习不习惯?”
叶蓁蓁点头,“去了!地段儿好,在城南!后头有座后山……两座极大的府第,比我娘家和玉娘她们家合在一块儿还大,且也像是我娘家和玉娘家一样,中间一道长巷将两座王府分开,长巷的这边儿是宁亲王府、那边儿就是安亲王府,两座府第紧紧挨着呢!”
“这样好!”陶夭夭说道,“以后也方便我常过去看看阿嘉!”
说着,她又问道:“阿嘉在外头住得可还习惯?我教金莺儿去看过阿嘉、回来和我说……阿嘉和玉娘好着呢!可我没有亲眼看见、总觉得不妥当,这颗心儿就定不下来!”
叶蓁蓁笑道:“你放心!我是隔一日就去看他们一回的。先前也和你一样,总担心阿嘉不习惯。后来问了玉娘,说……也就是第一天的晚上,阿嘉有些不习惯,在地窖里闹了一宿,后来就好了。阿嘉夜里住的那屋子我也去看过了,放心,被收拾的很好!”
“玉娘和阿嘉在宁亲王府里玩得可快活了!都是贪玩的、没心没肺的!玉娘说、喜欢在温泉庄子上那样,想养鸡养鸭。阿嘉就让人辟了块地方出来,果真弄得像田庄一样、除去养了鸡鸭鹅兔子和山羊,她俩还自个儿扛锄头挖了个鱼塘出来、还种了白菘萝菔韭菜……弄得还像模像样的!”
陶夭夭听了,呆住,半晌才说道:“哎哟,原来他二人竟过得这样逍遥么?说得我也想去他们府上做客了!”
叶蓁蓁笑道:“放心,就等着你大婚出阁了……阿嘉说、他要好好养肥了那几只鸡,你大婚的时候、他亲手做烧鸡给你吃。”
听得陶夭夭红了眼圈儿,用帕子摁住了眼角:“可了不得啦!没想到出了这宫门以后……竟还出息了!”
半晌,才又控制情绪,含泪笑道,“那我可就放心了。”
叶蓁蓁点头。
因为不想陶夭夭哭,叶蓁蓁转移了话题:“你那幢宅子啊确实气派……”说着,又将安亲王府的模样大致的说了一下。
陶夭夭听了,十分向往,又问道:“对了,先前听说安国侯府是你一手打理的?”
叶蓁蓁笑道:“不过是我家婆母偷懒罢了。”
陶夭夭撅起了嘴儿,说道:“我也想自个儿布置屋子,可没人问过我,一切都是内务府按着规矩敕造的。唉,真没意思!”
说着,她又有些患得患失的,“蓁娘,这些天我一直在想,要以后万一……万一我还是要和他一块儿回到这宫里来的话,那我岂不是……又成了那被重重宫门困住的雀儿?且再也飞不出去了!”
叶蓁蓁白了她一眼,没好声气地说道:“是啦,知道你马上就要跟着出海啦!这一去可就是二三年呐!回来以后,眼界都不一样了!如今是圣旨还没下……只要圣旨一下,谁不羡慕你!你倒好,还敢说你是被宫门困住的雀儿!”
说起这个,陶夭夭的眼睛顿时闪闪发光。
“要说这个……那我真是高兴的几天都睡不着觉!蓁娘你说,大海究竟是什么样儿的?我听说,海水像是放了盐似的,咸到发苦!你说,到底是谁放的盐啊?”
“还有……也不知道在海里航行的船儿又是怎么样的呢?应该咱们平时坐的画舫不大一样吧?”陶夭夭兴奋而又向往地说道。
叶蓁蓁掩着嘴而笑。
看到陶夭夭的情绪好了许多,叶蓁蓁才将叶明珠算计叶璎珞、还让叶璎珞生了个孩子的事儿给说了……
陶夭夭听得目瞪口呆!
直到叶蓁蓁讲完了,陶夭夭也半天都回不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啧啧叹道:“竟有这样的事,简直闻所未闻!这个叶明珠也真够坏的,因为她专坑身边人呐!我敢说,她坑完了你祖翁祖母、这会子又坑了叶璎珞……下回她就要坑罗氏了!”
说着,陶夭夭有些不明白,喃喃说道:“依我看来……她一路作天作地,其实她也落不着好啊,真不知道她图什么!”
叶蓁蓁不爱说她的事,便淡淡地说道:“大约是……图个脸面吧。”
陶夭夭摇头,“就是再爱面子、也得有里子衬着才行呐。连局势风向也看不清,看到个还没说亲的候府世子就死命的抓住!她也不想想,品貌皆佳的世家子弟、到了适婚年纪还没说亲的,肯定是有原因的!”
“就这么急吼吼的,遇到高枝儿就攀,也不知好好看看……连那‘高枝’马上就要坠下深渊都不知道,真是上赶着找死呢!蓁蓁莫要管她,她的报应马上就来了。”陶夭夭说道。
叶蓁蓁点了点头。
这时,金莺儿突然跑进里屋回话:“大娘子,清敏县主和胡贵人过来了。”
陶夭夭皱起了眉头。
叶蓁蓁却有些诧异,问道:“胡贵人?”
——后宫一共只有庄皇后、皇贵妃与魏贵嫔三位正经的后妃。当然魏太后每年也会从各大世家选出一两个适婚的女子、召入宫中为妃。
但这些低阶宫妃一般都被皇上囚禁在宫里的望春园里、不允许她们出来。
这些低阶宫妃也十分低调,知道只要捱过三年无宠、就能被放出宫去……所以她们只在年节的时候、被庄皇后安排着,出来给魏太后请个安再回去……
鲜少有“贵人”这类的低阶宫妃能在后宫里自由行走。
那这位胡贵人……又是何方神圣?
陶夭夭对金莺儿说道:“你先去请了她们进来,然后再去请皇贵妃娘娘的示下……就说安国候世子夫人如今在凤仪宫呢!”
金莺儿点了点头,转身出去了。
陶夭夭压低了声音、抓紧时间对叶蓁蓁说道:“胡贵人就是胡黛溪!”
叶蓁蓁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