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庄皇后说出“靖郎”二字……
叶蓁蓁终于想了起来!
——武霸图曾说过,庄皇后命运坎坷,年轻时定了亲,似乎对方就叫刘什么靖。庄氏与那靖郎情投意合,年底的时候,在外地做官的靖郎回京述职,原本准备迎娶庄氏的,不想竟在回京的途中遇上劫匪,惨死了!
再想想方才云霸先的话……
叶蓁蓁突然想通了其中的关窍!
是魏家容忍不了武氏女嫁入皇家,才千方百计的阻挠?
彼时庄氏之父官拜紫薇阁大学士、加封太子太傅,正是不折不扣的帝师!庄氏与皇上自幼相识、情同姐弟。
虽不知庄氏与武王媚的感情如何……
但现在想来,武王媚不愿见皇上、却肯见庄氏身边的燕嬷嬷?这足以说明,武王媚对庄氏完全没有任何嫉妒之心!
再想想刚才云霸先举的例子……
叶蓁蓁目瞪口呆。
——如果二郎哥哥真的死了,她势必也是心如死灰。而皇家又要将她许配给云霸先?从情感上来说、她当然不愿意!可是……倘若二郎哥哥死的蹊跷呢?倘若她身负使命呢?又有了夭娘的支持与陪伴,说不定……为了复仇、为了完成二郎哥哥的理想,她也是愿意的!
这样想来……
难道庄氏的先未婚夫之惨死,竟是有心人为之?
会是谁?
还能是谁!!!
叶蓁蓁咬住了唇儿,转头看向了庄皇后。
先前庄皇后乍闻此讯,脸儿惨白……
如今却又红得像是滴出了血!
“皇上!”
陶夭夭的声音突然响起。
众人一怔,齐齐转过头,看向了她。
只见浑身缟素的陶夭夭缓步走来,朝着皇上盈盈下拜。
云霸先不顾一切地上前,将她紧紧抱住,低声说道:“夭娘!夭娘……无论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此生我是非你不可了!”
陶夭夭闭了闭眼,面上清泪缓缓淌下。
方才她躲在一旁,已将他的话儿尽数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正如他所言——世上人有万万千,他只遇到了一个陶夭夭!
她又何尝不是?跟在姨母身边,她早就已经看遍了朝野内外的有为青年……可也只有一个程望、能教她念念不忘!
可是——
已经相处过好长一段时日了,她了解他的品性、欣赏他的才华、敬佩他的理想……
实际上呢?
她连他真正长什么模样儿也不知道!她明明白白的掏出一颗真心、他却藏着掖着的???
在知道真相的这一刹那间……
陶夭夭简直恨极了他!
可恨过之后,往日的欢喜又再次浮上心头。
她不确定自己还是不是喜欢着他。
直到她躲在殿后、听到他说……这辈子他非她不娶!还要和她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还听到他说,她失贞、并非坏事儿,至少让他明白了……在他心里,她的存在、是高于江山社稷的!
陶夭夭无声地痛哭了一场!
——他是皇子,无论他是否有那问鼎九五之尊的心,江山社稷、家国天下……都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但他愿意为了失贞的她……放弃一切?
在这一刻,陶夭夭再也忍不得了。
她勇敢地走了出来。
只是——
“还请大皇子自重。”陶夭夭冷冷地说道。
云霸先动作僵住。
半晌,他突然说道:“不!不成!再自重……媳妇儿都没了!”
众人皆尽一呆!
陶夭夭咬住了唇儿,“大皇子要娶我?”
“非卿不娶!”他斩钉截铁地说道。
陶夭夭冷笑:“可我连大皇子长什么模样儿都不知道……”
云霸先犹豫了一会儿。
他松开了紧紧抱住陶夭夭的双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瓷盒,打开盖子从里头抹了一坨药膏子出来,双手搓搓、往面上一抹……
过了一会儿,他便从面上撕下了薄薄的一层皮……
陶夭夭紧紧地盯住了云霸先。
——他肌肤苍白,削瘦、面颊有些微微的内陷,眼神明亮而又温润、但眼圈儿有些微微发红。且眉型末端上挑,有股不怒而威的气势。可能是因为长期戴着人|皮面具的原因,他的下颌与鬓边有些刺红。
是个英俊的青年郎君。
陶夭夭垂下了头。
同样从未见过大皇子真容的宁乡伯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身形微晃。
站在他身边的武王擎扶住了老人,问道:“叶翁看看,大皇子是不是和皇上长得一模一样儿?”
宁乡伯叹道:“真真儿好似见到了二十年前的皇上!”
这时,云霸先朝着皇上叩首,说道:“父皇!求父皇为儿臣与夭娘赐婚!”
皇上看着并排跪在面前的一双小儿女,端是的男的英俊沉静、女的温婉端庄……
可是——
皇上心里好生为难!
陶夭夭转过头,含泪看向云霸先:“多谢大皇子错爱,可夭娘已是不贞之人……”
“我看重的是夭娘的心!若夭娘爱上了别人……那才是对我的不贞!”云霸先铿锵有力地说道,“我先前已和父皇说过,倘若因为夭娘之故、必须放弃储君之位的话……我亦不后悔!从此我便全心全力辅佐阿嘉!我与夭夭所生的第一个男孩儿也过继给阿嘉!”
这一番话儿……
听得陶夭夭热泪盈眶!
她也不回应云霸先,只伏拜在地,哀呼道:“皇上!夭夭愿意嫁给大皇子!求皇上……应允了罢!”
云霸先大喜!
皇上却犹豫不决。他突然看向一旁正津津有味看热闹的武王擎,又问云霸先:“你可曾问过了你亲娘舅!”
云霸先愣住。
武王擎被点了名,只好出列、行礼:“皇上,这可是您的家务事儿,微臣不好插手帝王家事吧?”
皇上怒道:“你是他亲娘舅,难道还算不上是他的家人?外头民间不还说‘天大地大、娘舅最大’?”
武王擎迟疑道:“那要是……臣再多个姐姐、姐姐又生了个外甥的话,那当然是——外甥爱上了哪家小娘子、我这当娘舅的就是坑蒙拐骗,也要帮着把人小娘子给娶过来啊!这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嘛!皇上您是过来人,难道还不明白这求而不得的苦!”
皇上被噎住,心想朕就不该给你这个大老粗开口说话的机会!
叶蓁蓁也怯生生地说了句:“臣妇斗胆说一句……这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且还有兴家振邦一说,可若是夫妻反目、连家也变成了衾寒枕冷的地方……自己都无家、又谈何报国呢?”
皇上看了叶蓁蓁一眼。
这小妮子年纪挺小、但说的倒在理儿。
再看看跪在跟前的一对佳儿佳妇……
他心中已有些肯了。
可是,若他答应了这门婚事……某些有心人势必会拿夭娘失贞一事来说道!
虽他有心偏向亲儿子、也心疼半个闺女陶夭夭,可他身为国君、绝不能容许有任何震憾、动摇家国稳定的事情发生!
这时,陶夭夭微微抬起头,看向庄皇后,流露出乞求的眼神。
庄皇后刚才还沉浸在当初情郎之死似另有隐秘的震惊之中……原本什么也顾不得了的。可夭夭却不听话、从后头走了出来?
——自那一刻起,庄皇后便已经知道了夭夭的选择。
只心中还是有些忿忿然。
一为自己辛苦养大的女孩子要嫁人了、既高兴又不舍;二也为夭夭的选择捏了一把汗!皇家的儿媳妇可不那么好当的!夭夭跟在自己身边这么久、怎么还看不透?
于是庄皇后一直没吭声。
她想为夭夭留住最后的话语权。
可是……
看着小娘子恳求的眼神,庄皇后无法拒绝,只得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
陶夭夭羞得无地自容,微微啜泣两声,再次俯下身去。
庄皇后一想,婚事成不成还另说,如今最重要的,倒是要尽快为夭夭正名,还她闺誉!
于是她叹了口气,说道:“皇上,臣妾有话想说……”
皇上道:“皇后直管说!”
庄皇后扬声唤道:“燕容进来!”
燕嬷嬷端了个托盘进来了。
庄皇后转头看向了叶蓁蓁,问道:“蓁娘还不曾与二郎圆房罢?”
叶蓁蓁的脸儿一下子便涨得通红!
这、这……
她没敢吭声,只是低下了头。
庄皇后笑道:“在场的都是自家人了,也不必害羞……”
叶蓁蓁只得声如蚊蚋一般地说道:“……是。”
庄皇后道:“好孩子,你到我跟前来。”
叶蓁蓁过去了。
庄皇后又吩咐道:“……大郎背过身去。”
云霸先不知道庄皇后想做什么,但还是听话、挪开膝盖,背对着众人。
庄皇后拿过了叶蓁蓁的手,又安慰她道:“蓁娘莫怕,在座的都是你的长辈……不必避嫌、也不能避这个嫌。”
说话之间,庄皇后已将叶蓁蓁的袖子捋高了,露出一截如粉藕般的洁白玉臂。
她又转头看向了皇上,指着燕嬷嬷端住的那个托盘上放着的一个锦盒,说道:“皇上,这便是……守宫砂。”
众人皆尽呆住。
守宫砂?
陶夭夭刚刚才失了贞,庄皇后便在这个节骨眼上拿了守宫砂出来……这是何故?
燕嬷嬷得了庄皇后的示意,开始动手调配。她先是揭开了锦盒的盖子,取出一枚红丸,用药水浸开,静置片刻,再搅拌匀……
跟着,燕嬷嬷才将托盘呈到了庄皇后跟前。
庄皇后柔声对叶蓁蓁说道:“蓁娘,我在你手臂上点一粒守宫砂试试、可好?”
叶蓁蓁涨红了脸。
她已明白了庄皇后的用意。
这么做、是为了证明夭娘的清白。
叶蓁蓁含羞点了点头。
庄皇后拿过竹簪,蘸了蘸那滩化开的鲜红浓稠的水儿,在叶蓁蓁的手臂上滴了一滴。
燕嬷嬷在一旁说道:“好了,等一会子再拭去。这会子这红点的颜色是淡淡的……三日之内要忌酒忌腥、不能沐浴……过了三日,这红点子便会越来越鲜艳,以后只要守身如玉,就会一直留着!”
庄皇后笑道:“蓁娘快别听这个!难道还真教你给留着这个?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和夭娘做个比较罢了。呆会子回去了,不耐烦看到这个,便用水洗去。嗯,一回两回是洗不掉的,一日里洗上个七八回,连洗上三天的,颜色总能淡去。只记着,若在三天内能洗去的,便能洗去,不然可就一直留着了。”
叶蓁蓁听了,忍不住又盯着自个儿手臂上的那一滴鲜红的水儿看着,心想这传说中的守宫砂还是神奇。
庄皇后又笑道:“蓁娘尚未和二郎圆房、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小娘子,因此才点得起这守宫砂。我们夭娘……也是。”
除去女眷之外,众人皆大吃一惊!
云霸先尤其!
当时他冲进魏府去、曾亲眼见到了那令他瞋目裂眦的一幕!
可庄皇后的意思,分明就是说——
夭娘还是个处子???
一时间,云霸先想回头看……
却又顾及到叶蓁蓁是他的弟妹,他不能回过头去,得避嫌!
他急得不得了!
这时,手臂上被滴了一滴红色液体的叶蓁蓁正好奇地盯住了自己的手臂……
而陶夭夭也已经勇敢地捋高了自己的袖子,露出一截皓腕。
庄皇后也在陶夭夭的手臂上点了一滴。
叶蓁蓁看看自己的手臂、又看看陶夭夭的手臂……
陶夭夭亦如是。
两个小娘子都十分好奇。
燕嬷嬷上前,用块白布轻轻为两个小娘子擦拭了一番……
庄皇后笑道:“你二人亮出手臂,请皇上、叶伯爷和武候爷做个见证罢!”
二女听了,果然侧过身,各自露出点了守宫砂的手臂、请长辈们看了一眼。
皇上等人睁大了眼睛。
庄皇后又道:“燕容,你先用手帕替二位小娘子好生擦一擦,然后再打了水、拿了皂膏子过来,给她二人洗一洗。”
燕嬷嬷领命,先拿着白布重重地给二女搓了搓手臂。直到二女的手臂被搓得通红……甚至叶蓁蓁被痛到想要缩回手……
二女手臂上的守宫砂依旧鲜艳无比!
陶夭夭甚至还试着用指甲刮了刮,惊讶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红点儿似乎再也除不掉了?
跟着,燕嬷嬷又去外头端了水盆和皂膏子过来,又用皂膏子给她二人分别搓洗过。
二女手臂上的守宫砂果然再也除不掉!
皇上松了一口气。
武王擎却哈哈大笑:“他娘的这是啥子乌龙?怕是魏振光的鸟不中用了!也才三十不到吧?二百斤多斤重的老爷们儿居然已经不举了?真他妈废物一个啊哈哈哈哈哈——嗝!”
猛然间被皇上瞪了一眼,武王擎顿时悻悻然闭了嘴。
庄皇后又道:“蓁娘放下袖子……到我这儿来。”
叶蓁蓁乖乖放下了袖子,走到了庄皇后身边。
庄皇后含笑牵过了叶蓁蓁的手、还轻拍了几下以示感谢,这才对云霸先说道:“好了,大郎你回头去看看夭娘的手臂。”
云霸先早已迫不及!
他回过头看向陶夭夭……
只一眼、他便呆住。
——夭夭雪白的手臂上,触目惊呆的点着粒殷红如血的一点红?
怎会这样?
明明……
她受到的羞辱,他历历在目。
这个仇,他势必手刃!
不过,夭夭仍保有处子之身、乃不幸之中的大幸!
至少父皇没了反对这门婚事的根由。
云霸先的嘴角就噙住了笑,然后伏拜在地,大声说道:“求父皇为儿臣与夭娘赐婚!”
皇上沉吟片刻,去道:“这事儿得由皇后和武霸图二人去办!外头的事儿、叫武二去捋顺!宫里的事儿,就有劳皇后了……什么时候内外都捋顺了,朕再下旨!”
君无戏言。
云霸先与陶夭夭对视了一眼,都发现对方的眼里涌出了欣喜的光芒!
武王擎却道:“且慢——”
众人又呆住。
“皇上!臣启奏……”武王擎道,“臣好歹也是大皇子的亲娘舅!皇上要搓和这桩婚事的……问过臣了吗?”
陶夭夭脸色一白,心想难道大将军不同意?
皇上骂道:“先前问你,又说是帝王家事、你不插手!如今又想说什么?”
武王擎道:“帝王家事臣当然管不着,只我那未来的外甥媳妇儿是个可怜见儿的,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来踩上一脚!今儿臣可就把话撂在这儿啦!回头要在外头听到什么碎言碎语的……”
“二郎媳妇儿?”武王擎突然大声吼了起来。
叶蓁蓁急忙出列、应答:“儿媳在!”
“回去也和家下小娘子们说一声,若有人敢嚼咱家未来外甥媳妇儿的舌根子的,凭她是王公家的女眷呢,给直接打过去!有皇上给咱们兜着呢!”
皇上一愣:“你——”
叶蓁蓁已经领命:“是,儿媳遵命!”
然后又朝皇上行礼:“臣妇谨遵皇上教诲!”
皇上瞪着叶蓁蓁、又指向了武王擎:“你、你们……嗨,还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哪!”
武王擎又嘻皮笑脸地说道:“皇上,臣还要启奏!”
皇上一见他那泼皮样儿、便知他又要开始耍横了,顿觉头疼不已:“有话快讲、有屁快放!”
“……皇上啊,臣那十几年流落在外、那可是餐风露宿、九死一生、每天都在刀尖上讨生活啊!臣……实在是苦哇!”武王擎又开始哭诉起先前吃过的那些苦楚。
皇上早就听得耳朵生茧子,不耐烦地说道:“你又待怎滴?”
武王擎见好就收,面色一肃:“好歹也给夭娘封个郡主!”
然后一点儿喘息都不带的,又干嚎了起来:“……我流落在外十几年哟!家里的婆娘崽子们就捱穷受苦了这些年!如今外甥要娶老婆了,亲姐夫却连套像样儿点的好衣裳也不肯打赏!明儿大伙儿都去庵堂里吃斋罢!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皇上还能听不懂武王擎的言外之意?
——哼,你要是不给夭娘封郡主,我便去白衣庵找阿姊告状!还要怂恿阿姊在白衣庵里多呆些时日……哼!
武王擎一抬出了长姊武王媚,皇上便又是生气、又是紧张,再加上也有心补偿陶夭夭、便顺势大手一挥:“封封封!大郎给拟旨罢!”
云霸先看着陶夭夭笑,朗声应道:“儿臣多谢父皇的恩典!”
陶夭夭也咬住了唇儿,叩首谢恩:“夭娘多谢皇上的恩典!”
平时武王擎在外人面前也不这样……
故此陶夭夭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蛮横不讲理的大将军!
可是,大将军却是在为她争取利益。
陶夭夭自幼孤苦、凡事只能倚仗姨母。而姨母虽贵为皇后、却也并非尊贵无比。所以打小儿就被教导着行事要谨小慎微、万万不能得罪人……
如今她还没嫁给云霸先呢,云霸先的亲娘舅就先为她争取到了郡主名衔的福利???
且看武大将军与皇上之间的相处,已超越了君臣之间的关系——武大将军有恃无恐、皇上对待武大将军也有种无可奈何的信任与亲昵……
这就是——家族感与认可感罢?
再一想,云霸先与武霸图乃是嫡亲的表兄弟,那日后……她和蓁娘也算是妯娌了?
一时间,陶夭夭既是高兴、又有些激动,不由得趴在地上呜呜地哭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