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第 128 章

叶蓁蓁并不了解武王媚与皇上的过去。

既然不了解,那就没有发言权。

所以她并不相劝,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一旁,素手烹茶。

武霸图取来的茶叶,与早上她在皇宫里喝到的极品白羽、名贵雀舌等完同不同。

大约是姑子们自个儿在山上采摘来的野茶?

炒制得得些糙……

叶蓁蓁沏了一回,一品、先觉得涩口难咽;再品、又觉得有股少见的天然独特的茶香?

想了想,她将这失败的茶水倒在浅盘里。然后控制着水温与浸茶的时间,给重新沏了一泡茶水。再试时,果然涩味儿略除,茶香却保留了下来。

见武王媚哭成了这样,叶蓁蓁觉得呆会子肯定会口渴,便舍了茶杯、一连沏了好几泡茶水,尽数装进了茶盏里。

武王媚哭了半日,只觉得心胸间积郁渐消,突然想起一事、抬起头,问叶蓁蓁:“阿擎活着回来了?为何不来见?”

“我公爹就在门口等着呢!”说着,叶蓁蓁又小小声添了句,“大郎……不、大伯哥和、和……和皇上也在门口一块儿等着。”

武王媚沉默不语。

叶蓁蓁知道姑妈心里难过,还怕她呆会子看到了公爹面上的黥青之后会更难过,便提前打招呼道:“先前公爹还没回来的时候、家里事儿就多,后来又赶上了我和二郎哥哥的婚事……闹得公爹婆母连用饭也顾不上,这才没能赶来见您一面……”

跟着又说道,“您不知道,我头一回见到公爹的时候,心里那个难受……虽说婆母已提前和我说过了,可我……”

一想起黥青本是奴隶印记,流浪在外的武王擎也不知吃了多少苦头……

叶蓁蓁心里也难过得要命,眼圈微微发红。

“阿擎怎么了?”武王媚紧张地问道。

叶蓁蓁拿出了帕子,小心地拭了拭眼角,这才开口说道:“听说在外头颠沛流离的,给商队做过脚夫、在北寮当过奴隶、还给波斯使臣做过保镖……在北寮的时候、公爹的面上还被……刺下了黥青……”

“啊!”武王媚惊呼了一声,泪水迅速再次盈满了眼眶!

半晌,她恨恨地说道:“这就是我们武家!这就是我们武家!世代忠心耿耿,简直日月昭昭、天地可鉴!可他们、他们却一逼再逼!”

武王媚怒道:“让他进来!我要好好问一问他……把我们武家逼上了绝境,于他、于家国有何好处!快让他进来!”

叶蓁蓁立刻站起身,飞快地朝着梅林边沿跑去。

武霸图正抱臂守在一旁。

见妻子飞奔而至,连忙问道:“……姑妈肯见他们了?”

叶蓁蓁点头。

武霸图大喜:“蓁蓁实在乖!”

顿了一顿,又道:“今儿夜里再好好嘉奖……”

说罢,他便大步流星的出去传话去了。

叶蓁蓁站在原地,面红似火。

——夜里再嘉奖她?

呸,才不要!一听就知他不怀好意……

她面红红地回到了武王媚的身边。

见武王媚正捧着茶盏小口小口的啜饮……

叶蓁蓁当即上前,又沏了一回茶。

当她刚刚才沏好四盏茶水时,武霸图引着父亲、皇上与程望过来了。

叶蓁蓁当即退后,站到了武霸图的身边。

其实皇上刚走到梅林边、只远远地看了一眼坐在那边的武王媚……便已悲伤得走不动路了。

程望扶住父亲,温言宽慰。

而武王擎却急切地冲进了梅林:“阿姊!阿姊……”

武王媚呆住。

阿弟比她小三岁。

转眼数年不曾见面,她尚是一头青丝、可阿弟却是……满头白发???

武王擎已冲到了长姊面前!

看着长姊仍如往昔的美丽容貌,武王擎当即跪倒在地、抱住长姊的腿就嚎啕大哭了起来。

这些年在外头,他也苦。

走的时候、娇妻也才十九岁,他也想伴在妻儿身旁,每日里老婆孩子热炕头。但情势所逼、且他心中又装着家国天下……

他只能忍辱负重、九死一生地过了这许多年。

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

当年的如玉娇妻、如今已经霜染青丝,温婉柔怯的性子亦被磨砺得尖锐泼辣!儿女虽然已经长大成人、还略有些出息了……但想也知道,孩子们没了父亲的力挺与教养,想靠自个儿成才……得有多难!!!

这个家……

实在是每一个人都太不容易了!

可武王擎又能怎么说呢?

——家中长辈死的死、出家的出家。再无其他长者,长姊虽只比他大三岁、却是唯一有资格听他哭诉的“长辈”。

初回京时对着皇上,武王擎还能控制住情绪。

此时面对自己的长姊,他再也忍不得了,有多伤心、有多难过……全都统统释放。

武王媚心里也不好受。

看着原本俊美英挺的兄弟不但华发早生、且面上真就如蓁蓁所言,还刺着最最使人屈辱的黥青!

她简直急怒攻心!

再回想起这二十余年来,阿弟在外流浪、弟妹辛苦持家,就连家里的男女孩子们也早早被迫成长!二郎九岁接任家主之职、主掌族人命运;弟妹收养的那位大女郎也为了收集情报而惨死在仇人手里……

可她呢?

她就像只乌龟似的,一直缩在白衣庵里,心安理得的享受着家族的供养?!

除了悲悲戚戚的怨天尤人之外,这二十年来,她到底都干了什么啊!

想到这儿,武王媚忍不住又羞又愧、更是悲从中来,不禁抚着兄弟的白发……放声大哭。

站在一旁的叶蓁蓁也忍不住落下泪来。

抬头看去……

武霸图的眼角居然也噙着泪?

叶蓁蓁主动牵住了他的手。

武霸图笑笑,突然将她揽进怀中,紧紧抱住。

她乖乖伏在他的怀里,听到了他胸膛之下那强有力的心跳声、以及微弱的呜咽声音……

叶蓁蓁有些心疼。

她张开双臂、用力地抱紧了他劲瘦的腰杆。

而那一边,武王擎因为太激动,居然昏厥了过去!

武王媚急切地呼唤了起来:“阿弟!阿弟……二郎快过来!”

武霸图一惊,松开了妻子,急步奔了过去。

叶蓁蓁也赶快跑去……

武霸图已经将父亲扛了起来……

武王媚交代道:“快快送了他去客院歇着,找忆华师姐过来给他看看!”

武霸图点头,架着父亲离开。

叶蓁蓁只好又拎着裙摆跟上。

这时,她听到皇上颤颤巍巍地喊了一声:“……媚娘!我、我对不住你!”

叶蓁蓁回头看了一眼,终是心中惦记着公爹与二郎,急急地跟着跑了。

武王媚坐在梅林之中,垂首敛目、对皇上的呼唤……充耳不闻。

皇上心中大恸,朝前走了一步、便有些站立不稳。

程望连忙扶住了他,又冲着武王媚喊了一声:“……娘!”

武王媚深呼吸,指着先前叶蓁蓁沏茶时留下的一盘浅水,说道:“你先把脸洗了!”

程望扶住皇上,引着他走到武王媚的身边,服侍着让他坐到垫着软垫的石凳上,这才就着浅盘里的清水、将面上的人|皮面具搓起了下来。

看着眼前一老一少……父子俩几乎一模一样的脸,武王媚闭了闭眼,恨恨地说道:“当日你要娶我时、是如何立下的誓言?你再看看他……”

说着,她指住了儿子、质问皇上:“我拼尽九死一生才生下的孩儿……用几条人命才把他给救了回来!然后他就像地沟里的老鼠一样长大!不能见天日、有母不能喊、有父不敢认……更是连自己的容貌也是罪,从不敢堂堂正正展露于人前!”

“这,就是你当日给我的承诺?”武王媚含恨问道。

皇上闭了闭眼:“媚娘,是我对不起你……”

武王媚恨声说道:“我知道魏太后恨我……所以当日设计了我、害我早产,这我也认了!可是,我却不信她会害了大郎!你自个儿想想,在奶娘的乳|头上抹毒、在屋里薰曼陀罗香!还有……还有无尽的手段!难道这些都是魏娘娘授意的?魏娘娘舍得弄死她的长孙???”

皇上一言不发,虎目蕴泪。

武王媚继续说道:“好,你忙于朝政、无暇顾及我母子二人,哪怕到了我们母子的生死关头、你也不在!我也忍了……靠着娘家把大郎送了出去、为求生路我吃下了假死药……那几年、我在这庵堂里养病,一日里只能清醒半个时辰……后来好些了,阿弟又离开了!”

“再后来,弟妹寻来无数珍贵药材、尽数浪费在我身上,又养了三五年,才总算能慢慢起来了,却听说——”

说到这儿,她愤怒地浑身发抖,尖叫道:“你竟与朱莲瑞……生下了一个儿子???”

皇上痛苦万分:“媚娘,我……”

武王媚怒极,站起身、一扬手!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响彻了整片梅林!

云霸先跪下了:“娘,您莫要气坏了身子……”

武王媚好不容易才止住的眼泪又哗哗的流:“我不信!我不信你会不知道……如今我落得如此境地,就是魏娘娘主谋、朱莲瑞帮凶!”

“魏娘娘假手于朱莲瑞,只一心想杀了我,可朱莲瑞却狠到连个刚出世的小婴孩儿也不放过!你居然还和她生了儿子?如今你有何脸面来对我说‘对不住’这三个字?”

皇上“哇”的一声,捂着心口、呕出了一滩血……

云霸先急道:“父亲千万保重身子!”

“不许叫他父亲!”武王媚恨道,“他根本就枉为人父!云霸先你给记着!你不过就是个天生地养、没爹没娘的孩子!比田前的野草还要低贱!你在外头行乞要饭、挑水砍柴、为奴为仆侍候别人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武王媚冷笑:“他正左拥右抱、妻妾成群,还有别的孩儿承欢膝下!所以你上赶着认他做什么?我告诉你云霸先!你要认了他、明儿我就让你死了娘亲!你自去认朱莲瑞为母!”

皇上急怒攻心,又呕了一口血,且面如金纸。

云霸先急道:“娘,你就不能听父……听他说上几句?”

武王媚看着面容酷似某人的儿子,呵呵冷笑:“他还想说什么?他根本无话可说!”

云霸先仍然希望说服母亲:“娘,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那咱们就一件一件的解决,总会有法子的,您莫要着急……”

“解决?”武王媚轻笑,“……傻儿子,你还是太年轻!也不想想,若今儿我要你杀了陶夭夭呢?偏你又爱着她、甚至妄想着要明媒正娶了她!你以为……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云霸先的脸色瞬间惨白。

皇上轻微呻|吟,又呕了一滩血出来!

云霸先急道:“娘,此事再议!父亲他、他……”

“我不妨事。”皇上微笑着看向武王媚,虚弱地说道,“我就是、就是……看到了媚娘,心里太快活了!”

武王媚站起身,冷冷地说道:“那可就抱歉啦,我一见到你,心里就难受。所以……不如不见!”

她朝着远处走去……

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冷冷地说道:“大郎已及冠、是个大人了,我不拘着他。他要认祖归宗、或是就一辈子安安稳稳的做个武家的庶长子,我都不管了!可若是……这一回你还想凭九五之尊、再教我入宫为妃的话,便抬了我的尸首去罢!”

说着,武王媚拂袖离去。

皇上神色黯然。

云霸先喊了一声“娘”……

皇上朝着儿子摆了摆说,虚弱地说道:“……她最是刀子嘴、豆腐心的!且她怨了我这许多年、让她发作了也好。莫要憋在心里、最终还是会……坏了身子的。”

云霸先道:“您也要仔细身子。”

皇上摇头:“我好得很……”

“都呕血了!”云霸先忍不住说道。

皇上一笑:“你不懂!这也是……积压了二十几年的怨忿化成的污血,被你娘一气,呕了出来也就……心里畅顺多啦!”

云霸先才不信:“还是赶紧先去客院歇一歇,请忆华师叔过来给您看看……”

说着,他扶起了皇上,往客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