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蓁蓁在祖母小汪氏的屋里蹭了顿饭吃。
小汪氏茹素,平时不吃府里大灶上做的饭菜,而是起了间小厨房,由陪房裴嬷嬷主厨。
柴米油盐果蔬等都从大厨房拿,有时也自个儿掏钱上外头买些菜。
今天祖孙俩吃的不过就是粳米饭配上一道香油拌豆芽菜、一道香菇素烩豆腐、一点子腌酸竹笋,外加一道紫菜汤罢了。
裴嬷嬷的手艺好,虽是素菜,用来烹饪的也只是素的豆油,但豆芽菜用热水焯一下就捞起来、拌上府里自制的黄豆酱和香油拌上,口感脆嫩又味道鲜美。
香菇素烩豆腐呢,小香菇味鲜、豆腐软烂烂的,浓淡适宜。
腌酸笋开胃送饭,紫菜汤的汤面上洒了炒香的白芝麻粒儿、再配上几片切碎了的绿绿的白苏叶,真真儿香气四溢!
在初冬季节里能吃上豆芽这样水灵的菜肴……
倒让叶蓁蓁觉得,比跟着娘亲吃府里大灶上做的菜肴好吃多了!
小汪氏却觉得叶蓁蓁正在长身体、跟着她茹素可不行,便又让裴嬷嬷上大厨房去要了碗蒸蛋过来。
要放在以往,叶蓁蓁肯定拦着祖母、不想给祖母添麻烦,也不想劳动二婶和在灶上的媳妇子们了。
可现在……
叶蓁蓁没吭声。
——前几天她刚重生回来时、整天满嘴的“胡话”,娘亲以为她中了邪、想让灶上送几碗清清的米汤过来,灶上的媳妇子丁氏不但不给反而还说了些难听的话。
所以叶蓁蓁想看看,要是祖母去要东西,那管大灶的媳妇子还敢说些什么么?
裴嬷嬷听了小汪氏的话,急急地去了,不大一会儿又回来了。
再过了一会儿,那在灶上做活计的媳妇子丁氏亲自拎着个食盒、又扛了个褡裢过来,向小汪氏请安:“夫人要的蒸蛋送了过来,另外今儿府里有新到的新鲜冬笋、外加十个腌鸭蛋、外头买来的山药蛋……还请夫人笑纳。”
小汪氏微微一笑,“你拿了这些来,库房里可不就短了货?回头你们二少夫人查了帐、又要办你!”
那媳妇子嘿嘿笑了两声、低了头不说话。
小汪氏转头吩咐裴嬷嬷:“拿五十个钱给她!”
裴嬷嬷还没去拿钱,那媳妇子已经千恩万谢了起来。直到领了赏、那媳妇子才欢天喜地的离开。
小汪氏笑着对叶蓁蓁说道:“快把这蒸蛋吃了!回头吃完饭啊,你把那腌鸭蛋拿回你屋里去,用炭火烤熟了也能加个菜!那些鲜冬笋和山药蛋也拿些过去给你娘!你们屋里虽没有小灶,夜里用炭火烤着吃、味道也是好的。”
叶蓁蓁甜甜的应了一声是,快快吃完饭,又给祖母捏了捏肩膀和腿,才被祖母催着、由裴嬷嬷护送着回了自己房里。
临走时,小汪氏又让叶蓁蓁拿了几个霜冻的杮子回去。
回到那边,崔氏自然对小汪氏的赏赐又一番千恩万谢,还用块手绢儿包了一大包桂圆肉,教裴嬷嬷拿了回去。
待裴嬷嬷走了,崔氏关上房门问叶蓁蓁,“你在你祖母屋里都吃了些啥好的?”
叶蓁蓁如实说了,又问崔氏用了些什么。
崔氏叹气,“饭块都冷了、还是焦糊了的!再就是两块没肉的鸡骨,半碗腌菜!幸好你是在你祖母屋里吃的!唉,这可怎么搞,天天去你祖母屋里蹭吃蹭喝,那边又疑心你祖母把私房都花用在你我身上,可要是不去你祖母那里蹭吃蹭喝……你又还在长身体,哪儿够哟!”
叶蓁蓁听了,默默的又在心里记了一笔:
——得赶紧想法子挣钱、好改善她和娘亲的生活,嗯,以后还要天天给祖母买好吃的!
如今已经入了冬,按说各房都会分到炭、用来烧炕床。但掌家的二婶是按着人头来分炭的,所以大房分到的炭极少,崔氏不敢全天烧炕,一般都要等到天快黑的时候才烧炕,而且还要严格控制木炭的份量。
这样的话,到了母女俩夜里安寝的时候,炕床开始微微发热;正好能保证母女俩暖暖的睡一晚上、然后在天亮时分、炕床里的炭正好燃尽,达到最节省的地步。
所以这会子吃了午饭,崔氏便抱了铺盖过来叫女儿歇午觉。
这样冷的天,叶蓁蓁其实也不想睡,可崔氏却非常坚持。她只好依了娘亲,娘儿俩在炕床上坐了、一块儿盖着被子。叶蓁蓁歇午觉、崔氏则坐在炕床上做针线……
被娘亲的体温给捂着,不想睡觉的叶蓁蓁迷迷糊糊的就睡着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又被娘亲给摇醒了,“你祖翁不传了话进来,教你晌午过后去前院的书房听用?”
叶蓁蓁顿时醒了!
她连忙爬起来收拾了一番、便急急地出了二门。
守二门的婆子大约已得了吩咐,没拦着她。
叶蓁蓁很顺利到了前院,去了祖翁叶墨孜的书房,先是叩门、问安,获准进门之后,她又向祖翁行礼问好。
祖翁正在看书,见了她,问道:“可用过饭了?”
叶蓁蓁恭恭敬敬地答道:“回祖翁的话,孙女儿在祖母处已用过了。”
祖翁“哦”了一声,顿了一顿、似是无意间又问道:“你祖母可还好?”
叶蓁蓁道:“祖母好着呢,用饭的时候还说了,冬月佛陀诞的时候她想去静安寺烧香呢!”
祖翁点头,“再过几日怕是要霜冻了,外出要多穿一些。”
叶蓁蓁笑了笑,俏皮地说道:“喏,呆会子孙女儿就过去回话。”
祖翁一滞,摸着白胡子笑了起来,说道:“难怪你祖母格外偏爱你些!”
叶蓁蓁掩着嘴儿笑。
这么一开玩笑,祖孙俩之间尴尬又略显得有些陌生的气氛便烟消云散了。
前世的叶蓁蓁不得祖翁欢心,虽是一家人、生活在同一屋檐下,但叶蓁蓁见到祖翁的机会是很少的、一年也就七八回,平时更是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可以说,在她的记忆里,甚至想不起来她曾经有跟祖翁单独说过话!
重生后的叶蓁蓁闹了一段时间的“中邪”,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以后,为了找点儿事做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也有心不想让家里的其他人太注意自己,叶蓁蓁选择了……练字。
整一个叶家,正经主子也有二十多口人,就没有一个是读书的料。
叶蓁蓁突然变得爱练字?
这引起了祖翁的注意。
前些天,他就召了叶蓁蓁来他的书房,考验了她一番。
叶蓁蓁好歹在前世多活了三年,不敢说字写得有多么好,但肯定比她真正十三岁的时候强了不少!
当她在祖翁的书房时写了一版大字之后……
看得出来,祖翁的表情还是很满意的。
于是祖翁给她布置了一些功课。
其实叶蓁蓁也并没有多么爱写字儿,可荒废着、不如找点儿事做。所以前两回,她认认真真地完成了祖翁的要求。
在叶蓁蓁看来,她不过就是练了几天字,也不知道怎么就入了祖翁的法眼,几次三番地给她布置功课,让她好生练字。
祖翁道:“上回让你练的字帖,可有好生练一练?”
叶蓁蓁撸起了袖子,“我写几个给祖翁看看?”
祖翁摸着胡子点点头。
叶蓁蓁上前研墨,铺开纸、选了枝半旧的羊毫,略一思索,便在纸上写了起来。
大约过了小半个钟,一幅漂亮的行楷便跃然纸上!
叶蓁蓁侧过头,问祖翁:“祖翁觉着这幅字能卖多少钱?”
叶家出身武将,自高祖父受封为一代宁乡伯以来,到如今叶蓁蓁这一代,已经传世五代,可惜家里却只出了叶墨孜和叶伯轩这两个读书人。
其实祖父叶墨孜也不算严格意义上的读书人。
但他写得一幅好字。
年青时、他并无建树,自中年往后、书法略有小成;到了如今年逾六十了,他写的字、在市面上已是有市无价。
据说皇上的御书房里就挂着一幅叶墨孜的字。
所以叶蓁蓁想通了。
她也想像祖父一样、练好字。万一将来她和娘亲生活无着的时候,至少也能卖字度日不是?
可是,祖翁看着叶蓁蓁刚写完的字,直摇头:“一文不值!”
叶蓁蓁有些不服气地撅起了嘴儿。
祖翁见她模样儿可爱,忍不住笑了,便指点她:“你自个儿看看,前几个字写得有些刻意,生怕出错,因而太过于中规中矩,从这儿开始……渐入佳境,因此放得开了,笔画极洒脱,看,这个字儿和这个字儿……写得可真好!”
“到了这儿,你看看……落笔轻浮、收势不足!依我看,你写到这儿,手腕儿就没力了不是?所以有些潦草了,最后你看看这个字儿……是不是连你自个儿也觉着笔力不够,所以从这儿开始、你就想补救,结果却写出了这样儿的连鸡爪印也不如的字!你说说是不是这样?”
祖翁说得在理儿。
叶蓁蓁默默点头,表示同意。
祖翁看着她,语重心长地说道:“所以一个人……要贵在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优点是什么、缺点是什么,然后扬长避短。”
叶蓁蓁想了想,说道:“求祖翁再赐一幅字给孙女儿,孙女儿想再多练一练。”
祖翁朝着角落里装字画卷的木架呶了呶嘴,说道:“自个儿挑吧!”说着,他便拿过纸笔,开始俯案写字儿。
叶蓁蓁走到了书架旁,一幅字、一幅字的打开看看,最后挑了一幅极狂妄潦草的狂草……
这幅狂草笔锋凌厉、笔力遒劲,字里行间那畅快淋漓的金勾铁马之意,实在大气磅礴到了极点!
祖翁心中定有大志向,才会写出这么好的字吧!
叶蓁蓁决定学这个。
——女子想当书法大家,那真太难了。但如果她的字、足以让人雌雄莫辩的话……说不定将来也能卖个好价钱!
转过头,祖翁却还站在案前专心写字。
叶蓁蓁想了想,问道:“祖翁,咱家有姓武的……亲朋好友或者远亲吗?嗯,或者是……家里被封为左奉直将军的亲戚?”
祖翁正拿着笔的手……动作一滞。
一粒墨珠自笔尖滴下,洇湿在宣纸上。
一幅字就这么废了。
“左奉直将军……武王擎啊!”祖翁喃喃念叨了起来。
叶蓁蓁的心儿狂跳了起来。
对对对!
就是武王擎!
是吧是吧,原来祖翁真认识这个人啊!那这个武王擎的次子和她们叶家是什么关系呢?
还不待她开口询问……
祖翁转过头看向她,不由得又是一怔,问道:“你怎么选了这个?”
叶蓁蓁顺着祖翁的视线、也看向了被她拿在手里的这幅狂草。
她如获珍宝地将这幅字藏在了自己身后,又道:“孙女儿就要临摹这一幅!这幅是最最好看的!”
祖翁苦笑:“你想学这个?没个二三十年,你练不出来!”
“那我就练上个二三十年!”叶蓁蓁说道,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孙女儿是有自知之明的!孙女儿自是不如祖翁,但练上二三十年以后,没准儿能及上祖翁一二呢?”
祖翁奇道:“你还想练上个二三十年?”
“有何不可?”叶蓁蓁反问。
祖翁看着她,将她从头到脚好一番打量。
“好!好好好……”祖翁赞道,“想不到我叶家……居然也有这般心性之人,可惜了,竟是个小娘子!若你是个男儿……”
说到这儿,祖翁摇头、叹气。他收好了笔,走到叶蓁蓁身边,打开几幅卷轴看了看,选中了一幅,递给她,又道,“你自个儿看中的那个,先留着吧,我给你挑的这几幅你多看看,过几日我再考你。”
叶蓁蓁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