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0、往事·第一

而在符水云离开天剑门的这几天,坐忘峰,竟然又来了一个新的弟子。

这个弟子并不是走正式的程序入门的,而是经过了陈寒的引荐!

这样的事情在宗门可不多见,被陈寒引荐这个女弟子也颇为神秘,她竟然也姓陈!所以,宗门的一些小弟子,就合理地怀疑,这个姓陈的新弟子,陈小兰,跟陈寒到底是什么关系,难道是,陈寒的妹妹?

这是陈小兰去上早课的第一天。

她踩着陈寒给她的飞行符,正往坐忘峰飞驰,低头却看见脚底下,一个背着笨重大剑的书呆子,正在山地上两腿飞奔着。

陈小兰心道:“这也是去上早课的人?竟然用跑的,看来,即便是名门大宗,也是有些穷苦修士的。”

陈小兰因为好奇,一上一下和他保持着距离。

可是眼看着旭日高挂,离巳时近了,陈小兰便加快了速度,将脚底下的书呆子远远抛在身后。

到达坐忘峰的时候,只见谷中黑压压一片全是人,有的穿着清一色的宗门服饰,有的却没穿。天剑门制度森严,唯独在服装配饰方面,却给了门下弟子极大的自由。

陈小兰一到谷中便傻了眼,布道的先生,东一个,西一个的,每个先生面前都围着众多弟子,她初来乍到,到底要去谁那儿签到呢?

天剑门授课布道不会连个指示牌都没有吧?

正在仔细观察,却被人撞了一下,陈小兰还没说话,那个撞了她的女孩子便先哭了起来:“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打我。”

“……没关系,这不怪你。”陈小兰安慰道。

那女孩受了安慰反而哭的更用力了,鼻涕泡都冒了出来,陈小兰心道真是出门遇白痴,正要逃离这个精神不太对的女孩,却见面前伸来一只手,手上拿着纸巾,这只手路过陈小兰,递在了女孩面前,一个温和的声音传来:“好了,要开课了,快擦擦鼻涕。”

陈小兰转身去看,说话的人正是方才在她脚底下飞奔的那位。

陈小兰退开一步,只见那女孩一脸受宠若惊道:“陈、陈师兄?”

“没错,在下正是陈琼,正欲前往旋照期布道台,恰巧路过了此地,敢问小师妹芳名?”

“我……陈哥哥叫我李柔芳好了!”李柔芳抹了抹眼睛。

陈小兰一阵恶寒,称呼变的好快!

陈小兰有所不知的是,在这个宗门,陈姓的都是本宗弟子,他们天生都高人一等,宗门的外姓往往喜欢结交陈姓的弟子。

更何况,是让宗门无数少女芳心暗许的温情公子陈琼。

在传言中,陈琼温文尔雅,精通琴律,是宗门少见的琴修弟子,他脾气极好,温润儒雅,平易近人,总是脸上带着笑,特别是对女孩子说话的时候,不论美丑,都极尽温柔,几乎能将她们的少女心融化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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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剑门弟子的修行套路,跟陈小兰从前的认知很不一样。一般来说,在别的宗门,弟子们修行只需用跟随自己的亲传师傅便可,只有外室弟子没有亲传师傅的才被组织起来,由外室先生传道。然而在天剑门,除了师傅亲传的道法之外,多了宗门的布道。

这种布道所讲授的不是师徒单传的修炼心法,而是宗门弟子必须要学会的东西,比如牢牢的谨记宗门历史,遵从宗门的法则,最关键的是,凡天剑门弟子,每个人不管师傅亲传的功法是什么,都要会制符。

天剑门十分尊崇符道,因为天剑门开山始祖是一位通天彻地的绝世符修,他的尊姓大名叫做陈连/城,道号赤火子,因此人英雄善战,人们称之烽火连/城。

可惜他门下人才济济,却无人继承他的符修精髓。开山始祖带着遗憾仙去之后,天剑门仍然一直都在开坛布道,孜孜不倦的向众弟子传授符修之术,可是从来无人在此方面有所造诣。渐渐的这成了宗门的必修课,也象征了一种辉煌的历史风情,虽然一直到现在,天剑门还没个像样的符修。

陈小兰寻思着,自己的制符造诣,在此地能占几等?

当她踩着飞行符飞回青竹峰的时候,果然看到陈琼飞奔着原路返回。这书呆子体力可真好,跑的比兔子还快,却不见气喘吁吁之态。

陈小兰一回到青竹峰南院,便跑到寒烟塔上,她要开始自己的修行了。其实陈寒在陈小兰选下修行地的第二天,便赶着将她的洞府开辟好了。但陈小兰偏喜欢寒烟塔,这云雾缭绕,才符合她的修行之地。

她所修的元神之道,是清凡亲传于她的一种修行法门,筑基之后,重在入定,从入定中,体会自己的阴神,去感悟,去试着操控,但在这之前,还要找到自我本心,坚定意志,使道心不要在茫茫的探索中迷失。

在这元神之道中,元神和阴神的不同之处在于,元神是一种修为,虚无如风,却拥有催山折林的能力,强大到一定程度,不死不灭;而阴神却必须同道身相互依存,是一种开悟后被激发出的特殊意识,类似魂魄。

对于元神修士来说,阴神是基础,阴神稳固,收放自如,才能够提升自身炉/鼎的质量,好供养元神。

陈小兰以莲花坐姿静坐,却迟迟不能入定,她一闭上眼睛,眼前便浮现一些抽象到难以辨识的杂乱画面,耳旁仿佛有很多人说话,或远,或近,或熟悉,或陌生。但当她仔细去分辨,却什么都看不到,什么声音也没有了。

真是奇怪!

明明重修境界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为什么到筑基期便生了诸多杂念?这千年的道行怎么可能连入定都受到心念干扰。这其中必有蹊跷。

静坐了一个时辰,陈小兰还是无法到达定境,她干脆放开思绪,让自己不刻意的去压抑烦乱的杂念,反而主动去感受那份自然的燥意。

这样过了片刻,陈小兰竟然无意间拨乱反正,在躁动中抵达宁静澄明。

入定后,陈小兰内视已身,见到的景象,仍然是一具静坐的白骨,那白骨似远,不远,似近,不近,陈小兰的意识无边,然而那白骨的所在也是无边,陈小兰想靠近,却无法抵达,想转身离去,却不论在哪个方向,都能够看见。

这怎么办?

陈小兰记得以前,她在清凡的指引下,很轻易的便过了筑基抵达更高境界,后来清凡教了她内视,她看到的也是自己的真实色身,轻而易举的便能御动阴神自由自在的离合。

但是现下的状况却不是那样,陈小兰内视自己,成了白骨,凭借意识根本无法去靠近,更别说去感受和御动阴神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陈小兰睁开眼睛,这才发觉自己竟然出了一身虚汗。

陈小兰在天剑门竹林一隅勤奋修行,难得清静。

她不知道的是,苍梧洞天的出现,使整个琅华界都热闹了起来。

各方势力纷纷前去一探究竟,天剑门更是早有所动,只是这些,陈小兰信息闭塞,无法知晓。

悬空秘境啊!能使祝融山崩天裂地,能让那一方乾坤都风雷密布,那上面有多少机缘是修行者终其一生都在寻觅的?

远在西北雪山上的青云门,也是热闹非凡。

那日卓俊操纵着大蟒蛇,拖着被打残的徒弟们一回到宗门,整个宗门都炸开了锅。

只道什么人这么好胆?竟然将太虚门执剑护法的徒弟们整个儿揍了一遍!这分明是在打卓俊的脸!打卓俊的脸就是打太虚门的脸!这分明是宗门大耻!

然而卓俊回去后却什么也不说,只是亲自安排自己的徒弟们到宗门药殿疗伤。

整个太虚门有分量的角色,到现在只有一个人没有去问候他,没有跟他说过任何一句话,那个人就是泽城雪。

卓俊处理好徒弟们的疗伤事宜,心下仍为图谋苍梧洞天做着打算,不知不觉走到太虚广场的牌楼前,却在牌楼前遇到站着看雪的泽城雪。

卓俊和泽城雪同年入门,他们一个是执剑护法,一个是执剑长老,原本这么微妙的关系,该感情很好才对。可是他们却恰好相反,泽城雪性情温润还算好说,但卓俊性格暴戾,他在太虚门最看不惯的人便是泽城雪了。

因为他俩年纪差不多,但是他不修形骸,已须发皆白,而泽城雪,看上去却年轻俊朗,还总同他唱反调。

见泽城雪挡在他的面前,卓俊清了清嗓子:“如果你用看雪的时间修行,那么你的修为大概可以追上我一点。”

泽城雪笑了笑:“我修为虽不如你,可我保护徒弟的本事却不比你差。”

“据我所知,你门下一个叫什么红黄蓝绿的弟子,前段时间被关押进后山地牢到现在好像还没出来?我可告诉你,我卓俊的徒弟,不管杀人放火还是坑蒙拐骗,只能被我一个人教训,后山地牢?即便是宗主亲自上门押人,我也不会放出我的徒儿。呵呵,你这也叫保护徒弟的本事?”

“你是在说红儿么?看来在你的认知,保护,便是纵容了。我倒认为,犯了错到后山劳动改造是件有益无害的事。至少,我的徒弟不会因我而受伤。”

卓俊吹胡子道:“你休要强词夺理!”

泽城雪接住一片雪花,幽幽的道:“自古以来,宝物不可轻取,不可强夺,只能随缘,更何况天地所造化的东西,若没有那份机缘,还是不要硬碰的好。”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去过祝融山了。”

卓俊心下一虚,正想问你怎么知道,但转念一想泽城雪的冷嘲热讽,还是怒气占了上风,说道:“你管你老子去哪!”

说完,撞开泽城雪便径直踩着台阶,兀自往前走。

泽城雪站在原地叹了口气,望着卓俊的背影说道:“我真不希望你的道心染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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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兰到坐忘峰上课,至此已一月有余。

每一天她都乘着陈寒给她的飞行符,早早的去往筑基期布道讲坛,基本上都能同时间看到陈琼。

不论寒暑,阴晴,狂风,或者大雨。

陈琼奔在山间,仿佛奔跑是他的唯一意义,他不辞辛劳,不知疲倦。陈小兰先是觉着他傻,看久了,渐渐却对他起了一丝敬意。

有时候,陈琼的身边也会跟着一个女孩子,随他一起奔跑着上早课,那女孩就是当初撞到陈小兰,反而自己吓哭了的李柔芳。

这李柔芳是筑基期,同陈小兰在一个讲坛下上课,李柔芳是自来熟,平时见了陈小兰都要打个招呼。陈小兰记得她明明居住在坐忘峰北边的黑水峰,怎么总是会跟南边太玄峰的陈琼同路呢?

直到有一天,陈小兰算错时辰,早走了一刻,这才发现,原来李柔芳不是正巧跟陈琼同路的,而是她老早便起来,偷偷的用劣质飞行符从黑水峰赶到太玄峰,特特去凑着跟陈琼一同上早课的。

陈小兰感到好笑,这样单纯的少女情怀让她想到了同/修朱红,她也是个极单纯且富有情怀的人,陈小兰对李柔芳便多了几分好感。

这天,陈小兰像往日一样到达了布道讲坛,却发现自己来的早了,布道先生还没来,坐忘峰偌大的广场上,弟子们也只是稀稀疏疏的来了几个。

陈小兰无聊之余,放眼望去,只见在自己筑基期讲坛的旁边,竟然围了许多人,人群中传出“打死这小贼!”“给我使劲打!”的声音。陈小兰好奇心起,坐在原地散出神识去看,这一看吓了一跳!竟然是李柔芳。

陈小兰站起身来,向人群走去。

人群中传出一个哭哭啼啼的熟悉声音:“求求你们别打了……我不敢了……不敢了……”

四五双拳脚相加,直打的李柔芳鼻青脸肿像猪头。

陈小兰拨开围观的人群,问道:“各位师兄师姐,为什么这么多人欺负一个女孩子?同在一个宗门有话可以好好说。”

那被打者正是李柔芳,她的眼睛刚才被踹了几脚,睁不开来,此时眯眼望向陈小兰,抽噎道:“龙姐姐救我……”

陈小兰还不及说什么,人群中便有人大声嚷道:“龙姐姐?好哇!我怎么说会有人多管老子的闲事,原来是这死妮子的共犯!一起给我打死了!”

话刚落音,便有拳头朝陈小兰身上来了一拳,紧接着,几个高阶弟子便过来推搡陈小兰。

陈小兰见事情往奇怪的方向发展了,也顾不了那么多,眼看着李柔芳那个弱女子要陨落在他们的铁拳之下,陈小兰一个游龙步法闪身躲过袭来的重拳,游到李柔芳身边巧妙的截住那些拳脚,将李柔芳往她怀里一拉,眨眼间立在了众人之外。

人们见拳脚落空,这才发现陈小兰和李柔芳已在他们的控制之外。

一个戴着金项圈金镯子金脚环的少年怒火朝天的从人群冲了出来,将手上的大金锤往地上一锤,讲坛边登时被他锤出一个大坑,他睁眼怒道:“他奶奶的!你这臭婆娘竟敢在小爷手上抢人!你知不知道小爷是谁?知不知道小爷为什么打她?”

陈小兰戏耍他道,“我是新来的,什么都不知道呀。”

人群中一下子哄笑开了,少年却一下子红了脸,他挥舞着手中金锤,朝人群随便一指:“你!就是你,你给小爷过来,告诉这臭婆娘小爷是谁!”

那个被指的人登时双腿一软,颤颤巍巍的站出来道:“是是是!”接着,转向陈小兰说道:“他是宗主的小儿子、少宗主的小弟弟——陈蓝海……”

金少年的脸色这才舒缓了下去,满意的朝那人丢了一块中品灵石,说道:“赏你的!”

人群中顿时发出阵阵哇声,金少年得意的笑了。

那个人赶忙弯着腰到地上去捡,其他围观弟子连连艳羡他的好运。

陈小兰心道,此人傲气有余,智商不足,不难应对。

正想间,袖子被人一拉,李柔芳在她耳边抽泣道:“龙姐姐怎么办呢,我是不是死定了……”

陈小兰拉着李柔芳退后了一步,这才笑道:“原来是咱宗门的顶尖人才陈公子,真是失敬失敬了!想来以陈公子的风度翩翩、温润俊雅,一定不屑同我们这般没见过世面的小弟子计较,我们这就去面壁思过!”

那金少年一只手提起千斤金锤扛在了肩上,朝围观众人笑道:“瞧!新来的识相!小爷我大人大量饶她一次。”说着,话锋一转:“但这贼妮子不行!她偷了我兄弟们的飞行符!人赃俱获,她还是黑水峰的外室弟子,照宗门历律,可以打死!”

李柔芳当即哇的一声大哭起来,陈小兰怕李柔芳的举动激怒金少年,赶忙捂住她的嘴,在她耳边悄声道:“别哭,你不要害怕,我既然救你,便不会让他们打你的。”

李柔芳一哭,金少年果然怒了,他挥起金锤,二话不说便要去砸李柔芳,那金锤上聚集了他的法力,流光溢彩,美丽非凡,却让人望之丧胆。众人都唏嘘起来,刚才还知道肉搏,现下竟然动用法力!在天剑门私自斗法是不被允许的,唯这陈蓝海生气的时候,偏喜欢不管不顾,从前他杀过几个弟子,宗门全不了了之,所以弟子们都害怕他。

“住手。”

说话的不是陈小兰,而是一个温润的男声。

这声音出现在陈小兰的身后,陈蓝海原本怒气腾腾,像个小杀神,可是一见了此人,大金锤立刻焉了下去,他脸上的黑云一瞬间消散,连因怒气而微微下扯的唇角都扬了起来,露出小虎牙:“陈师兄!你怎么来了!咱们旋照期讲坛都快开课了,我很快就要回去,你却跑到这筑基坛干什么?”

陈琼穿过人群,刚一走来,李柔芳便挣脱陈小兰的手扑了上去,哭道:“陈哥哥!呜呜呜呜……”

陈小兰一脸黑线,心下寻思着,看陈琼和陈蓝海关系匪浅的样子,这件事便好说了。

陈琼拿出一个小瓶子,一边往李柔芳手上涂抹,一边叹了口气道:“你说你昨天刚跟我拜了把子,今天怎么就打起我妹子了?若不是我闻风赶来,我妹子岂不是要死在你的神通之下?”

“啊?!”陈蓝海拖着金锤子一路划了过来,惊道:“这是你妹子?”

陈琼重重叹了口气,“这天剑门所有的师妹,都是我妹子。”

陈蓝海舒了口气,赶紧从储物戒指掏出几枚飞行符,塞到李柔芳的手上,“给你给你,都给你!既然我师兄说你是他妹子,那你也是我妹子,这些给你做个见面礼,我打你的,待会儿用灵石灵草补偿你!师兄的妹子怎么会是偷鸡摸狗的人呢,我那帮兄弟肯定抓错了贼!竟让我错打了你,等下课了,我便去狠狠的揍他们一顿给你出气!”

“陈公子你也打我吧!我也是天剑门的小师妹!”

“对呀对呀!我们都是你的师妹,求打!求补偿!”

李柔芳在陈琼怀中转笑道:“谢谢陈哥哥……”

陈小兰有点心塞,默默的走离他们,回到自己座位的蒲团上,闭起眼睛,不再说话。

陈小兰的心里很空,她忽然十分想念朱红。

很快就到开课的时间,布道先生也快来了,这喧嚣该结束了。

陈小兰瞟了陈琼一眼,心道这个书呆子,连陈蓝海那样的刺猬都能收服,不是个简单的人。

在陈小兰闭上眼睛的时候,陈琼也回头望向了她,脸上神情莫测,心下也不知想些什么。

下课后,陈小兰回到青竹峰以南,登上寒烟塔,当她走近蒲团想要坐下修行的时候,忽然发现蒲团的位置跟她离开时不太一样,仿佛被人挪动过。

更奇怪的是,立在塔房角落昼夜通明的边角灯都灭了。

陈小兰过去一看,蜡烛还没有烧尽,是被吹灭的。

她下意识发散神识,却发现周围同平时没什么两样。

应该是陈寒来过。陈寒曾劝诫她不要靠近寒烟塔,她偏反其道而行。

陈寒自然是管不住她的,除了闲时来巡查一下寒烟塔的阵法、摆设,有没有被她弄坏,别的也无计可施。

陈小兰收回神识,坐在蒲团上,挥手点上了角落灯火。

凉风送爽,烛火摇曳,陈小兰渐渐进入了定境之中。

陈小兰在定境中内视自己,所见到的仍然是一具白骨。

怎么回事?到底哪一步走错了呢?

明明是按照自己从前的路子修炼的!难道因为这次是夺舍?

她的意识还是无法抵达那咫尺天涯的白骨虚影,不能抵达,只能够远远的观望着,倘若她的意识一直不能与之相融,便无法唤醒这具身体的阴神同自己共鸣,更别说去随心所欲的操纵阴神,做想做的事情了。

在陈小兰所修的元神之道中,元神便是自身的修为造诣,而阴神是修为造诣的承载之所,元神为火,阴神为鼎,阴神不醒,任元神之力通天彻地也无媒介可用。这便是为什么陈小兰想动用元神之力,便要从谢青青这具身体中出神才行,不然,便是天火烧草炉,会毁掉炉/鼎,然而出神对炉/鼎的损毁也难以估计,所以要锻造这身炉鼎的基础,便要先炼出阴神。

可是陈小兰现在根本无法靠近这具身体的阴神,她在内视的时候也根本看不到原本该看到的阴神色身,只能够看到一具白骨虚影,这让她十分疑惑。

在用了十多种方式,还是无法抵达后,陈小兰终于离开定境,她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然有些气喘,她睁开眼,一丝虚汗顺着她的睫毛滴落在她的手上,她叹了口气,打算出去转转,散散心。

塔房的门是从四面都开着的,陈小兰从北面的门走出去,微微侧着身,伏在塔沿的栏杆上,无数青竹的枝叶随风和鸣,她闻到阵阵清香的气息,那是鲜嫩的竹叶混合着泥土散发的湿气,能使人清醒。

隔着远远的竹海,陈小兰正好望到陈寒所在的竹楼。

不知何时天色已经很黑了,夜空中繁星正盛,南面竹楼上亮着的灯火微光,反而显的太暗淡。这使她想起了苍梧洞天的青竹台,想起了她的师傅。

师傅不在,谁能帮她解惑呢?也只有自己去找寻了。

陈小兰心随意动,打算先去请教请教陈寒,毕竟他是一宗首座,见多识广,连师傅的“明王镇狱”阵,他都认的出。

在她翻身跳下寒烟塔的一瞬间,方才塔房内的边角灯又灭了……

陈小兰到了陈寒的楼前,正要叩门,却闻竹楼后面有剑风作响。陈小兰收回了手,折转方向朝竹楼后走去。

陈寒所修魔剑道,追剑之极致,是以陈寒向来道不离须臾。陈小兰从前和他是同伴的时候,便知晓他除了练剑之外,没别的活动。

此时大概,还是在练剑。

陈小兰折转到竹楼后,分开身前的竹叶刚要走上去叫陈寒,一道冰凉的剑光却“嗖”的一声指了上来。

一瞬间凉意入骨。

“陈小兰?”陈寒手心渗出汗,他倏地放下了剑,“我有没有伤到你。”

陈小兰摇了摇头。

“你来找我?”

陈小兰点了点头。

陈寒笑了,月光下他的笑容清朗。

陈小兰道:“我有些修行的问题。”

“但问无妨,虽说你不明白的,我也未必明白,但我会帮你弄明白为止。”

“你对元神之道的了解如何?”

“元神之道是禁忌之道,容错率极低,稍微一步不慎便有灰飞烟灭的危险,当世修真者,除你之外,恐怕没人修炼此道了。”

“我遇到瓶颈了。”

陈寒挑了挑眉,“筑基期,瓶颈?”

陈小兰愁道:“我突破不了筑基圆满,我心下迷茫,我无法进境半分。”

陈寒递给陈小兰一枚青色玉牌,说道:“你可以拿着我的玉牌去地音殿,那儿没有长老玉简是进不去的,地音殿藏有一些古法古物和宗门内外的禁术典籍,天地间各种修行都有所涉及。至于元神之道,你可以一寻。”

陈小兰接过,道了谢转身要走。陈寒却忽然叫住她。

“陈小兰。”

“什么?”

“地音殿周边环境险峻,让我陪你?”陈寒将视线移向别处,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陈小兰摆了摆手,“这些都是小意思。不过你倒提醒了我,我还不知道地音殿怎么走呢,你给我画个地图便好。”

陈寒不知是舒了一口气还是叹了一口气,既然陈小兰自有计较,他也不好置喙,只好用一枚玉简绘了地图给她,瞧着陈小兰转过身,在竹海中飒踏而去。

青竹峰的位置在天剑门之南,而地音殿在天剑门之西,陈小兰要从青竹峰过去,跨过位于正中间的宗门广场自不必说,在接近西边的时候,还要跨过一条冒着寒气的黑河,不过陈小兰可是身怀飞行符的女人,即使要跨越千里,也是走的飞行路线,距离对她来说不是问题。

而问题是,那条黑河寒气逼人,不知河水是什么汇成的,靠近黑河的上下左右,向来严禁以所有媒介进行的飞行,不论是御器,还是御符,据说那儿连苍蝇都飞不起来。

陈小兰原本是半信半疑的,可是当她的飞行符飞到了黑河区域的上空,从脚底下忽然盘旋出一股漩涡般狂卷的大风,差点儿将她的飞行符撕烂,她的飞行符顿时像冬天的枯叶一般,顺着风向盘旋着往下栽去。

陈小兰有所防备,还是吓了一跳,她赶紧跳离飞行符,脚尖一点,滚落在黑河边的泥土地上。

这黑河区域浊气很重,方才还能见天上一轮明月,此时落在地上,只感伸手不见五指,连月亮也被黑河上的浊气污染的看不见了。

陈小兰不能居高临下,也看不全地貌该如何去走,便将神识散出,探一探去路。

谁知这一探,却给她探到了几个行踪怪异的同宗人来,这个时候,懒惰的都在睡觉,勤奋的都在修行,谁会像她一样在野外晃荡?

陈小兰隐匿气息,瞧见那几人共是两男一女,其中一男衣衫不整扑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周身似没了生机,而剩下的一男一女,正在夜色下对峙。

他们是躺在地上对峙的,男在下,女在上。

那个女人,赫然便是杨枝!而那个男人,竟然是陈琼?

他们离的不远,陈小兰稍微收敛了一点神识,屏气凝神。

只见陈琼躺在地上,双手抵在杨枝的胸前:“前辈,不……要……啊……”

杨枝一手掐住陈琼的脖子,一手摸上他抵在她胸前的手,将脸往陈琼面前凑了凑,咯咯笑道:“到底是不要,还是要呢?前辈我是不是很香,很软?”说着,她将陈琼的手摁的紧了些,“恩?”

陈琼被掐着脖子,憋着嗓子道:“快……放开……”

杨枝充耳不闻,笑了几声,原本整齐的小虎牙,忽然变成了尖锐獠牙,杨枝不但没有松开他的脖子,反而用空着的那只手去扯陈琼的衣带,一边扯,一边伏在陈琼的脖子上,狠狠啃去。

陈小兰心里一惊,只见陈琼浑身乍然放出一道银光,杨枝大叫一声,当即被震退十尺。

陈琼赶紧踉跄爬起,捂着脖子,吭哧吭哧的咳嗽:“宗……宗女大人……你还好么?都说了,让你放开……”

杨枝在地上一阵抽搐,终于吐了口白沫,撑着地爬了起来,她惊惧的对陈琼说道:“金缕衫!?你是何人?你师傅是谁?!”

陈琼急匆匆捡着方才被杨枝抖掉的自己的东西,一看杨枝爬起来,也顾不得地上还有许多,他一边撒腿便跑,一边却老实回答:“你问的是我大师傅还是二师傅还是三师傅?至于我呀,我姓陈!”

杨枝岂容他走掉,瞬息挪移到他面前,挡住陈琼的去路,由于方才吃了亏,不敢轻举妄动,刚才只不过动了下杀机,竟然遭到了异法反噬,杨枝只好恶狠狠威胁他道:“不管你师傅是谁,但凡你在天剑门,我有一千种方法折磨的你生不如死,你可知道?”

陈琼赶紧称是,杨枝挥手在陈琼身上洒下一袖粉末,呛的陈琼打了好几个喷嚏,杨枝扬起一边嘴角甜甜的道:“你吸了我的腐骨之毒,除非你能答应做我的走狗,我不会让你死掉。”

“我答应!我答应!”

杨枝这才一指地上早已没气儿的男人,“不该看的,你刚才可都看见了,你现在自挖双眼,然后割掉自己的舌头!”

“这……”

“快点!不然我现在毒死你!”杨枝有些心虚,她的粉末是用来折磨人生不如死的,毒不死人。

“你毒死我……会有很多人找我,为我报仇的……据我所知,整个宗门上至前辈们,下至弟子们,没几个会使毒的……而我和其他人也从无过节。”陈琼柔声劝道:“我帮你毁尸灭迹。”

陈琼说着,便用火符将那人烧了,随后挖了一个坑,在杨枝的注视下,将烧下的灰烬用土埋了,爬在地上将土堆用手拍平,费了老半天的力气,这才蹲在地上望着杨枝道:“人是我烧的,埋骨之事也是我干的,跟宗女大人没关系了,倘若此事走漏了风声,宗门处置的人还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