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赤诚·十六

无脸女从幽篁居奔出,到卓俊的紫云洞收了自己留下的一缕□□。

便朝着主峰外飘去。

一路上,她心思犹疑,原先抱定的必死决心,忽然间就崩塌了。

“他在保护我?”

无脸女先是连连摇头,她飘了一路,挣扎了一路,一路上,对待钝剑道人郭从海的仇恨渐渐被一种新的情愫压下。

因为一路上施展幻影之术隐匿身形,又加上刚才和郭从海对战的时候消耗了太多灵力,渐渐的,她的幻影之术竟然有些无以为继了。

不知不觉,却是到了太虚外山的底子居峰顶。

雪白的月光下,她时隐时现的影子十分狼狈,走着走着,她竟然愣愣地站住,望着地上的残影,又望了望天上的明月:“到底是为什么……”

“月亮啊月亮,到底是为什么?我这样的一条烂命……无亲无故,丑陋不堪,又毫无价值……可是为什么,还会有人愿意保护我?!”

她的眼前,又浮现出,离开幽篁居时,郭从海提剑欲追,可是泽城雪却按住了他的剑。

天启剑的剑气,瞬间将他的手刺裂无数条细小的血痕,那血痕顷刻流出的血迹,顺着天启剑就落了下去。

可是那个少年,却纹丝不动。

“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我死在郭从海的剑上?为什么……谁能告诉我,他为什么这样做?”

泽城雪一个无心的举动,在此时,却扰乱了无脸女的所有心绪。

报仇。

她在鸿蒙谷地苟活了千年,只为了一朝拉郭从海地狱共沉沦!

可是,此刻,她死了许久的心,竟然仿佛跃动了起来,两道水迹,顺着她模糊不清的眼睛滑落。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一个熟悉,又冰冷的声音:“你怎么还没有走!”

风无涯记的清清楚楚,他将无脸女远远地送走了!

可是转脸就在这里遇见她,风无涯仿佛这才意识到什么,他挑眉,他极少生气,可是这一刻,他周身忽然笼罩了一层一层的冰寒之气:“你骗我?”

无脸女本就是随风无涯而出,她虽然没有想过会在这里被风无涯抓个正着,可是她却并没有说谎被拆穿的尴尬,她用爪子在脸上胡乱地抹了抹:“是的,我骗了你。”

“你!”风无涯打量着无脸女,此时无脸女已经完全没有能力继续使用幻影之术骗人了。

风无涯眉头皱的更紧:“你跟人斗法了?!”

“我不但跟人斗法了,还是跟你师尊郭从海斗法。”

风无涯浑身一震:“你!你这是……”

你这是打草惊蛇!

可是这个词,他话到嘴边却咽了下去。哪有人拿这样的词,去说自己的师尊?!

“你跟我师尊,说了什么?你们既然能够打起来,你……你还能从师尊手里脱身?!”

无脸女连自己都打不过,又怎么能打的过自己的师尊钝剑道人呢!

难道是师尊对她手下留情了?

风无涯还没有问出心里的疑问,无脸女就桀桀笑道:“你师尊不敢杀我。”

“他有什么不敢杀你的……前辈,你真是……你要我怎么说你好呢,我现在就再送你离开吧,你和我师尊,并非过往的关系,你再这样下去,伤害的不但是我太虚峰,也是你自己!”

“因为我是在你师兄泽城雪的洞府前,和他斗法的。我原想让泽城雪看到自己的师尊,是如何将废弃的妻子再一次杀掉的。可是泽城雪竟然拦住钝剑道人,不让他杀我。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呢?”

“可笑?!”

风无涯忽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一阵凉意使他浑身打了个寒战,风无涯眸色晦暗,他摇了摇头,眸中是深沉的痛色,他近乎质问地扯住了无脸女的衣领:“前辈……你怎么就选在我师兄的洞府呢……我师兄他被心魔困扰了三百年!我师兄他懂!他什么都懂!你又为什么,要在他的面前,再一次,再一次使他的心被伤害?!我师兄五百年来,没有做过一件坏事……他的心和你不一样!虽是同样的事,可是对他造成的伤害,绝对事翻倍的,你能懂么?你……你为什么……”

无脸女忽然愣在原地。

她似乎,第一眼见到泽城雪时,也的确看出他的苍白是因为他的挣扎。

她也似乎,的确见到他睁开眼时,不经意掩过的一滴眼泪。

无脸女往后退了一步,“你师兄,似是已经出关了。”

“什么?”风无涯的眼眶有些微微的泛红。

“我说,你师兄泽城雪,他好像出关了。在我离开幽篁居的时候,回头远远望了一眼,他似乎和郭从海一起,出关了。”

“前辈!”风无涯眸中痛色更深,“前辈你不守承诺,你答应过我,我放你出来,你就离开,不在天剑门惹事,但是你没有做到。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无脸女桀桀笑道:“此时我也没有多少还手之力,我本就不是你的对手,你若是想要惩罚我,你就来吧。但是不要望了,那一箱作证,还在卓俊那里,在你杀了我洗净了你们太虚峰之后,别望了,让你师尊下地狱!”

风无涯摇了摇头,他只恨自己轻信了眼前的人,然他并没有动手将她杀死,他只是闭了闭眼睛,从储物袋拿出一个小瓶子:“前辈,对不住了,我实在不放心将你放在天剑门任何一个地方,你就来我瓶中的小世界待一段时间好了!我瓶中的小世界虽然不大,但是绝对比鸿蒙谷的环境好上一千倍。你就在此间……安心修养……”

无脸女闭着眼睛,仰起头。

任由风无涯将她收进了瓶中,风无涯将瓶子盖上盖子,收了起来。

他眸中的痛色不减,他朝着幽篁居的方向望了一眼,身后的无痕剑仿佛感应到主人的心意,顷刻间飞出,载着风无涯,朝着幽篁居的方向飞去。

幽篁居内,禁制已经被撤除。

风无涯脚步仓惶,他闯进幽篁居内,喊道:“师兄,师兄!”

幽篁居内,满地蔷薇妖娆,可洞府真的已经空无一人。

“师兄……”

风无涯仿佛又追出了幽篁居,他抬眼四望:“师兄,你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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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凄迷。

琼隐居所在的半岛,也被雪白色的月华倾洒覆盖。

琼华仙子,坐在水榭里抚琴,是七弦的古琴。

她从前很喜欢弹筝,因为筝音清脆活泼,有时如天地之间雨丝呢喃,又是如大珠小珠坠落玉盘。

可是从泽城雪将自己关在幽篁居,百年不出以后,琼华仙子就爱上了古琴。

琴声铮然,低沉。

每一个音节,余韵悠远,仿佛是那一年,和泽城雪在空谷之中看过的一场雪,和那雪落的声音。

“远山远,浓雾浓,水底月隐山水中,应知天上月更明,何必苦求水月共?”

绵软的声音,痴缠的语调。

若此时符水云在此,当是震惊到无以复加了吧。

在她印象里,清心寡欲的琼华仙子,醉心音律的琼华仙子,向来以山月为调,何曾如此咏叹?

可唯有琼华仙子知道,在无人时刻发自内心的咏叹,才是她最自在,最开心的时候。

一曲终了,方才流淌在空中的旋律,此时竟然在琼华仙子的阵法催动下,化作了一副图画。

图为心所照。

图中,是一座空谷,两个人。

琼华仙子走到水边,将这副图放入水中,那图画入水,有变成星星点点的光辉,在水底融化了。

她又似喃喃自语:“即将心事付华笺,召以山雪共流连……哎,公子……”

她用手拨弄水面,忽闻身后一阵悉悉索索之声,她以为是符水云又来,可她们的约定是弦月夜,在此相会,她教符水云学习阵法。

可此夜,不是弦月。

“云儿,提前而来,可是遇到了什么难解之事么?”

然而身后并没有符水云的声音答复她。

符水云向来温柔顺从,对待她的问话从来都是即问即答。

琼华仙子甩了甩手上的手,朝着身后转身望去。

这一望,月光竟晦暗了。

天地失色了,连光阴流动的速度,琼华仙子也感觉不到了。

她就睁大了眼睛,愣愣地蹲在原地。

身后水榭里,走出的是熟悉的身影。

他一袭雪白的衣衫,分花拂柳而来。

在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却光风霁月,如同天地间纯白无瑕的空雪。

“泽城雪……公子……”

泽城雪走的极慢,他眸光晦暗,即便是此夜明月高悬,也不能给与他的星眸半分光亮,他的脸上,是病态的苍白,仿佛在雪山里,沉埋了千年。

“泽公子?!”

琼华仙子双手发起抖来,她从来抚琴的手极稳,可是现在,一双手却仿佛不是自己的,根本不受控制。

她也不敢朝泽城雪走去,只恐相逢是梦中。

可是下一刻,泽城雪冰冷的手,忽然覆在他的肩膀上。

就在琼华仙子回过神来的时候,她整个人被泽城雪抱住了肩膀,泽城雪的怀抱也是冰冷的。

“泽公子……”

琼华仙子反手也将泽城雪紧紧抱住,仿佛不抱紧,他下一刻就要消失一样。

泽城雪身形消瘦,就这样入了她的怀中,她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她不明白,此时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天上月是水中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就在琼华仙子想要再唤一句公子,确认她是不是在做梦的时候,只觉怀里一沉,泽城雪倚在她怀里的身子,正失了力气,缓缓向下滑落。

“公子!”

琼华仙子的手一紧,她抱住泽城雪下滑的身子,蹲在地上。

只见泽城雪双眸已经闭上,整个人虚弱地躺在她的怀里,和刚才他来时有些不同。

琼华仙子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她温暖的手覆盖在泽城雪没有知觉的脸上,才发现出那丝不同是什么来。

那是一种,可以让泽城雪彻底放松一次的,安全感。

作者有话要说:有没有人发现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