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破局·第二

三十六位少女回到内阁,又在内阁的素女池清洗身体。

素女池是风月阁最神圣的地方,素女池水能够滋/阴益气,温涤经脉,也只有在素女们被正式晋封“仙子”的前一夜,才有资格沐浴一番。可以说,这样的机会一生只有一次。

池水周围,有五个炼气期大圆满的侍女严守着,忽有一位侍女低声咤道:“你站在那里做什么?这里不是你呆的地方,还不快滚。”

仙子们纷纷扭头去望。

只见教坊的李姥姥正被侍女们远远地叫住,李姥姥有些尴尬地后退了几步,道:“我没有要呆在这里。”

那侍女满脸厌嫌,望着她的服饰道:“你是教坊的哪一位?看我不参你一本!擅入素女池,小心污染了圣水!”

李姥姥赶紧对她们鞠躬道:“老身这就离开,这就离开了。”

说着,低头匆匆走了。

三十多个少女捂嘴哈哈大笑了起来。

“平时教我们的时候不是很威风么?”

“呵,老婆子没点眼力见,什么地方都敢进。”

“难怪不讨人喜欢,她每次教我,都要碎碎念自言自语,说我这像她孙女儿,那像她孙女儿,还说她那倒霉的孙女儿要是没折在秘境里该多好,烦都被她烦死了!”

“别说我们,教坊其他的姥姥也很排挤她的。”

“嘿,真是个失败的老太婆。”

嘻嘻哈哈一番,忽有一人道:“咦?怎不见符水云了?刚还在这里泡着。”

又有两人也奇道:“没注意,刚刚我也看见符水云在身边,我还想问她怎么皮肤那么嫩呢,转眼不见了。”

素女池外围,符水云追上李姥姥,环顾左右无人,紧着步子抢上去,唤道:“姥姥……”

那李姥姥身子一震,连忙转过身子来:“小云,你怎么出来了?别靠我太近,别被人瞧见了。”

李姥姥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裹,塞给符水云,看样子这个包裹是提前准备好的。

李姥姥紧张地打量着周围,将包裹塞稳就推着符水云让她回去,边推边道:“好孩子,倒不用我费心找机会送你了,东西拿好,快点儿回去……”

风月阁有规矩,教坊姥姥不得私通仙子,因为曾有教坊姥姥教唆仙子如何骗取“腐神丹”解药逃离主人,致使曾经一位大金主蒙受损失,从那以后,教坊姥姥只有在教坊司相互监督下集体教导仙子,而不能有私下的任何接触。

符水云心里一酸,抱着包裹噗通一声对着李姥姥跪下,道:“姥姥,保重。”

李姥姥又惊惧,又心疼,连将符水云扶起来,又赶紧推开,摆摆手道:“快走……”

符水云抱着包裹,一步三回头。

她们还剩下一个月的休整时间,会由更高层风月阁长老对她们教授媚术之道,而教授基础功课的低级姥姥们也用不上了,她们会被派出阁去重新寻找下一届仙子。

从此以后,符水云都可能没有机会再见李姥姥了。而这五年来,甚至是在李姥姥在教坊司任职的半辈子以来,符水云都是唯一在李姥姥思念孙女儿碎碎念的时候,没有露出厌嫌不耐,反而听得认真,偶尔还会耐心抚慰李姥姥的人,因此李姥姥总是甘冒风险,时不时给她送些点心,糖豆之类的东西。五年时间,竟是培养出一份奶孙之间的亲情出来。

两个人依依不舍,却反向而行,渐行渐远。

眼看着李姥姥要消失在视线拐角,符水云忽然转过身,湿润的眼睛盯住她的背影,心道:“姥姥,您在这里受苦了,等着我,总有一天我会将您接出阁外,让您享享清福的……”

李姥姥生怕被人发现,走离符水云,才放下提心吊胆的心来。她心事重重地缓下脚步,不知不觉间,走回了自己寝屋里。

推门进去,顿时又被吓了一跳。

只见这座只有三张床铺的小屋子里竟然站了七个人,其中六个是面露幸灾乐祸的教坊姥姥们,还一个是姥姥们的头儿——教坊司教!小小的屋子十分促狭。

李姥姥一进来,司教就朝她的脸上狠狠地剐了一眼!

李姥姥心里顿有一股不好的感觉,她捏了捏衣角。

“跪下!”

司教一声低吼,李姥姥两腿一软,连忙跪在地上。

司教一手握着刺鞭,一手将一根挽成一团的红色丝带,砸在李姥姥脸上。

那一团红色在李姥姥脸上一弹,滚落在地,李姥姥睁大眼睛,脑袋一瞬间就空了。

“啪”地一声,一道鞭影伴着裂风之声舔在李姥姥脸上,李姥姥脸上裂开一道血痕,吃痛地捂住老脸。

身后一个姓花的嬷嬷捡起红团子,道:“大人,看她的样子,这东西是错不了的。我上次进门的时候见她一个人偷偷拿着这根头绳在手里摸,见我进来急忙收了起来。就是她!”

司教脸上厌恶神色尽显,一脚将李姥姥踩翻在地:“这是内阁发给仙子们的头绳,你怎么有?这些头绳每届都会换新,这根头绳是本届的。告诉我,你私通的仙子,叫什么名字?”

李姥姥喉咙干涩,嘴唇抖了抖,“我……我捡的……我也不知道是哪位仙子的……”

“啪!”

李姥姥脸上多了一道血痕,痛得眼冒金星。

“不说实话,就地处决。”

李姥姥的老眼里冒出两行浑浊的泪水:“我真的是捡的。”

“她不是捡的!”

“对,她肯定不是捡的!我们老瞧着她不太对,隔段时间就会在半夜往冰湖上跑!谁不知道那是仙子们修炼的地方!上次我在后边尾随,到了冰湖外围,我是不敢进去,我就去找了内阁弟子一起来捉现,可谁知她跑得快,竟没抓到,我还被那弟子数落了一番!这下,这么多人作证,还有物证,我看你往哪里跑!”

这个时候又有一个姥姥推门进来:“刚才我见她急匆匆从素女池的方向过来的。”

李姥姥瘫在地上。

司教提小鸡似的,掐着脖子将李姥姥瘦小的身子提在手里,往寝屋外走去。

寝屋里的嬷嬷们赶紧跟出来,又吸引了不少新的观众加入。

司教将李姥姥仍在教坊寝区外的牌坊下,周围的姥姥们都屏气凝神。

都知道李姥姥的死期到了。

这里,是司教处决废物的惯用地,李姥姥哪里不知?她此时双眼含泪,浑身发抖,可是一个名字而已,她就是说不出来。

司教又问了几遍,李姥姥像头倔驴子,一向看上去胆小怕事的老实人,此时刺鞭撬上了她的嘴,满嘴牙碎了,血水顺着嘴角落在地上,也打不开她的声音。

“死倔驴,反了反了,竟这样维护一个素女,你们究竟私通到什么地步了!真可恶!”

司教每说出一字,就有一道刺鞭落在李姥姥的身体上。

周围看热闹的姥姥都觉毛骨悚然,有些本是看热闹,此时竟也恻隐了,不禁劝道:“李姥姥,犯什么糊涂,你快说出来呀!”

李姥姥动了动嘴。

司教将耳朵凑过去,却听见失去意识的李姥姥,迷迷糊糊地重复着:“对不起,对不起,见不着的时候太想你,收了你的头绳,但愿不会连累你……”

司教又要发火,可李姥姥又嘟囔了几句,竟然咽气了。

司教在众人复杂的视线里擦了擦刺鞭,变怒为笑道:“花姥姥。”

“奴婢在!”花姥姥赶紧上前。

“去将那倔驴私藏的头绳捡来。”

花姥姥飞快回去寝屋捡了头绳,弯腰捧给司教。

司教瞥了几位姥姥一眼,对花姥姥道:“你是第一个揭发这条倔驴劣迹的人,我的司教腰牌你暂且拿去,去领赏去吧。”

花姥姥喜不自胜,连连作揖道:“是,是,谢谢大人,真是谢过大人了。”

说着,花姥姥低头看了李姥姥尸体一眼,“这个让老身们来处理,别脏了大人的手。”

“好。”

“还是丢去蛊林的蛇窟么?”

“没错,我养的那条剧毒银宵,就快成年了,这些阿猫阿狗,就拿去给它补补身体。”

花姥姥便招了同伴,几人拖着李姥姥往阁外的蛊林去了。

几人说说笑笑,正走着,最前边的花姥姥面色忽然一惊,连忙带着几个姥姥往路边退去。

只见一位红衣的监管司教头,带了一队穿着彩衫的仙子,正迎面而来。

在风月阁,监管司要高过教坊司一头,是以几个姥姥连忙弯下腰行礼。

红衣教头透过几人,正看见一个老太婆瘫在地上,竟是个死的。

红衣教头当即挑眉,厉声道:“混账东西!你们司教没有教过你们,仙子的纯净是不容冒犯的么!”

花姥姥刚才在司教面前话多,此时到了红衣教头前,却怂了。

还是身后的一位姥姥解释道:“是这废物和仙子私通,还藏了条素女的头绳……犯了规矩,这才被司教惩治的。”

红衣冷哼一声:“你们教坊司说这些可还是得拿出证据来,要不然我揪了你们的舌头!还不快带着那污秽的东西滚开!再将这边的地给我擦干净!要快!我的仙子们刚在素女池沐浴完毕要去拜祖,就遇着你们这群坑鬼!”

“是是,我们这就去处理!”

姥姥们于是分成了两队,一队去擦地,一队去丢李姥姥的尸体。

红衣教头示意后边的仙子们暂且停住。

后边的仙子便凑到前边队伍里窃窃私语:“前边怎么了,为什么不走了?”

待看见几个姥姥拖着一个老太婆走了,便有人咦道:“那不是李姥姥?”

符水云原本对这些动静全无兴趣,可此时这三个字落在她耳朵里,她不禁朝着动静处望去。

这一望,脑袋里顿时“轰”地一声。

她错开人群,竟直直走出队伍,往李姥姥身边去。

被红衣教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手腕,本想教训一顿,可见是符水云,便只厉声道:“往哪儿去?你的好奇心就这般大么,你们都是纯净的少女,别沾了这样的晦气!”

一种让人窒息的无力感,从符水云的脚底蔓延了全身,她说话的声音仿佛在飘,还带着掩饰不住的急促:“那个姥姥怎么了?”

红衣教头眯了眯眼睛,忽想起刚才几位姥姥的话,望向符水云的眼底,便带了探究,她道:“死了。”

“为什么?”

红衣教头颇有意味地望住符水云死水般的眸子,那里边原本就不够璀璨的神采,似乎在更加快速地湮灭,又有什么东西,在隐隐腾起。红衣教头冷笑道:“是被教坊司的司教打死的,除了她,也没人这么嚣张跋扈。”

“为什么要打死她?”

“教坊司那边说,她私通仙子,还私藏仙子头绳。我看她们是胆大包天,敢诽谤到我头上。你们且放心,教坊司打自己的人随她们打去,但有我在,她们还不敢拿你们如何。”

红衣教头望着符水云,摇了摇头,她要从符水云脸上看出更多的东西:“这个姥姥也是怪可怜的,据说这是要拖出去给司教养的大毒蛇做肥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