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什么时候,他陈焕对这个三番五次惹怒他的小宫女有了别样的心思的?
回想起来,他最初在那个清晨醒来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浣衣局的小宫女时,就已经想过,待二人互换回身体之后,就命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将这个下等宫人投了井,毕竟身处他这样的位置,这宫女必定会得知许多她本不该知道的事情。
而后他眼看着这个小宫女被贵妃娘娘唬得一身冷汗,在慎刑司的刑房中被那血腥的场面吓到瘫靠在墙上半晌挪不动腿,被那血腥气熏到回了小院之后吐的昏天黑地却还强忍着入了些吃食。他这时候深知枫黎的恐惧和无可奈何,看着她每天替他在宫中行事,他便起了些恻隐之心。
后来,他经历了这具身体的月事,内脏都被搅碎了一般的疼,他还被这小宫女搂在身上,轻轻的按揉小腹。他在那月事时把这小宫女柔和的神情都看在眼里,他似是对这个可怜的小宫女有了几分怜惜,想着等两人互换回去之后,只要她不说出去什么,就帮着把她调到好脾气的太妃宫里伺候,别再在浣衣局那种地方受苦。
再往后……
【司公真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啊。】
【如果司公这一面只有我知道就好了。】
【司公的模样确实是俊。】
【只要一回到司公身边,心里就能一下子安稳下来,总觉得只要有司公在,就没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
她为什么要说这种让他误会的话来?!
是故意这么说的吧,是吧?
陈焕记得的,这小宫女说,她会在互换之前这段时间里,尽力讨好他的。
她本是怕他的,以往都是在他的逼迫下才能对他说出几句讨好的话来,而如今却是时常说出一些让他心神不宁的话来,大抵是并非真心,刻意而为之。
呵,这小宫女……倒是下得一手好牌。
只是……莫要再撩拨他了吧。
唉,不该如此啊。
他不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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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二人一言不发地用完了这日的晚膳。
这在枫黎看来,气氛实在是过于怪异了,上次陈焕这样一言不发地低气压,还是在她那句“司公真是个容易害羞的人啊”脱口而出之后。
那回确实是她言语间惹了陈焕,可这回呢?她自认为是没有的。
对于陈焕这突如其来的沉默,枫黎颇有些无奈,却也不知如何破解,待院里的小太监将盘碗收拾下去之后,便出恭去了。
宫中的内侍,切那一刀时如果切得不好,每回出恭是件很麻烦的事,还需要用布巾去引流,不然容易弄得自己一身腥臊。
好在陈焕那一刀没太影响到小解,得以让枫黎能够每回出恭都能仰着脖子望着虚空放空自己,努力不去想那些乌七八糟让她害羞脸红的事。
陈焕心里头一直不甚平静,他晚膳过后少有的倚在了床铺上发呆。
有些发怔的目光落在现今这双手上,发觉这双手现在不仅养好了冻伤,似乎还稍微长了些肉,胖了那么一点。
枫黎以往受冻挨饿,这身子干瘦干瘦的,好像整个人都没有几两肉,现在二人身体互换了这么一个多月,陈焕每日吃得好睡得好,倒是把她这身子养胖了不少,那张巴掌大的小脸,现在也圆润了起来。
陈焕微低着头,瞧见现在他所在这小身板的小腹也胖乎乎地长了不少肉,哪里有最初瘦的皮包骨头的模样。
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似的,他抬手,然后隔着衣服轻轻将手抚在了有些肉乎乎的小腹上。
很微妙的触感。
那柔软的触感顺着指尖、顺着手心的皮肤一路渗透进来,让他心口微热,耳尖也悄咪咪地染上了几分微红。
他头一回这样触碰这副身体,除了月事时他疼的胡乱揉过几下小腹,其余时间再也没有拿这双手触碰过这具身体。就算是以往沐浴时,他的心也坚如磐石,绝不会染上半点旖旎的心思,规规矩矩地蒙上双眼,拿厚厚的布巾沾湿了温热的水擦拭身体。
从不越距。
他们这等人,就不该越距,不该有什么别样的心思。
但他此时……呵,该说他自己些什么?
自取其辱么。
枫黎出恭后,推门而入,就瞧见陈焕怔怔地看着那只放在小腹上的手。
还未等她开口,陈焕听见有人进门,浑身上下的精神立刻紧绷了起来,像是偷了腥的猫咪被人发现了一般,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披着枫黎的那副皮囊,一双杏眼对着进了门的枫黎怒目而视,他下意识地厉声喝道:“你进来做什么?!”
他的脸颊上带着薄红,心脏也突突的剧烈地跳着,脑子一瞬间有些懵怔发热,手却悄悄的藏到了身后,有些微颤。
枫黎被他这么一喝,吓得在门口刷的站直了身子,就差没行个大礼了。
她眨了眨眼,心里想这陈司公今儿个实在是不对劲儿,犹豫了一下,问:“司公……这话是何意?”
陈焕闭眼,喉咙处上下滚动了一下。
对于枫黎,他好像总是这样,不是冷嘲热讽就是尖声怒喝,他这样待人,怎能去指望有人真心实意的待他自己呢。
“无事,咱家以为是小良子,又不加报备随意进出。”
枫黎这才松了口气,虽说她现在已经知道了如何给陈焕顺毛,但是这一惊一吓地也着实让人不好受啊。她想着刚才看到陈焕把手放在腹部,虽然离月事结束没有多长时间,但还是试着开口:“方才司公可是小腹又疼了?”
心中一凛,陈焕脸上刚退下的温热感又生了回来,他轻咳一声,不动声色道:“只是晚膳吃得多了些,不妨事。”
“唔,确实,司公的胃口倒是一如既往的好。”
枫黎放心下来,她对自己那瘦弱的小身板自然是熟悉,明显能瞧出她这身子胖了不少。目光扫视了一圈,最后放在了那有些胖乎乎的小腹上,砸了咂嘴:“司公以后晚膳还是用个七分饱得了,我那身子骨若是太胖了,以后可是要遭人嫌弃的。”
“咱家……”又不嫌弃你,自己吃出来的肉怎么会嫌弃。
刚说那么两个字,陈焕顿住,后面的话到底是没能说出来,他自嘲一笑。
【你都已经替咱家擦洗过身子了,现在还有什么可害羞的?】
他还记得自己就这么半带着讽意地嘲笑过枫黎,那时候,他能毫无压力地把清清白白的事说的带上几分暧昧,而此时……他想说出一句半是调侃半是暧昧的话,却有些说不出了。
刚刚变得稍微正常了的气氛,一下子又阴郁了下去。
-
半夜,陈焕失眠了,在熟悉了慎刑司的血腥之后,很少有的失眠了。
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在他意识到自己在吃醋的那一瞬间,发觉到自己心底有了那不可告人的心思之后,他是有惧怕的。可那等想法一旦被他自己意识到了,却更加无法阻拦的在心里生根发芽,片刻之间就长成了苍天大树。
他在床上又翻了个身,在朦胧的月色下,目光落在了背对着他的身影上。
那人现在躺在榻上,盖着个厚毯子。
陈焕抿了抿唇,他这浑人,怎么能让一个小姑娘家睡榻呢?只盖了个毯子,受凉了可怎么办?
要不明儿个晚上找个理由与她讲讲,换她来睡床?
不不,兴许他主动那般说,正中了这小宫女的下怀呢。他决不能主动显示出他的在意来,他是什么人呐,宫里那些不干不净的事他看的多了,他们这等人,要是主动起来,最后的结果大都是眼睁睁的瞧着自己那么一丁点儿可怜的自尊狠狠的摔落到泥土中去。
对,他宁愿让这小宫女一直误会他不喜他,也不能让她看了笑话去。
“唉。”极轻的,他叹了一声。
可是……总是有那么一丝丝的侥幸心理,万一这丫头和别人不一样呢。毕竟在他这些日子的观察里,她除了最初那几日,对他似乎也没有什么抗拒。
【我会挣扎一下,努力讨好司公的。】
会努力讨好他,这也是出自这小宫女之口。
枫黎以往与他讲的那些好听的话,在转瞬之间似是全部蒙上了一层灰色,黑压压的压在他的心头上,越想,就越让他烦闷。
“呵。”
忍不住发出了讥讽的笑声,他又翻了个身。
被这突如其来的似是带着冰碴的“呵”声吓了一跳,枫黎终于忍不住了,她也翻身过来,声音透亮,明显就没带着一丝睡意:“司公,今日可是有什么不顺心的事?”
她今晚躺下之后,刚刚进入浅眠状态就被陈焕这翻来覆去的翻身声吵醒了,陈焕睡觉一向老实,从来就没有像今日这般折腾过。自打醒了之后,陈焕这一会儿一个翻身,再过一会儿又叹一口气,枫黎听了是越来越清醒,愣是一丁点儿睡意都没有了。
但她也不太想让陈焕知道自己没睡着,只得僵硬着身子侧卧着,瞪着双眼瞧着从窗纸那边透过来的朦胧月色。
直到陈焕阴阳怪气地这么“呵”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