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臣秀吉的死亡,北政所成为了“高台院”,搬离大阪城。
丰臣氏灭亡的丧钟已经敲响,最后征战的安土桃山时代也走向了落幕。
——本该是这样的。
一期现在感觉自己脑子里存在着一道朦胧的屏障,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这样笃定事情本来的发展轨迹应该是这个样子,但眼下摸清的情况却给他带来一种由深处萌发的极度不安。
大概是突然沉下来的脸色引起了三日月的注意,眼前绀色的付丧神眨眨眼睛,抬手用手背先试了试自己的温度,然后转手探向了一期的额头,认真地比对了一下,动作间带着尝试的生疏。
“哦呀,是有些发热呢,”三日月道,“付丧神有时候也会生病的,御前大人可不要掉以轻心。”
“不是,我没有生病,你的体温本来就比我低不少,”一期握住他的那只手,晃了晃。
说话间,刚才那些显露的情绪已经被他妥善地收了起来。
现在看着,他的神情完全就是正常的状态,根本看不出刚才那会儿他的情绪爆发,就好像这只是午休醒来后在梦境与现实之间徘徊恍惚中,不清醒下出现的混乱。
水蓝色的太刀站在那里,神态动作间挑不出一丝的不对,看起来与平常没有什么分别。
只有他自己知道在平静的水面下酝酿着什么风暴。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身处的大阪城显得熟悉又陌生,那些树木和建筑在他眼中也呈现出了种种扭曲的景象。
他需要去验证更多的信息。
“没有生病就好,御前大人快去关白大人那里吧,”三日月道。
这刚好给了一期合适的机会,他一脸如常地和夫人暂时告别之后,就立刻循着记忆前往了秀吉所在。
华丽的殿内,衣着一如既往富丽堂皇的矮小老人精神抖擞地坐在位子上,握着茶杯配着点心,津津有味地喝茶吃点心。
一期怔在了原地,甚至不敢再往前走,靠近不远处熟悉的那位大人。
“呦,一期,”秀吉察觉到了门口的动静,抬头对他爽朗得笑了笑,“还站在那里干嘛?”
一期在短暂地停顿之后,便走了过去。
本来他是想要以刀剑该做的护卫姿态站在他身侧,不过秀吉制止了他,明确示意让他在桌子另一边的位置上坐下。
等一期端正坐好后抬起头,看到的就是一脸长辈慈爱笑容的丰臣秀吉。
“一期啊,”秀吉笑着,完全是一幅关心晚辈感情生活的长辈模样,“最近和三日月相处得还不错?”
一期道:“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于是秀吉便露出了欣慰满意的笑容,继续与一期闲话家常。一对付丧神和一对人类的夫妻的事情讨论起来,在其他人开来十分奇特,但是在这边却只有温馨的气息。
与秀吉告辞,转身离开的时候,一期嘴角原本挂着的笑容便淡了下来,多出了许多其他的东西,笑容的色彩变得复杂而斑驳。
穿过走廊的风让走在上面的一期突然停下了脚步。
他垂眸站在那里,脸上落下了一片阴影,让轮廓看起来模糊了一些。周围生动的声音飘入了他耳中,但完全不能令他放松下了。
就这样怪异伫立在走廊当中沉思了片刻后,他再一次动了起来,脚下明确地朝着北政所那边走去。
已经上了年纪的夫人散发着岁月沉淀下来的美丽,面容平和慈祥,宛如降临世间解救疾苦的菩萨。
她跪在佛龛前,双手合十,低垂着头,双目合着低声念诵佛经。空气中满是让人内心不自觉趋向平静的檀香。
一期赶到后,只是在门边默默看着,并没有进屋去打扰北政所。
这样看着就足够了,他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信息。
北政所也同样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与他印象中的发展完全不同——不过也对,关白大人还好好得健硕活着,北政所又怎么会出家离开大阪城?
一期转过身走开,表情无法控制的凝重着。
拐角处他又撞见了三日月。
“哦呀,御前大人?”三日月略微有些惊讶的样子,“今天这么早就从秀吉那里回来了吗?”
“差不多,”一期实在没有说话的心思,仅仅是这样简洁地应道。
三日月却是仔细地看了看他。
“从刚才开始,御前大人的神情就很不对劲啊。”
“有吗?”
“有哦,御前大人可不要觉得我诞生久了,观察能力便下降了。御前大人的这变化在我看来很明显呢。”
朝夕相处亲密无间的两人之间,这完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不想说说看吗?”三日月道,“如果有什么问题的话可不要憋在心里。”
年长的太刀脸上完全是一幅包容的神情,看起来极为有耐心。但一期的眼神终归是难以抑制地发生了变化。
“……御前大人为什么突然这么看着我?”三日月道,带着一点点委屈,着实让人一颗心不自觉地就软了下来。
一期撇开目光,神情变幻莫测。
“不,只是……夫人,你有没有觉得这里,这一切很不对劲?”
“有吗?”三日月歪了歪头,突然露出了一个极为灿烂的笑容,“这一切难道不好吗?”
一期道:“夫人你……?”
三日月拨弄了一下鬓边的金色流苏,随后抬起脚,不紧不慢地向着一期靠近。
灿烂微笑着的美丽脸庞也愈发清晰。
“好好前行着的丰臣氏,没有疯了,仍然这样相聚在一次的我们呢,难道不好吗?”
宽大的袖子随着抬手落在,展露的白皙手臂攀上了一期的肩膀,环住了他的脖颈。
新月般的美人这样宛若无骨地靠着他,红唇贴在耳畔,本来贵族高雅的声音无端带上了魅惑。
“留在这样幸福的世界不好吗?”
想要守护的丰臣氏不会就此断绝,大阪夏之阵不会发生,那场染红了半个天空的大火也不会发生,本体更不可能在大火中遗失。
想要守护的,想要在一起的……这些珍贵的存在,一样都不会失去。
多么美好啊。
多么美好啊。
一期笑了笑,随即从心底发出了一声叹息。
“这样虚假的幸福,不是更悲哀吗?”
“虚假?怎么会——”
贴着一期的“三日月”还想再说些什么去蛊惑他,却已经被他一手钳住了手腕,干净利落的地车开了。
一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眼底十分冰冷,“这样的弱小,如何伪装我那位列天下五剑的夫人?你倒不如让我一直陷在回忆中,也好过操之过急地亲自上阵。”
他并不意外看到眼前的人仍然顶着伪装试图。都到这地步了,如何肯承认功亏一篑。
然而先不提他已经察觉异状,从回忆中渐渐挣脱,就说眼前这个,和根据他的记忆被幻境塑造出来,出现在他面前的三日月相比,差距太大,破绽太多。倒也多亏如此,他能够更快地冲破幻境带来的精神影响。
更何况——
“你没有听到吗?”一期笑道。
屋檐外,一片雪花从灰色的天空中落下。
又是一阵风吹来,便将那片雪花吹进了屋檐下,最终落在了一期眼前这个顶着“三日月”面容的不知名存在的眉心。
雪花融化的冰凉让他一个激灵。
而头顶之上,乌蒙蒙的天空在一瞬的静默之后,便有大片大片的雪花追随者那最初一片雪花的步伐降落在了人间。
雪花落下的错落声响清晰地涌入了耳中,伴随而来的还有那一阵一阵的,不明来由仿佛是由空气发出的呼唤。
“一期一振”这个名字在不断被呼喊着。
眼前存在的脸色已经发生了巨变,但是他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失败,仍然试图依仗着这幅偷来用的容貌身形来达到自己的目的:留下一期一振。
付丧神本身就是纯净的灵力结合,对于游荡在时空夹缝中的存在而言,简直是再诱人不过的养分。
“你看看这里的生活,难道不比原本的历史好上许多吗?你珍视的人可都在这——”
一期勾了勾嘴角,那面对三日月时的温柔早已尽数褪去,即便这样勾起嘴角,也显不出多少温度。
“就以这样蒙住眼睛,以伪物期满自己的方式?”
寒风卷着白芬芬的雪花,舔舐了他的衣角。
“我珍视的人,正在真实中等我。”
轰的一声。
骤起的暴风雪遮天蔽日,吞没了眼前的存在,撕碎了这片梦境般平和的幻境。
凌冽的寒风裹住了一期的手。
虽然他此刻眼前一片白茫茫的什么都看不见,但是可以感觉到寒意刺痛着手指,有什么东西被递到了他的手中。
当他又能够看见时,那份紧密的联系,牵引着他第一时间低头看去。
华丽的刀侟可窥见过往大阪城的辉煌,抽出刀锋,那寒光即便四百年不见天日,也未因匆匆流逝的岁月而褪去。
——那是“一期一振”。
那是他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本体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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