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6、激动

徐二圆穿着灰黑色的衣裳,上面到处是补丁,灰扑扑的,不知道多久没洗了。她长得瘦小,但与之相反的却是她的力气,手上拎着一大袋用麻布袋装起来的东西,麻布袋比她还重,担她看起来却轻轻松松。

不过,她的心情却不轻松,走在整齐又偏僻的街道上,徐二圆战战兢兢。

这是她少有的几次来到县城,今天还是因为父母上工二姐在家里帮忙她才能偷偷跑出来。不过,今天回去后可能又是一顿打骂。

不过她也不在意,只想着眼前的事情。

她按照纸上的地址来到一个大门前,然后举起手轻轻碰撞上面的铁环。

过了片刻,里面传来一阵脚步声以及一个女人的声音:

“谁啊?”

自从环境放开了之后,沈宝珍就越发的忙碌,刚闲下来想补个觉就听见敲门声,这会儿她睡眼惺惺,打开大门。

看见的就是个瘦巴巴得小姑娘,穿的破旧,神色有些小心翼翼,像个刚出壳的小鸟,不过目光里的倔强却是骗不了人。

沈宝珍经历过大事,但她从出生除了那一小段时间,都是被宠着、护着长大,穿着体面,接触得人也都是城里人或者条件不差的,而今看到这么个害怕又要强的小家伙,沈宝珍有些兴致,笑起来问道:“小家伙,你来找谁?”

徐二圆见是一个年轻女人,心里不由放松下来,看着她沉稳的开口:“我来找沈宝珍。”

沈宝珍看她那副大人模样有些好笑,给她让开门让她进来,一边说道:“小家伙,不知道礼貌吗?我可比你大一辈,不应该称呼个阿姨啥的吗?”这话在别人说出口肯定是说教的意味,但沈宝珍说出来的时候则满口调侃意味。

徐二圆还是绷着个脸,一副沉稳的模样,也不叫阿姨,反而沉不住气地开口:“沈宝珍同志,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做生意。”

沈宝珍给小姑娘倒了碗水,听到小女孩儿沉稳实则急切的话,摇摇头,小姑娘还是很稚嫩。

像她在小姑娘这么大的时候逢人就笑,求人家办事总要嘴巴甜会说话才行。

要是她,这个时候早就就着台阶甜甜的叫阿姨,甚至叫姐姐,套近乎了。

沈宝珍心里嫌弃小姑娘不会说话,不过行动上可不是这么想的。

她笑嘻嘻地问面前小心翼翼抿着水的小姑娘:“你想和我做啥子生意?”

之前谢灵和她打过招呼,不出意外就是这小姑娘了。谢灵夸这个小姑娘手艺好,她相信谢灵不会说大话,但没见货之前沈宝珍不会轻易下结论。

徐二圆二话不说直接打开麻布袋,然后从破旧的麻布袋里一次次的掏出东西。

沈宝珍看着一捆捆的青菜、蘑菇、丝瓜等各种各样蔬菜,有些瞠目结舌。

“你是一路走过来的?”沈宝珍问她。

徐二圆奇怪的看她一眼,当然是她自己走过来的,要是她有自行车或者牛车,还用得着卖这些吗?

在徐二圆眼里,这些蔬菜是不值多少钱的,生产队每家每户都有自留地,自留地大多都种的是粮食,但也有少量的蔬菜。也就是说,只要有地,这些蔬菜都可以种。只不过她寻思多了,比他人很重视技巧,所以蔬菜看来大些、质量好些罢了。

至于蘑菇,则是她自己琢磨出来的。在山脚替她娘看护菜地和药草的时候,徐二圆一个人待着无聊,经常在后山口转悠,对于菌菇类的东西见多了,然后就自己尝试了菌菇繁殖,结果真让她撞对了。

对于这个手艺徐二圆没告诉任何人,不过她经常给秋阳秋月蘑菇,让她们带回去。

所以,虽然她准备卖菜,但也没想过他们有啥价值。

而沈宝珍把新鲜的小蘑菇捧在手里,观察片刻,有些惊喜,然后拍拍徐二圆的肩膀,夸赞道:“你这个小姑娘还真有一手呀!这蘑菇可比晒干的野山菇值钱多了。”

徐二圆不知道具体价钱,但见沈宝珍这么高兴,她也松了口气,能卖就行,能换钱就行。

对于一个小姑娘提着这么重的麻布袋是怎么来的,花了多长时间,沈宝珍没问,也没问人家是怎么种菜的,她只管拿杆秤称了重量,然后钱货两清。

而徐二圆接过沈宝珍给的一叠钱,有些目瞪口呆,看向沈宝珍有些受宠若惊地说道:“为什么这么多钱?”是不是给错了?

沈宝珍看着小姑娘脸上的欣喜,不禁摸摸她的头,真是个傻姑娘?这还多?等她卖出去,会比这些钱的两倍还多。

别看大家现在还紧巴巴的,但总有那么少数人,就算是在这个县城里,在大家还没吃饱饭的时候已经想着如何吃好,在大家为粗粮发愁的时候,有些人已经吃着蔬菜水果。

而沈宝珍最大的顾客还是这些少数人,她们不缺钱,不缺票,就缺物资。

沈宝珍和他们交易,不仅获利,还能获得她们的友谊。这也是梁家不反对她做这些的原因。

至于告状?还是算了吧,县城哪家有权有势的人家没在她这儿换过东西?

所以,沈宝珍这生意做得十分安稳,就连一向最疼女儿的沈商人,也感叹女儿比自己厉害,是个做生意的料。

徐二圆拿着破旧的麻布袋不可置信地除了梁家大门,站在偏僻的一角,她摸摸胸口,那里放着一大叠钱,是她从未见过的数目。

来之前她憧憬过无数次,当她自己赚了钱,要买个肉包子,自己吃半个,二姐吃半个,然后再给秋阳秋月一个。

要买桃酥,那油滋滋、香甜甜的味道,虽然只吃过一个,还是秋阳秋月给的,但她始终记得,记得它的味道,以及秋阳秋月不舍得神情。

她想着等她挣钱了,就给秋阳秋月和自己她们一人一个,还有二姐,甚至弟弟。

她想过许多,可是当她真正拿上钱,徐二圆心中唯有一个想法,就是尽快脱离父母的掌控。

以前她自己上工,没吃、没花父母多少。而今,她要挣很多钱,做自己的主,甚至做徐家一家的主。这样才能更好。

徐二圆观察四周,趁着没人的时候,把衣裳内兜的钱掏出来然后脱下袜子,把钱放进袜子里面。然后穿上鞋坚定地迈步离开。

七月份的时候刘建给谢灵寄来一封信,信中隐隐提到恢复高考的事情,但到底还没有落实。

信里的内容除了谢灵和徐锐看过之外,两人没有对任何人说起。只是谢灵翻看课本的时间越发的多,也越发的认真。

渐渐的,夏季的尾巴到来,经过一个暑假的疯玩,晒黑了不止一个度的从真、从诫重新背上书包上学。一个暑假都在设计衣服的秋阳秋月也终于在开学之前给小姨和姨父做了一身新衣服。

上衣是简单的白衬衫,不过两件衬衫都不是普通的有扣领,而是低口的圆领。

至于裤子则比较普通,常规的直筒裤,不过穿在谢灵和徐锐这样的衣服架子身上,也格外的好看。

为了不辜负两个闺女的心意,谢灵当天就把衣服穿上了。也就是在这么一天,隔了两个月没有来信的刘建又来了消息。

同时,寄来的还有一个重量不轻的大包裹。

谢灵摸着信封和包裹,隐隐有些预感,因为包裹不小,她和徐锐没有走大路,挑了偏僻的小路回到家。

“1977年9月,教育部在北京召开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恢复已经停止了10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上大学。

恢复高考的招生对象是:工人农民、上山下乡和回乡知识青年、复员军人、干部和应届高中毕业生。

……

这个消息还没有传遍中国,但冬季的招生考试已经确定下来。希望你能认真准备考试。

我在京都也有几位老友,他们都是教育上有名的教授,为了家中子孙,几位老友出了一些试题。

我厚着脸皮各要了一份,希望你能认真看待。

……”

随后,谢灵打开包裹,之前她就发现包裹重量不轻,果然里面有不少书籍。

谢灵大致翻看了一下,刘建不仅给她准备了高中课本,还有一些课外书籍,说是课外,其实就是数学得参考书。

还有几张试卷,这个刘建在信中提到过,她摸着泛黄的试卷,这些试卷上漂亮优美的钢笔字体,谢灵在心里默默感谢对方一番。

之后,谢灵把越来越多的时间用在复习上,不过这也是相对而言,毕竟从几年前开始她就一直断断续续的翻书。

如今,在学习之余她也不会忽略家庭和事业。

随着环境的改变,运输公司反而更加忙碌,作为运输部的副主任徐锐现在越来越忙。

谢灵一边复习,一边照看家庭,还一边工作,看似忙碌,但是她从来都是井井有条。

尤其是对于医疗社、对于王芽的学习,她更加上心了。

也庆幸王芽虽然不算聪明,但勤奋踏实好学,一丝不苟的听取谢灵的教导。

谢灵看着逐渐成长起来的王芽,心里也十分高兴。

一个月后,一抹喧闹弥漫了平静的村子。

生产队的年轻人、知青们相继奔走宣告,正在地里干活的队员们对这些扔下活计往外跑的年轻人十分宽容。

毕竟,他们也是吃了一惊。

当有人念起《人民日报》上登载的关于恢复高考的消息时,听着的所有人先是一愣,然后才是喜极而泣。

学习、高考对于她们这些知青,尤其是第二批、第三批……下乡的知青来说非常遥远。

而最早来到南理的知青也是喜极而泣,他们来到这里八年,从年少无知的十八岁到正当成熟的二十六岁,有人已经在这里安家生子,比如严晓丹和范一直,她们两个五年前年前结婚,已经有了一个四岁的儿子。

而今竟然还能听到高考的消息,不管是沉稳的余立,还是抱着孩子的范一直,都失去了平静,只是仅剩的理智阻止他们像疯子一样大喊。

生产队的老一辈看着晚辈们有些疯疯癫癫的样子,没有责怪,反而笑眯眯的看着他们。

谢灵一个月前已经知道消息,但当她看着众人兴奋地模样,还是弯了嘴角,为自己高兴,为南理的众人高兴,为年轻人高兴,为国家高兴。

这一日的狂欢过后,面临的就是此刻的现实。

知青们恢复理智后,不管有没有考上的把握,她们都像打了鸡血一样的借书,准备复习,参加高考。

队里这些年受过知青教导的年轻人,则是犹犹豫豫。他们已经拿上了初中毕业证,也在可报名高考的范围之内,但心理上的不自信、家庭条件等束缚着她们。

还是王晋军带上生产队的干部们挨家挨户的对他们进行鼓励,然后在家里人的支持下,这些年轻人还是努力的开始复习。

队里的长辈们对于孩子参加高考还是非常支持的。如果考上了可是光宗耀祖的大事。所以,不管男孩儿女孩儿,家里人都全力支持她们。

不过,出于对费用的考虑,每家每户只能让一个孩子参加。为此,队里有些人家闹出不少矛盾。

后来,还是谢灵出面,劝他们。孩子想考就让她们考,万一考上了,比一个参加考试却考不上强。

不过,大家刚下定决心,就发现高中课本实在难找。知青们联系家里人使劲找书,也还是找不上。生产队的人更不用说了。

过了几天,谢灵才把家里的几套课本拿出来,分别分给知青和生产队的年轻人。

当然,知青们也不是白拿的,她们拿上书,必须在有余力的时候教导一下生产队的年轻人。当然可以不帮忙,但书谢灵不会借给他们。

知青们经过商量还是同意了谢灵的要求。

为此,王晋军专门给参加高考的人腾出一个大屋子,里面放上桌子和椅子。

两个月的复习时光,他们将在这个临时大教室度过。

谢灵和王晋军站在外面,谢灵看队长一副高兴的模样,不由得问道:“队长,您不怕咱们队里的人才全走光了?”当时候,生产队发展可就难了?像余家湾,她可听说他们的队长把队里几个高中生的报名表扣下来,不给他们过政审。

王晋军闻言哈哈笑开,说道:“丫头,如果他们都考上了我高兴还来不及,这可都是从咱们南理出去的大学生。”而且,这批人总会留下一点,这么一点带着下一批,会越来越好。南理生产队在这几年的发展中,已经打下了良好的基础。

谢灵点点头,没说话。在她看来,老队长目光长远,不会做出这种有损生产队利益的事情。正是因为这样,谢灵才愿意为生产队多做、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