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等了一时半刻,她给自己倒了第二杯茶刚刚放凉,王公子便已经端着一只碗来到她面前。
有些人或许就是被上天眷顾,要不怎么端着盘子都这么好看。
云琪看着被摆在面前的小瓷碗,清汤中浮着几颗模样可人的小丸子,底下沉着几粒酒酿,被三两朵金桂点缀着,瞧着很是馋人,更别提一直勾着她的香甜味儿。
她看着啧啧摇头叹道:“王公子真是了不得。”
王怜花笑道:“本公子亲自下厨倒是不多,还不快快尝尝,然后说道说道有没有你念叨的好吃。”
也不客气的拿着勺子,品了一口,丸子嚼劲正好,甜味也正好,放在任何一家酒家中都定会引来顾客满门,只是……
她抬起头,黑黝的眸子映着他,真诚道:“王公子的厨艺真心让人惊喜,丸子好汤水好,只是少了股子江南味儿。”
王怜花愣了愣,接着拿起一个勺子细细的尝了尝,皱着眉头似乎在想哪儿不对。
所谓的江南味儿还真的是种无法形容的感觉,大抵还是种情怀吧。
云琪见他这么认真反而有些不好意思:“王公子还是快快坐下,等我去了江南在好好研究研究。”
王怜花放下勺子,装模作样的摇了摇头:“哎,被来想让你对我刮目相看,没想到……”
“没想到不止刮目相看,”笑嘻嘻的打断他的话,云琪撑着脸侧着眸子看着他,“就王公子这一碗酒酿圆子,将来就是让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我也是心甘情愿的。”
王怜花又怔了怔神随即摇了摇头:“我只知道会随口说出这种话的人最是会伤人心。”
云琪笑道:“我总是舍不得王公子你伤心滴。”
王怜花也笑:“这小嘴儿甜的,难怪品不出味儿。”
大约是两个人都喜欢说些讨喜的话,性格也投缘,外加对彼此来说,对方都有值得发掘利用的地方,这两人吃过次饭之后来往的越发频繁,也托了王大公子的福,几位姑娘在客栈里倒是安稳的住了下来。
距离洛阳花会还有十天,洛阳也越发热闹起来,文人雅士花船画坊一股脑儿涌进了这座城市,索性这座城年纪大了也一股脑的把他们都接容下来。
云琪与王怜花信步街头时,看着与她擦肩而过的公子哥儿们,细细算来,她已经很久没体会到这种热闹的景象了,不由的感叹:“可真是热闹啊,果然还是得多出来走走。”
王怜花偏头向她看来,持扇轻摇:“阿琪你这性子也不像是被家里据着养大的,逢年过节街上哪儿会人少?”
估摸着他是好奇起自己的来路来,云琪对上他的视线笑道:“虽然家中长辈管的随意,但我天天在练功,哪有时间出来,而且我家偏远,就算逢年过节也没这么热闹。”
王怜花打趣道:“偏远么?那可是从天上偷下凡来的?”
这天上下凡的说法让云琪想起了初入江湖时与楚留香一行的对话,忍不住笑了起来,也与王怜花玩笑道。
“哪里哪里,只不过我那蓬莱小岛最近管的松了些,我就偷了尾小船渡了出来。”
正说着,她看见一家摊子上卖了霜糖葫芦,正想着没想到这儿还能看见这种糖葫芦,王公子已经迈步向前与老翁询问了价钱并慷慨的给了整钱,转身时已经捧了一包由油纸包着的霜糖葫芦。
云琪接过他递来的竹签,就着他的手浅浅的刺起一颗,心中不免再次感叹起王怜花的可爱来。
“王公子啊王公子,你说有人会不喜欢你吗?”
王公子也不自谦:“至少至今还没有。”
霜糖葫芦在一些地方又叫糖炒山楂,就是山楂外裹着一层不均匀的糖霜,小小的一颗,雪白中透着红,一颗放入嘴里糖霜绵绵的化开,再咬开山楂,让酸味与甜味儿融合在一起,云琪是一口一个不代厌的,但她吃的不快,把山楂核儿允干净了才用手掩着吐在另一张油纸上。
“果然出门在外,街头巷尾的小食才是最该尝试的。”
王怜花听她的话,又看着她餍足的小模样:“真让人奇怪,到底哪里能养出你这样的小千金。”
最后一个小千金喊的她愣了愣,云琪眼珠子一转,就笑道:“怎的成千金了,我可不是侯门小姐。”
王怜花收起折扇笑道:“阿琪听我细细道来。”
云琪眨了下眼,没想到一个称呼这王公子还有一大套说法,只是这人皮相生的太好,声音也好听,一摆手一侧首甚至抬眸间都皆是风情,吐出的话语也是一顿一扬甚至是慵懒的拖起长调也都是韵味。
妙人,妙人。
只见他扬起摇了摇扇:“唤你千金,其一,出于皮相,阿琪模样端的是钟灵毓秀,可谓是一笑千金……打住打住,我自知晓钟灵毓秀形容景色,只是阿琪在我心中已是最美一景。”
云琪被他说的摇了摇头,又问道:“其二呢?”
“其二,出于缘分,”王公子侧过身,“我与阿琪相见甚为愉悦,每时每刻都令我心中万分欢喜,可谓是一刻千金。”
“其三?”
王公子笑道:“其三么,出于背景。”
云琪挑眉:“哦?”
王公子侃侃而谈:“江湖儿女虽不拘小节,但女子中,阿琪这等性子的却是不多见,能培养出你这等性子的师长自然也是非凡之人,而阿琪的言行大气,绝非小门小户能养出的气派,唤一声千金有何不妥?”
云琪表情不变,接着问道:“可有其四?”
“自然是有的。”
云琪摇了摇头:“王公子怕是还有四五个理由好讲,我确实不愿听了,公子太会哄人,只哄的人往天上飘。”
这人虽然年纪轻轻,但本事着实不小,指出她出处不简单怕不是如他所说的那般猜测出来的,只是,她行事应该没有不妥之处,回去之后还是细细检查一下她的行头为好……云琪暗自揣摩着,手上用竹签刺起一颗霜糖葫芦递到王怜花面前。
“尝尝?”
王怜花看了眼递到他嘴边的山楂球,也就张嘴咬下了。
甜了些,这个季节的山楂还没到吃的时候,也不知她是怎么吃的那么津津有味的。
正走着,前方街道突然热闹起来,云琪寻声看去,一群人拥在一起,随着他们靠近了些,才明白是一个年轻女人拉着一位男子死活不让他离开,询问原因却支支吾吾的什么也说不出来。
云琪本不打算凑这个热闹,却听见身边的王怜花颇感兴趣的自语着:“奇怪,这可真是奇怪。”
“虽说有些怪异,但也谈不上有多奇怪,不知王公子指的是什么?”
王怜花向她的方向侧过头:“这位女子姓徐,我先前曾观察她多次,这位徐姑娘看上去言行举止皆与常人无异,但在识人方面却与我们不同。”
云琪被他说得有些迷糊。
这个徐姑娘不是瞎子却认人有问题?
“我曾和她搭过几次话,她倒是能辨出我,但和我说话时,看的不是我的脸,而是我的身体,说话时经常侧耳,”王怜花用扇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多次观察后,我发现她辨识人靠听觉、嗅觉和观察对方的体态,无法靠人的五官辨识人。”
“啊,脸盲症么。”
云琪脱口而出后,脑里想着却是楚留香一定非常容易被这位徐姑娘认出来。
第二个想法,她倒是有些担心这种时代,这个女性会不会被欺凌的很厉害,毕竟在未来,她曾生活的年代,这种人运气差些也可能被父母抛弃,也可能会是校园欺凌的对象…退一步说,她这种过去只会袖手旁观的人也无法将欺凌的话题正气凛然的说出口。
只是,此时,她有能力能让她做些什么。
王怜花对她脱口而出的脸盲症耿耿于怀,正要细问,就感觉到她轻扯着自己的袖子,就像是示意他方向一般的,是个随意而连贯的动作,本不值得引起人的在意,他却若有所思的低垂了下视线。
“王公子,我们也去凑个热闹呗。”
他掩去眸中神色,露出温和的笑意,自然的顺着她的动作将她的手牵住:“也好,我也挺感兴趣的,小千金倒是再和我说说这脸盲症是什么。”
“啊,这个是大脑问题引起的病症,”云琪眨巴着眼努力回忆着,“得这个病的人天生记不住人脸,或者看不清人脸,哪怕是亲人也无法通过脸来辨识,而且整体记忆力不如常人。”
王怜花听得很是仔细,他轻声道:“还有这种病症。”
“毕竟人脑是很精密的嘛,哪怕再过五百年,一千年,也无法探寻完人的大脑嘛,”云琪轻描淡写的说着,又觉得自己这种预见性的话题有些难以解释,又将话题带回,“不过虽然这种病症听起来很是离奇,事实上得这个病的人并不少见,只是我们没怎么遇见过而已。”
“千金你曾今遇见过?”
“她是第一个,所以我很感兴趣。”
“那救治的方法你可知晓?”
这显然是王怜花最感兴趣的,云琪只能遗憾的摇了摇头,本以为王怜花也会和她一样目露遗憾,却没成想这人倒是兴奋起来了。
“也不知金针入穴是否可医。”
云琪从他的语气里听出几分跃跃欲试。
“王公子还会治病呀?”
“鄙人不才,略通一二。”
正要顺着他的话往下夸,云琪想到了原随云,若是这人真的厉害的话……她抿了抿唇,连南张北王这两位当世神医也救治不了,王怜花看着年纪还这般小,若再次和随云提起可不是给了希望又一棍子打散么,不仅更伤人,还将原随云在王怜花面前暴露出来。
她思索时的神色一时没掩藏住,若不是王怜花正专注的观察这徐姑娘,大抵又要被揣摩一番。
就看见那徐姑娘紧咬着下唇,拉着那人的手不停的摇着头。
这里人多,她可能有话不好说。
云琪思索着,王怜花已经往前走了两步,她也自然的被牵着跟了两步。
“徐姑娘。”
辨认出他的声音,徐姑娘将脸转向二人,目光凄楚,像是有道不尽的委屈,但她还是紧咬着下唇没有开口。
王怜花瞧了一眼,就对已经非常不耐烦,几乎想要动手的男人拱了拱手道:“在下王怜花,有处别院正在这附近,这位公子若是不急着离开,不妨坐下来谈一谈。”
男人皱起眉,一张脸也不知是生气还是围观的人太多,他的脸涨得通红,厉声道:“我根本不认识她。”
王怜花笑道:“正是不认识才要坐下谈上一谈。”
此时也已经没了法子的男人只能先认下来。
云琪瞥了他一眼,走到徐姑娘边上两只手覆在她抓着男人的手上,温声道:“姑娘莫急,与我们一同去坐上一坐,有什么话也可同我说上一说。”
徐姑娘迟疑了片刻,缓缓收回手,却将云琪的手紧紧握住,像是握着稻草一般。
王怜花笑道:“那么二位,这边请。”
对于王怜花在洛阳的势力有多大,从中扮演什么角色,云琪并没有深究,但也隐约能在心里描绘出一个大概轮廓来。
他领着一行人去的别院精巧别致,从假山到丑石,从灌木到盆摘,从小桥流水到亭台楼阁,无一不坐落的恰当好处,云琪四处转着脑袋,就连捏着她手的徐姑娘此时也放松了些许。
王怜花领着他们到了一所庭院中,四周刚刚只剩下他们四人,徐姑娘就彻底失了理智的扑了上去赤红的眸子宛如饿了许久的狼,张开的五指就像是要拧断男人的脖子,紧紧抿着的唇就像是包住一口锋利的牙,只待距离足够近就咬下男人脸上的一块血肉。
徐姑娘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的宛如地狱中灼烧许久的恶鬼。
“是你!就是你!就是你!”
她不断说着同样的话,如果不是边上两人的武功都不错,一个带一个的两人分开,男人可能已经被暴起的女人撕裂了。
“是他,就是他……当年就是他……”
被云琪紧紧抓住的女人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挣脱不了后呜咽出声,无助的哆嗦着缓缓软下身子。
“明明就是他们,为什么都不信我……”
云琪不知道应该如何安慰她,如何让她冷静下来,只能转头看向制住惊吓退去后彻底恼怒想要对徐姑娘动手的男人。
“这个疯女人,哪来的疯子!”
“这位公子您先冷静一下,让姑娘好好说说究极发生了何事,若真只是认错了人也好解除误会。”
王怜花劝导的话也不知哪里得罪了徐姑娘,就见她猛的抬起头。
“我没有,即使我无法分清人脸,他们的手,他们的声音,他们的体型我绝对不会认错!”
“他们?”
“是两个一模一样的人,”徐姑娘说道,“三年前,溪水村,就是他和另一个畜生强…强……”
女人深吸了口气,才颤抖道。
“三年前,在溪水村,就是这个畜生与另一个与他一模一样的人强·暴了我!”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将这种事说出来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像是想要得到力量一样,徐姑娘握住云琪的手,哀泣着:“告诉村长之后,他们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我,还说我不守妇道,将我赶出村子,还好被一位姑娘收做干粗活的丫鬟,我跟着那位小姐来的洛阳,若不是,若不是被小姐收留,我此时都已经喂了野狗了。”
男人冷冷的看着她,语气嘲讽着说道:“这世上哪来一模一样的人不说,三年前我跟着父亲在楼兰做生意,在什么溪水村,况且,我要是你,早就自杀了,哪来的脸面还活在世上,当心别败坏了人家小姐的名声。”
这个时代,被强·暴的女人能有勇气说出去,真的是需要极大的勇气,多半的女人只能选择自杀。
明明没有错。
云琪安抚的将手从徐姑娘的后脑勺一直抚摸到背,来回着这个动作。
“徐姑娘,你真的非常了不起,我非常佩服你。”
她说着瞥了男人一眼,然后对王怜花笑道:“王公子,这所别院此时是否只有我们几人?”
王怜花勾了勾唇角:“虽说还有些仆人,但都是嘴严之人。”
“哦,”云琪点了点头,看向那个有些不明所以的男人,一双灵动的眼睛对他上下一阵打量,直到男人寒毛竖起倒退一步之后,才笑说道,“我瞧着这位公子看起来虽然不太好看,但瞧着有几分富贵人家的姿态,指不定会讨一些人的欢喜,应该能卖的几两银子,就算卖不出前,我白送也有人要的,不过中原肯能会被发现,偷渡到东瀛去应该安全些。”
一边说着,她还绕着男人转了好几圈。
“我记得东瀛似乎还有一种叫抓猫虱的行当,瞧着你应该合适。”
她的表情一直是笑嘻嘻的,但男人已经忍不住发起抖来。
“你…你……你别胡来……”
王怜花瞧着有趣的抱臂瞧着。
“我都说了我三年前一直在楼兰!”
云琪听男人慌里慌张的解释,依旧一脸笑容的看着他:“哦,在楼兰呀,那与我有何干系,我又不是徐小姐,我只是不喜欢听你说话。”
“你,你这人还有没有王法,小小年纪竟如此歹毒。”
男人又退了两步挣扎道。
云琪困扰道:“这般就歹毒了?哎呀,你要是觉得我太过歹毒,我看你也没报官的机会,不如自杀吧,虽说脏了王公子的地有些不好意思,但你也不必介意,这脏了地的赔偿我还是付得起的。”
王怜花笑道:“无妨无妨,云小千金你只管在这别院里挑棵树,我按树苗的价格卖给你,到时候就把这位公子的身子埋下去便可。”
“哦?那我一定要选一棵会开花的树,来年春天再来瞧瞧这树上的花开出来是不是红色的。”她笑嘻嘻的接话道。
男人吓的够呛,抖着腿,似乎下一秒就要失禁一般。
云琪倒也没兴趣再去管他,而是与王怜花说着:“要说天底下一模一样的人也并不是没有,比如双胞胎。”
徐姑娘突然说道:“那二人一个侧腹有刀疤哦,一个背后有刀疤,我一直记得的……”
王怜花点了点头:“即使如此那到好办了。”
那男人比他们还有紧张的迅速扒了自己的衣服,无论身前还是背后都没刀疤,他慌张的哀求着:“看吧,看吧,我没有,不是我,赶紧放我走吧。”
王怜花抖开扇子挡住云琪的脸:“莫要污了眼睛,这去刀疤不难,也算不得证据。”
这两句话下来,无论是王怜花还是云琪此时都能确定这人是无辜的,就这人被云琪逼成这幅模样,目中也无半点凶相,显然没胆子做恶事,也做不出强.暴人的勾当,但这人先前的话太不尊重女性,令云琪有些不喜,她倒是有些好奇王怜花想要作甚。
“那你们可以查查我三年前再何地。”
“这倒是个办法,可惜楼兰这么远,没个把月的也查不到什么,”王怜花苦恼的说着,“公子不妨写封信给家中,在此处小住断时间,若你是清白的我们就放你回去。”
云琪接话道:“当然,如果你是骗我们的,我自然有法子找到证据……”
“你想做什么!”
男人被她吓的狠了,深怕她捏造出什么,或者平白无故的把他送到海外。
“当然是送你去见官啊,”云琪无辜的看着他,“毕竟我也不是什么魔鬼么。”
王怜花道:“即使如此,那徐姑娘就先回去,等我们的消息,云小千金便在此处停留几日。”
本以为王怜花的目的是徐姑娘的病症,没想到他醉翁之意不在酒。
之前为了让花车上的一班子姑娘在洛阳有能停歇之地的,云琪也欠了人情债,此时若能还掉也不算坏事。
想着她也就点了点头:“那还劳烦王公子帮我给姑娘们递句话。”
“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