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 16 章

“兄长死后,从其弟娶了长嫂来看,二人尚未分家,而且很有可能兄长夫妇尚无子女,因此家产会由其弟继承,”原随云道,“在其弟死后,若无子女,家产自然全部归于那位嫁了兄弟二人的妇人。”

云琪还是纠结这点:“不是县主误判?”

原随云摇头:“不是,阿琪多年生活在海外,想来思考方式有些不同,但对于中原人来说,名声有时远比性命更加重要。”

张简斋认同般的点了点头。

云琪问道:“那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县主杀了兄弟二人,再嫁祸妇人,意图夺去家产。”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种人怎么能做官啊,那可是凌迟啊。

一位女子,在当庭广众之下,扒光衣服,将肉一片片的切下。

“那凶手当真是妇人的弟弟?”

“是的,只是不是外人所为,”原随云转向她,“从县主的死相看,定是熟悉之人所为。”

张简斋的手在座椅扶手上敲了敲又在衣袖上扯了扯:“这究竟是?”

“当时内外院的门已锁,那么凶手为何不能是内院的女子?”原随云道,“能让县主放松警惕的可能不仅是女子,还有可能是个孩子。”

张简斋已经皱起眉。

“可惜,县主不知,江湖中,女子和孩子原比健壮的青年人更厉害。”

云琪怎么听怎么觉得这句话变扭。

但她此时不想说话。

原随云道:“只是孩子的手娇嫩,那烧红铁钉的印子也不知何时能退去。”

沉默片刻之后,她站起身伸了个懒腰:“罢了罢了,总而言之已经与我们无关,剩下的事情就交给官府去作罢。”

这县主确实是罪有应得,张简斋虽然已经看出这两人已经知晓凶手,但也不欲探究,只觉得这样也好,这样就很好了。

那孩子的身份可能是妇人的后代,也可能是妇人弟弟的后代,虽然小小年纪就杀人报仇有些不值得,但不犯自身的事,她也不能评说。

心中正思绪复杂着,云琪就感觉到原随云站起身。

“说了这么多,也累了,去街上走走如何?”

“好。”

云琪站起身,跟在原随云身后走了两步,忽的觉得不对。

当初那个小女娃子的脚步比成年女子都沉重,如果不是害怕导致,那么……

罢了。

云琪步伐轻快的贴到原随云身旁。

她要把这个故事写下来,然后寄给李红.袖,红.袖姑娘不仅博文也爱听故事,虽然这故事并不快乐,但却也稀奇。

长长的信被卷成厚厚一卷绑在鸟爪上,索性小云不是寻常的信鸽。

小云将信送到楚留香的船上时,楚留香倒没回来多久,正好让他第一个看了这封信,一面感叹着,一面从船舱内唤出三个妹子,让她们来甲板上。

他喜欢晒太阳,不仅喜欢自己晒,还喜欢别人和他一起晒。

他一直觉得多晒晒太阳,人也会被太阳照的干净,总不会一直和在屋子里那样阴暗着。

“我说那个小坏蛋怎么不回来,原来是学到了我们楚香帅给自己找麻烦的本事,”李红.袖开了句玩笑,娇媚的面容上浮上一层忧虑,“她那般剔透率真,在江湖上独自行走也不知会看到多少……”

楚留香安抚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看她还记得写信来讨你们欢心,想来还是开心的。”

说着,他抬头看向歪着脑袋打量他的小云,古灵精怪的模样到与它主人的模样好生想象。

多日不见,到还真有些想那妮子。

楚留香现在倒有几分能体会他友人对他的无奈,瞧,有固定住所的,想喝酒时拎着一坛酒就去了,这居无定所的还真不知追着风往哪儿去了。

也罢也罢,江湖里总能再见。

话说云琪这儿。

借了无争山庄的马车晃晃悠悠的就往洛阳去了,反正时间还早,她一会儿觉得车里闷爬到马车顶上一会儿觉的上头蚊虫多又爬回马车内。

一副停不下来的模样。

赶车的是丁枫。

也不知原随云是怎么安排的,这段给两人留出做各做安排的时间变得只能让她升起游玩的心思。

又坐在马车顶上的云琪感叹的晃了晃腿。

算啦算啦,海上的事情处理完之后,她就安安生生的回小岛逍遥去,管他中原是风是雨,又与她何干。

只要随云无事便好,闲来无事交换三两封信件,听听中原的故事,年末相聚共酌一壶小酒再约定来年再会。

无关利益只有情谊。

多好。

这般想着,她两条小腿甩的更轻快,鼻子哼哼出不成调的曲子。

丁枫抬头只能看到那藏在裤裙下的两条雪白的小腿,赶忙又低下头,之前云琪那副不安生的模样他还以为是这个看着有几分聪明的姑娘对公子派他跟随有了不满,正想出声安抚,就见她一副万事不过心的模样自得自乐起来,也歇下了多事的心思。

只听那不过心的主突的落到马上,背对着前方跨坐着,一双干净的眸子就像刚在羊水中漂洗过一般。

“丁枫,你说,随云为什么让你跟着我。”

毫不在意的扔出送命题。

丁枫斟酌许久,想来心思玲珑的他此时也有些张不开口。

小姑娘的眼神清澈剔透,似乎这么也入不了那双琉璃般精致的眼,又似乎什么都会在那双眼中无所遁形,他还记得公子在嘱咐他跟随小姑娘时所说的话——莫要瞒她。

无法欺瞒。

能和公子成为至交的人真的只有表面上看来的这般天真么。

好半天,他张口道。

“云姑娘…公子非常在意您。”

“嗯,”可有可无的点了点头,就在丁枫以为她并不相信的时候,云琪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宛如儿戏般轻缓的开口道,“整个中原我也只在乎他。”

似真似假,亦假亦真。

丁枫罕见的愣住了,好半响才点了点头。

云琪显然并不在意他的反应,端正的坐直了身子,眼眸眯了眯发出一声惊疑。

“前面好像有人在打架。”

丁枫也已经听见了打斗的声音,他不打算带云琪惹上麻烦,但此林间道路上也并没有可以绕道的地方。

云琪倒是不怕麻烦,她站了起来,踩在马车顶上看的更远了,兴致勃勃的说道:“是劫道吗?还是江湖仇杀?或者抢劫官银?”

显然是在山庄这几日看的绘本的情节。

绘本还是丁枫买的。

马车还是保持着均速到达了乱斗面前,冲入乱局之后,站的高高的云琪一眼就看出是一群人在与一人相斗。

那个被一群人围殴的少年长的很好看,不知为何年纪轻轻却白了一头长发,一般人,特别是亚洲人,很难架得住白发,但那人那张男女莫辨的面容再搭配着那头白发,静时如仙,动时如魔,好看得紧。

看见那人的脸时,尚未分辨谁善谁恶,云琪已经动手了。

带着寒气的手轻描淡写般的在几人胸前拂过,尚未反映过来时,那几人便感觉胸口传来森森寒意,胸越来越闷,呼吸越来越沉,终于,一个接一个的倒落在地,勉励呼吸间,青筋在额头蹦出,脸色发紫。

“应该一盏茶的功夫就能缓过来,”云琪对男人昂了昂下巴,“上车?”

丁枫心里非常不赞同,耐不住云琪是做主的那个,他本分的坐在车辕上一语不发的老老实实做个车夫。

作为原随云的心腹,他心里头敞亮的紧。

这大小姐看上去是救了那个少年,事实上那男人虽然身负重伤,面相上看也是重了毒的模样,即使如此对付那几个人还是没有问题的,而云琪那几下子看上去让人痛苦异常,可没一会儿功夫就又好端端的。

他觉得更棘手的反而是那个男人。

一身血腥味。

还有那双如鹰般阴冷森寒的眸子。

丁枫觉得自己似乎已经知道了这个少年人的身份。

少年已经撑了很久,此时已经用尽了力气,在确认云琪那傻白甜无公害的气息后便一下倒在了地上。

“丁枫,他死了吗?”

云琪不喜欢死人,至今还有些怕,她隔着些距离唤了声丁枫催促他上前查看。

丁枫无奈上前翻看:“晕过去罢了,伤口倒还好,就是中毒较深。”

云琪松了口气,又道:“我有药,能不能抵一下?”

这个药是原随云给的,却并非来自无争山庄。

若说见不得光倒也不是。

丁枫接过药后塞进少年嘴里,然后扛起用并不怎么友好的举动将他塞进马车。

云琪也轻快的跃上马车,回头看了眼地上的人,看见他们脸上的紫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退下之后,才放心的催促丁枫赶车。

索性原随云教导有方,丁枫的表情还是恭敬有礼,比起武林中人,他现在更像是个商人,一边仔细听着马车里的动静,一边分析着利弊,这次云琪随性的决定说不定能成为某种契机。

显然没有想到这么多,或者即使想到也不在意的云琪看着面前男人面具上以及衣服上的血渍觉得有几分麻烦。

她不是会照顾人的,用内功冻结伤口虽然能放着发炎之类的并发症,但不能保证这个人能挨得住她极寒的内力。

她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用内力先护住他的心脉,慢慢来小心点的话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官道上一般都会设有驿站,路人来了又往,江湖不稳定,形形色色的客人早已教会老板伙计不多问不多看,有钱都是大爷。

将男人扛入客房的自然还是丁枫。

“云小姐,这里离城镇还有2个时辰,这人的伤有好几处都伤得极深,看来是不能再在马车上颠簸了,我去城里请大夫。”

云琪抬眸看着他,不做犹豫的点了头。

“我要桂花糕还有甜酒酿,没有的话桂花酿也成。”

分明是生命攸关的伤势,这个大小姐还是任性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丁枫估摸着她可能是根本没想到有关时间紧张的问题,思索着路上云琪说的话,又觉得她可能是真的不在乎除了原随云外的人的死活。

垂了垂眼眸,丁枫掩去眸中的神采:“知道了。”

“路上小心。”

语调欢快的交代着,云琪挥着手一直到丁枫出门才放下。

房内突兀的响起一个男声,气息较弱的平缓的说着,但话的语气却很笃定。

“你不信任那个人。”

“诶,你醒啦,”云琪转头,摇了摇两条腿,“那个面具很好看,不知道又什么意义就没有帮你摘,如果意义不大的话建议你还是摘下比较好,你的头上也有伤口。”

顺口提了一嘴之后,她又跳了一个话题。

“他总不会害我的,遇到危险也肯定拼死挡在我前面。”

少年摘下面具,露出貌若好女的脸,失血过多后惨白的脸给他加上了一份病弱感,原本双目中的气势凌人也被削弱了几分。

就像雪一样,寒冷却感觉一触即化。

“比起生不如死,自然是死更好点。”

声音倒像是千年玄冰,又顽固又冻人。

白长了一张惹人怜惜的脸。

心里想着,云琪也直白的说了:“你这人说话还真是不客气,这样坏的性子可是会交不到朋友的哦。”

“哼。”

“你还有力气说话吗?”云琪拉张凳子在他边上坐下,“没力气的话就再睡一会儿,我守在这里肯定没人能进来,还有力气的话,就和我说说话呗,我觉得你好像知道很多事情。”

“哦?”

“因为他急着出去了,”云琪竖起食指示意丁枫离开的方向,“还把我这种行事无度的人单独留着。”

哼笑了一声,少年掀起半掩着的眼皮:“还没蠢到家。”

不问他的姓名,不提及仆人的姓名,甚至也没有吐露自己的姓名。

虽然行事全凭兴致,但心中怕也不是没度的人。

“你想知道什么?”

少年说的很直白,似乎只要她问就会回答。

看着他又白了几分的脸,云琪摆了摆手:“你误会我的意思了,我只是想要听听有关江湖的事情。”

少年闻言上下打量了她一眼,最后眼神定在她黝黑的眸子上:“不过是表面风光靓丽,背地里遍布阴谋诡计,江湖如此,人亦如此。”

阴谋诡计这个词其实很委婉了。

云琪想起了与楚留香一起遇到的两个姑娘。

“我偶然遇到左明珠,她说两人一马就是江湖,”云琪眨了下眼,歪着头将手撑在膝盖上,“将我引入江湖的人却让我觉得,你有故事我有酒就是江湖。”

少年依旧打量着她,又极快的收回视线。

气短的声音也不掩语气中的不佳,他说道:“和我说这些做什么。”

“我不认识你,你也不认识我,”云琪看着他此时逐渐红润起来的脸颊,伸手触碰他的手心,烫的灼人,这么快就发炎了,还是那种江湖人的毒,她看向少年依旧清醒的眼眸,“你不会死掉吧。”

又极快的自语道。

“你可不要死掉啊,起码撑到…带着大夫回来。”

“我要是死了,你只管走了就是。”

“我肯定跑的很快,记得觉得自己快不行的时候说一声……哎呀,早知道不和你闲扯了,扯了那么多你又长的好看,忌日的时候又多了一个要上香的人。”

少年神色莫名的看了她一眼。

“有交集的人你都会在忌日上香?”

“当然不是所有人,至今也就三个,第三个是你。”

这个年代伤口发炎太要命了。

明明长得这么好看。

云琪又摸了摸他的手心:“我讲故事给你听。”

她不待少年说话,独自絮絮叨叨的讲完阿彩和秦荷的故事,当她开始讲前两天遇见的县太爷的故事的时候,少年已经侧头听着了。

女娃的双眼天真明媚,声音稚嫩清脆,无忧无虑的说着让人心寒的故事,说到累了就起身叫起糕点来,吃饱喝足就开始犯困,脑袋一点一点的就抵在床铺上。

将任性与娇惯表现的淋漓精致。

“可真是个小蠢货。”

云琪掀了掀眼皮。

“江湖路千千万,偏生选了最难走的那条。”

千千万也抵不过她乐意。

云琪想着又打起盹来,一觉睡到临近黄昏,听见门推开的声音才抬起头,云琪掩着嘴打了个哈欠鼻尖就嗅到一股子香甜的气味。

“云姑娘。”

看着丁枫提着的瓶瓶罐罐,云琪很想吃,却肚子又很饱。

她挣扎片刻还是颤颤巍巍的伸出手。

不仅娇惯还不知节制。

伤重的少年想着。

云琪已经喝起了桂花酿。

没有那种满足的表情,看起来不是特别喜欢。

丁枫道:“这地界没有做酒酿的,云姑娘要是想吃的话我们可以去一趟江南,或者让人从江南运送过来。”

“唔,太麻烦了。”话是这么说,小姑娘脸上的表情却是一脸向往的样子。

“这位公子的伤口极深,但麻烦的是伤口中的毒。”年迈的中医在二人说话的档口已经给伤患把了脉,他对丁枫请示道。

“无妨,将刀伤处理好就成,至于毒…”丁枫看向那位青年,“我想方公子能自己处理吧。”

青年不置可否的回视他。

“还未做介绍,”丁枫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作揖道,“在下丁枫。”

看来不仅丁枫认识这位少年,少年在听见丁枫姓名的时候虽然表情未变,但显然也是知晓丁枫的。

小姑娘就像五感只剩味觉似的,对于二人的交锋即不投以视线也不侧耳倾听,她沉浸在美食中头也不抬一个。

“我家公子希望能与阁下一叙。”

姓方的美人公子哥——云琪在心里已经打算叫他方美人了——只听他开口道:“蝙蝠公子盛情邀请怎能不去。”

说的还真是干巴巴的。

蝙蝠公子是谁,结合丁枫的身份她哪能想不到。

但即使是要去和原随云见面,也得在方美人伤好之后,这就要在客栈里耽搁几日,云琪是个自来熟,一来二去到也能和他说上几句话。

“方公子今日可有好一些?”

这已经是耽搁到第四日,这两日辛苦丁枫要来回跑着抓药,坐在窗延上看着他骑马远去,云琪闲来无事的随意问道。

“明日我会要求丁枫带我去见蝙蝠公子。”

云琪尚未没反应过来他为什么会突然如此说,转头询问的望着他,此时方美人已能起身,正坐在桌前沏茶,见她望来挑了挑眉,毫不客气的开口。

“怎么,舍不得丁枫了?”

一下子明了他欲帮她支开丁枫的意图,云琪从窗台跳下坐到他对面:“我救你可不用你帮我,你也不用去见那蝙蝠公子。”

话是这么说,以她对随云的了解,除了随云本想让她独自离开,否则不会料想不到这点,他想做的事总能做到。

斜睨了她一眼,方美人道:“我不喜欢欠人人情,何况对我胃口的人不多,你能算一个。”

“那等你伤好之后便来找我饮酒吧,”云琪笑道,“然后许我唤你一声美人哥哥,就当认我这个朋友了。”

本以为他被叫做美人哥哥好歹会恼一下,却就见他侧头看着自己。

“你想做我朋友?”

云琪打趣道:“难道还要过五关斩六将不成?”

方美人若有深意的说道:“我与蝙蝠公子可不会是朋友。”

云琪笑道:“与我何干,我就想和你交个朋友。”

方美人兀自摇了摇头:“你行走江湖应该知晓该规避危险,特别是遇到我这种人都应该离得远远的。”

看来方美人是真的挺看得上她的,云琪给二人满上茶:“美人哥哥怎么就知晓我不是你这种人呢?”

“我还就喜欢和你们这些人交朋友,豺狼配虎豹,正好正好,”她拿起茶杯,“所以我这个朋友你交不交。”

方美人被她说的难得愣了愣神,回神后反而升起一种从未有过的洒脱:“那你应我一声小蠢货,我就交你这个朋友如何。”

“那就恭喜你交上我这个酒肉朋友了。”

第二日丁枫果真和方美人一同离开了,临行前从马车到钱一样没少给她打点。

趴在窗口看着载着两人的马车离开,云琪拿着玉牌对着阳光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