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现代还是古代的停尸间都是一样的鬼气森森。
即使云琪在现代从未去过停尸间,但电视上的画面还是让她感受到了透过皮毛的阴寒。
古代更甚,不透光的木制房间,轻微的烛火随着门缝中吹入的风摇曳着,墙上的人影被拉的老长,也随着星点烛火晃动着。
室内充斥着难以形容的腐烂的气味,唯一能让她抑制住干呕的,还是来源于原随云这般五感除了双目都异常灵敏的人还面不改色的站在她身侧。
这个人,无论何时都让她钦佩。
云琪不太明白为何他们进来之后门会被关住,这种和一屋子死尸关在一起的感受并不舒服,即使不想露怯,她也和不免与原随云挨得近了些。
原随云言行举止向来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做派,但行事作风再是内敛含蓄也掩不了内里那武林中人的作风。
在捕快的示意下,他已经掀开了尸体上的白布,手指沿着那苍白甚至冒着青色的面容一寸寸的摸过整个透露,云琪看了两眼尸体便不愿再看,只是一错不错的盯着原随云的表情,试图看出他对案子的看法。
看来她这么些年和原随云也没有白相处,就那么一瞬间,她看见了原随云稍动的眉梢。
“随云可是看出什么来了?”
原随云声音平稳温和:“阿琪可怕?”
云琪硬着头皮应了一声。
原随云唇角微微上扬:“那请阿琪往此处看。”
云琪低头,看见原随云已经拨开尸体头顶的发,露出青白的头皮,其间还有蠕虫在涌动,这令云琪瞧着有些恶心,却又念着原随云不便视物,还是低着头往近处看去。
蠕虫涌动之处她看见一个小点,宛若胎记,不大,但在头皮上却异常明显。
“有个痣?”
她转头,对上原随云似笑非笑的表情,自觉应该猜测错误,强压着抗拒伸手轻触那颗小点,有些硬,倒像是伤口结的痂。
难道是头顶受伤了?云琪收回手,不自在的蹭了蹭指尖,如果在现代,直接开颅,或者X光透视就什么都清楚了,也不至于此时连确认致命伤都困难。
但这种伤口总得流血,脑袋上流血是要是有心眼的人都会重视,也不至于现在将锅往江湖人身上推,虽然有些特殊的内功功法确实能伤人不见血。
对于云琪来说,此时已经算是进入死角了。
“随云可有法子?”
捕快此时已经面露不耐,但碍于原随云的地位,已经云图之前在无争山庄露出的功夫,他始终耐着性子,此时听云琪如此问道,他也算不上蠢笨的人,便知道此时已经有了眉目,也顺着云琪的问题向原随云看去。
“开颅。”
简简单单两个字,原随云说的坦然,云琪看着他是满心满眼的佩服。
这个年代,即使是对死尸,敢如此决断的人真的少之又少。
而捕快的反应明显是属于多者的那群人,他眉头已经紧皱,挣扎犹豫的模样溢于言表。
“随云可有认识的仵作或者医者?”
原随云从袖中拿出手帕递给她:“阿琪可曾听闻张简斋?”
有点耳熟,但想不起来曾在哪里听过。
“之前阿琪身体不适,我遣人去请张神医,可巧,张简斋先生正好在中原,大约请他过来只需半天时间。”
原随云的话变相告知云琪张简斋的身份,也让云琪心中升起暖意。
虽然相处这么久,原随云也未曾再她面前特意隐瞒自己,他不是个好人,至少和楚留香这种大侠不能比,但对待云琪真的是好的没话说,哪怕可能存在利用。
云琪拉了拉原随云的袖摆,感激的话不说出口,原随云也能明白,他低头回以安抚的微笑。
“我们暂且回去等待,衙差大哥您看如何?”原随云转头对捕快拱手客气的说道。
客气话得说,但衙差也不可能拦着说一起等着,再说张简斋不到他们也无法更近一步了解情况,还不如回去收拾一下。
只是短短片刻,他们身上沾染上的尸臭味已经很重了。
两人重新坐回马车上,原随云出声道。
“衙门似乎担心这次是武林高手作案,特意派遣了大内高手方环来协助破案,方环外号‘梅花剑’剑术上的造诣非凡,但前不久还是被楚留香在他眼前盗走了九龙杯。”
云琪捉摸不透原随云说此话的意义,便不接这个话题。
“随云找张简斋是为了帮我看鸦/片吗?”
“总归是确症才能安心。”
云琪笑道:“随云呀随云,也不知道哪户人家的小姐能嫁给你,简直就是上辈子尽做了善事,这辈子又做足了好事。”
原随云笑着摇了摇头,还未开口便又听云琪接着道。
“不过想来将来的原少夫人肯定要吃我的醋。”
“哦?”
“因为我总是会忍不住对随云你好一些,再好一些,”云琪顿了顿,接着道,“谁让我又这般讨喜,随云你将来的夫人可不得吃我的醋么。”
闻言,原随云颇为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啊你啊,在我这儿说说倒也罢了,给旁人听了去,可不得把伯父急的把你揪回去拘起来好好学学规矩。”
规矩是不可能的,这辈子怕也是不可能学好的。
云琪想自己哪怕再是努力适应这个年代,但也始终与它格格不入。
她想着嘴里道:“可不是只敢在你面前说说么。”
再怎么离经叛道,原随云也只会摇摇头无奈的叹道‘你啊你啊’,不会纠正不会呵责,听过却不算过,总会在将来与她交流时避过她所厌恶的话题,让她在聊天中始终是最自然的状态。
这样的人,怎么能不让人喜欢。
这样的人,又怎么能让人不喜欢待在他边上。
原随云的房间干净整洁,没有多余的摆件,却任何一处都装扮的恰到好处,就像他身上的穿着一般,云琪不是第一次走入原随云的房间,按她的年岁来看,这也不会是最后一次,毕竟武林人对男女大防的概念略微薄弱一些,再加上原随云的纵容和云琪那现代的观念想来这种相处模式还会再持续几年。
她初次到访的时候,年纪明明很小却比现在扭捏,毕竟原随云看起来太公子哥儿了,不是她擅长相处的类型,那时候原随云的房间整齐是整齐,但颜色却很杂乱跳脱——原随云他看不见,对外界的一切只能凭借视觉之外的其他感知,颜色自然不再他感知范围内。
那时,是云琪第一次深刻的认识到,面前的人是个瞎子。
“阿琪在想什么?”
原随云已经走入房内,发现云琪未跟上后侧身询问。
“只是感叹时间过得真快,在过些岁数,也不知道能不能再这么进你的房间。”
原随云捏扇的手一顿:“看来这次游荡江湖的经历对阿琪你影响颇大。”
会产生影响倒是在他的意料范围,只是没想到影响会如此之大。
之前的云琪活的非常自在,随心所欲,而此时行事之间已经有了顾虑。
“我若太过自我,随着性子胡来,可会给随云你带来困扰?”云琪问这话时,声音依旧带着孩子气的娇嫩,语气却是成年人的认真。
原随云几乎在她话音落下后便答道:“不会。”
随即又笑道:“阿琪你自在随心便可。”
哪有这么简单。
云琪自认为自己的内心还没有强到我行我道的程度,她再三宽慰自己,还是会忍不住在意旁人的看法,大约这样的人便是那种难成大事的人。
“我努力,”她说着,又问道,“随云可有楚大哥的消息?”
原随云回答的非常爽快:“刚在白衣神耳秃鹰、生死判方环与铁掌金镖万无敌看护下盗走了白玉观音,此时应该在回去的路上了。”
云琪沉吟片刻,终是忍不住问道:“那他和南宫灵有接触过吗?”
原随云似笑非笑的翘起唇角:“看来阿琪怀疑之前跟踪你的人是楚留香委托的?”
云琪咬唇道:“本不该怀疑楚大哥的,但是南宫灵我确实和他没有瓜葛,他的性子我倒是挺喜欢的。”
“三日前丐帮老帮主任慈身故。”
云琪抓住了重点:“新帮主是何人?”
“南宫灵。”
“那还真得恭喜他呀,”云琪这句感叹倒是真心的,她确实很喜欢南宫灵,“那就更不应该了,大约是我想多了,大概是担心我独自一人危险吧。”
原随云对她的说法不置可否,只是侧头对着门口。
云琪看着他的动作,便知有人来了。
“公子,张简斋先生到了。”
“请张先生在厅堂稍后,不可怠慢。”原随云说道,又面向云琪,平和道,“阿琪,在江湖中不必有所顾虑,无争山庄在江湖上还是有些余威,若遇上难事报上无争山庄的名号便可,对方多少还是会顾虑一二的。”
心中感动更甚,云琪面带笑意道:“做坏事也?”
原随云笑道:“那在下只能通知伯父将你带回去了。”
玩笑完,二人一边并肩往外走,一边低语。
“比起丐帮和楚留香,阿琪在江湖中对另一番势力需要多加关注。”
“哦?”
“万圣阁。”
“江湖上最近确实对万圣阁关注颇多,”云琪皱起眉,“评风多半不佳,随云你这般说,看来这个万圣阁当真万分棘手……会不会影响我的事情?”
要是她也有这种势力就好了。
再有什么麻烦事,自己也有了耳目,不必睁眼瞎一般步步迷途。
“至少目前的情况来看,阿琪还不必担心被万圣阁阻碍,”他脚步一顿,“啊,对了,还有个屠龙会,你以后必回在江湖上听到打着屠龙会名头行事的人,切莫与这行人有瓜葛,但也无需畏惧。”
卧槽,这名字取的牛逼啊。
皇帝老儿这都屁·股不难受。
云琪不解:“为何?”
“虽说这伙人自称江湖人,其实是给当今国主做事。”
这皇帝怪有意思的。
不过朝廷的事么,敬而远之就成了。
说完这句,原随云便不再开口。
再开口或许他们之间的对话便会被人听见了。
云琪也抿了抿唇,再走没几步便来到厅堂。
她先是见到了一个挺拔的背影,身着华服,体态上虽然略见老态,但在这位长者转过身来时,他那双炯炯有神的双目比大多数的年轻人都精神清澈。
是个很精神的老头儿。
原随云还是一如既往的有礼谦逊,他对着张简斋拱手作揖含笑相迎道:“劳烦张先生来此一趟。”
“原公子客气了,”张简斋也回以一揖,道,“老夫本是医者,哪怕上了年纪,对这种新奇的死者猎奇的心思总是有的,只是这验死的事老夫的经验不多,就怕我见识浅薄帮不上原公子。”
原随云恭谦道:“张先生过谦了,先生名满天下,这‘一指判生死’的名声谁人不知,只要张先生愿意出手,不怕不知死者的死因。”
这番客气来客气去的,索性等候的‘病人’是个死人,否则哪还来的及。
心里觉得这种客气往来非常累,云琪礼数还是懂的,在原随云向张简斋介绍时,她还是举止得体的作揖问礼。
“这位小友可是原公子提到的?”
“正是,劳烦张先生为我的这位朋友坐诊。”
云琪递出手腕。
事实证明,她的身体非常好,通过问脉并没有任何中毒的迹象。
不仅没让云琪松一口气,而是更加紧张,她的功法特殊还好,但若是寻常人,是否□□成瘾也无法通过问诊判断?
若是在无争山庄下毒呢。
若是原随云也身中□□又该如何是好?
“中毒的迹象到没有,这位小友的经脉却有受损的迹象,虽然最近经过药物温养已经逐渐修复,但还是需要好生调养,”这般语重心长的提醒之后,张简斋啧啧称奇,“小友好筋骨,简直就是老天赏的练武的身子,可不要急功近利,将这番好身体糟蹋了。”
云琪已经很多次被人提到习武急功近利,再次提及,还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收回手作揖道:“多谢张先生提醒。”
张简斋抚须道:“老夫只是可惜这番好骨相被浪费咯,现在的年轻人……”
“我定当好好调养。”
虽然这总语调提醒总归是不好意思,但是云琪并不会因此生恶,这种真正对患者有父母心的医者,无论医术如何,都值得敬佩。
“既然这位小友的身体已经无恙,原公子可否待老夫去瞧瞧那离奇丧命之人?”
“这边请,”伸手做出引到的动作,原随云将头侧向云琪,“阿琪可要一同前往?”
“这事情不看到结局多令人难受,我当然也要去的。”一边说着,云琪已经站起身走到他身侧,两个衣摆间保持着一只拳头的距离。
原随云虽然有着蝙蝠一样的感官,但到底目不方便,在不熟悉的地方都是靠记忆力以及声音对外界做判断,云琪离他近一点,哪怕她的脚步声常人几乎不可闻,对于原随云来说还是非常明显的,就算只是一点,也希望能给原随云带来便利。
哪怕他不需要。
“走?”
“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