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III.ThatIshallneverlookupontheemore
何为魔法?
--通晓万物之理并为己所用,是为魔法。
何为万物之理?
--令水成为水、令火成为火、令空气成为空气、令土地成为土地、令生命成为呈明,无法用眼睛捕捉的究极奥秘。
如何通晓万物之理?
--一旦问出这个问题,旅途便已终结。
不论是否是神职者,想要学习魔法,都会首先背诵这三则问答。
令世界运作的隐藏规律在两个世纪前还是神殿秘而不宣的专属所有物。那时大多数人遵从诺恩教义知晓并相信魔物的存在,却鲜少得以亲眼目视它们。
而脱离神殿控制的魔法所做的便是将繁复的绣花桌布翻过来,让所有人看见针脚。
在形形色色的魔物之中,无处不在的元素精灵对人类相对友好。因此最简单有效的魔法便是与精灵对话,请求它们的帮助,又或是如精灵剑使一般接受精灵提出的条件,以换取祝福。
--起风吧,起风吧,严冬的使者啊,听我号令!
这是最基础的风魔法咏唱。
拥有强大天资的人能够凭借这句话唤起狂风,而普通人也能短暂地随风翱翔。但艾格尼丝一次都没有成功过。
这次也没有例外。
在坠落之前,她感到自己被什么东西向上牵引了一下。
是她太想要召唤出疾风而产生的错觉吗?
意识沉入无梦的黑暗。
艾格尼丝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被枯枝割裂的天空。她撑起身,惊讶地发现自己刚才竟然躺在一片柔软的藤蔓上。也许是起身太急,她一阵剧烈的晕眩。闭眼深吸气,再次启眸,她看向自己的双手,活动手指,而后将视线挪向地面。
只能看见林地中略微潮湿的深棕色土地。刚才的青葱藤蔓仿佛只是尚未清醒之下的幻象。
冷风送来烟尘的焦味,艾格尼丝顺着气味看去,红堡高大的轮廓在松柏常青的身姿后若隐若现。她怎么会在红堡后坡的森林中?不,更该问的是,她为什么还活着?她真的还活着吗?
艾格尼丝扶着身侧的树干缓缓站直,停顿片刻,谨慎地转动身体和四肢。除了略微有些酸痛,没有大碍。她困惑地歪了歪头,向前走了一步。什么都没发生,她仅仅是普通地向前走了小小的一步。
仅仅是向前一步,视野便更为清晰。萦绕红堡的烟雾已经很淡,看来距离她坠落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艾格尼丝不知道是否应该向红堡行进。不知道那之后都发生了什么。难保她不会再次被卷进什么争端。可是在寒冬的树林中久留也并非善策,总之不能就这么原地不动。艾格尼丝正打算前进,猛地停下脚步。
有人在背后注视她。
这不是她第一次察觉到跟在身后的探究视线。
公爵夫人在红堡中一举一动都受在监控之中并不让人意外,法比安都提醒过,监视艾格尼丝的不止一方人马。但这感觉与尤丽佳等人保持距离的观察有所不同。比如那晚前往红堡小圣堂途中,她实在按捺不住,便回头多看了一眼。当然什么都没看到。
可为什么现在……
深冬时节出现又消失的嫩绿藤蔓,还有坠落前被短暂牵引的错觉,难道--
艾格尼丝忍不住捂住唇,强迫自己冷静,刻意将一步跳到结论的思绪倒退,试图仔细斟酌,筛选所有可能的假设。即便想要压下不必要的希望,她能回忆前的所有细节却还是指向同一个结论。一个她难以置信的结论。
思绪和身体一起变得僵硬,能听见的只有快到几欲作痛的心跳。
艾格尼丝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落荒而逃。
但她立刻否决了。她只是在胆怯。她害怕猜错,也害怕自己的猜想没错。但渴望还是战胜了踟蹰。
艾格尼丝转过身。那被凝视的颤栗感立刻消失了。
她凭直觉向前走了数步,第一棵足以庇荫的雪松后只有成片更幽邃的森林。
一个人都没有。
身后传来轻微的响动。
艾格尼丝立刻回头,原来是成熟的松果从枝头坠落。
无名的恐惧攥住她的胸口。是不是已经太迟了?她根本不该犹豫的!恐慌之下,每棵静默站立的树木都仿佛成了幸灾乐祸的观众,长着相似的面孔。下一步该往哪里去?往哪里去才不会又犯错?
艾格尼丝呼吸急促。脸颊发烫,视野也变得模糊了,她……她究竟在寻找什么?
太多自我苛责的问题进逼过来,将她从舌尖到脚趾都困住。在这样的时刻,心底那软弱的声音又在劝她索性放弃,而无时不刻不在审视评估一切的另一个自己立刻开腔,毫不留情地嘲弄容许这样怯懦想法出现的艾格尼丝。
“我知道你在。”微微颤抖着,艾格尼丝开口。她听见自己话语的回音。
下一个本该顺理成章的问句却卡在喉头。
“你在哪里”就等于“我在找你”,也意味着“我想见你”。这都是她从来没有说出口过的、承认自己处在弱势的话语。
艾格尼丝都觉得可笑。为什么到现在她还要在意这点?是因为到了这个地步还是不愿意认输,想要自己找出对方,仿佛那真的能证明什么。
她忽然向斜前方看去。
一株高大的老椴树昂然挺立,虽然叶片落尽,粗壮的枝干依旧蔚为壮观。艾格尼丝小心地靠近,触碰上树干,往背阴的树后挪了半步。她随步伐摇曳的衣袖无疑擦到了什么,往回翻卷。但她眼前还是什么都没有。
艾格尼丝困惑地将衣袖边角拎起来,再次抬眸。
在看清伊恩之前,她已经知道他就在眼前。
她伸出手,想要去碰一碰他的脸颊,确认这真的不是什么恼人的幻觉。但伊恩像是早知道她会这么做,先一步捉住她的手。
他眼下微微泛红,像在凝视一个成真的梦境。他已经将嘴唇凑到她指尖畔,却陡然清醒过来,为了不让一厢情愿的臆想成为臆想,只是更紧地握住她的手。
“红堡发生了什么?”艾格尼丝感觉所有与她有关的词汇、句法乃至字母都在伊恩的绿眼睛里融化,拼尽全力,她才终于问出这么一句。
“去迎接国王的亲卫队被拒绝之后,强行将国王带去王厅,拥他坐上王位,而后封锁了红堡,”伊恩像是忘了自己说到了哪里,停住想了想,才继续道,“王太后被软禁,但顺势加入的一些士兵失控了,肆意破坏。”
“苏珊娜还有小王子呢?”
“我不清楚,但既然被推翻的是王太后,应该没事。”
“火……似乎已经灭了。”
“看上去是的。但起火的不止一处。”
“似乎很多人都被卷了进来。”
“伤亡不会少。”
权力的棋盘翻覆了,阴冷的宫殿燃起火焰,有人欢呼,有人死去。他们谈论的是这样的事,也许王国乃至阿雷西亚的局势和历史就在他们面前被改写。不久前,他们也在这逐渐成型的历史里,但此刻,每一件重要的大事都显得比日落月升的天际线更遥远。
“你救了我。”艾格尼丝低下头。
“没想到我获得的祝福除了活命还能做到这种事,”伊恩露出自虐的微笑,惊险的余韵在他眼底化开为一闪而逝的阴霾,“但我几乎以为来不及了。”
艾格尼丝吞咽了一下,抬眸瞟了他一眼,轻轻问:“在起冲突之前,你就跟在我身后?”
“不,理查那里的圣物太多,这枚戒指会失效,我不敢进门,”伊恩手掌摊开,将掌心的金色素面戒指举到她眼前,声音低下去,“但真的打起来之后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艾格尼丝因为他的后半句别开视线。
伊恩清了清嗓子,艾格尼丝看向他,他却率先再次陷入沉默。
她没有问他为何会在梅兹,他也没有问为什么她能猜到是他。
有那么一刻,问题和答案对他们而言都变得不那么重要。
久别重逢,却只有手拉手面对面傻站着的力气,真够幼稚。这念头在艾格尼丝脑海中一掠而过。但只是这样她竟然就很满足。
更贪心一点的话,这珍贵的宁静时刻一定会走上岔路,然后莫名其妙地崩溃。一直都是这样。
“艾格尼丝女士?”
“艾格尼丝小姐!”
“艾格尼丝女士?!”
“公爵夫人?”
遥遥的呼唤声令艾格尼丝一个激灵。她立刻认出了简和尤丽佳的嗓音。看来她们都平安无事,正带人寻找她。
艾格尼丝看向伊恩,他的神情随人声靠近,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仅仅是他和艾格尼丝以外的人在远处存在这件事,便让伊恩一步退回了熟悉的节拍中。对视中掺进了猜忌的苦味,驱散了令头脑轻飘飘的甜腻雾气。他放松握住艾格尼丝的手,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露骨地试探她是否准备当即抛开他、回应寻找她的人。
话语出口前,在艾格尼丝的喉头翻滚了一圈:“我得走了。”
伊恩闻言了然地微笑:“当然。”
用最体贴的口气说着同意的话,他蛮横地继续拉住她。艾格尼丝不自禁地试图抽手,他加深笑弧,坦荡荡又刻薄地欣赏她挣脱不得的窘态。
无言僵持中,她忽然想到“当然”还有另一种解法:
--她当然不得不走。
确实几乎一直都是她离开,仿佛成了理所当然。
在艾格尼丝静止不动的时候,伊恩反而猛地彻底松手。
她就势退了半步,却被不知从何而来的犹豫绊住脚步,没立刻转身离开这棵椴树。
“三,二,一。我给过你机会了。”伊恩将她拉回树荫里,理直气壮地比刚才更进一步,来一个明确、直接、又不讲理的拥抱。但这反而没有刚才的牵手惊心动魄。
伊恩的身上有火灾留下的气味,艾格尼丝因为突如其来的懊悔颤抖了一下。她竟然没有问他是否受伤了。
人声和脚步声已经变得十分清晰,也许他们发现了脚印。
“再这样下去就要被找到了,”伊恩的声音里有笑意,“可我明面上依旧行踪不明,不能露面。当然,我可以戴上戒指--”
话语戛然而止。
艾格尼丝抬头,无言与伊恩对视。
他面无表情地盯着她。
她忽然就懒得去戳穿他的环抱有多虚张声势,她一用力就能挣脱。
总是留看似容得下斡旋的余地,总是故意让她做选择,总是试探她,却也从来不说明白他想要什么答案。艾格尼丝有些恼火,又鲜见地感到一丝委屈。
他就那么想要她先低头?
可是就由她主动一次又会怎么样呢?
艾格尼丝放任自己踏进冲动的洪流,微微踮脚,嘴唇贴上嘴唇。
--下次见面时要换你先亲我。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要回学校了,没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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友:伊恩和艾格尼丝真好玩,互相觉得对方是幻觉。
树:一个摔坏脑袋一个烧坏脑袋了。
友:看来主要是头坏了23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