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第四十章

离客栈不远处,有家老字号面馆,只买山西的特色砍面。

苏清远抬头看了眼木匾额上的金漆字,不由赞叹道:“名字取得好,‘面面俱到’。”

“在湖广住着的时候,来吃过。”

在门口便能闻见里头的香味,难怪这面馆人满为患,等了一刻才找到空位坐下。

小二殷勤地把桌子收拾好,不着片刻砍面便断了上来。

面碗里冒着热腾腾的香气,苏清远撒点儿葱花还滴了几滴香油。

“嘶……”苏清远咧了咧嘴角。

“烫!”

“饿。”苏清远噘了噘嘴,见萧怀谨把他的面碗挪到怀里,挑了柱出来,吹凉了些且舀了两勺面汤盛在小空碗里。

“不烫了,吃吧。”

苏清远盯着挪过来的小碗,撇嘴,“我又不是小孩子。”尽管这么说,但还是就着小碗吃完了。

砍面是山西的特色,相传蒙古鞑靼入侵中原,建立元朝。元汉帝为防止汉人起义,没收他们的刀具,并规定十户人家共用一把,轮流用完后上交。

村里的老婆婆和好面团,让老汉借道做面。无奈刀被别人借走了,老汉返回时踩到一块铁皮,顺手捡回来。

锅里的水开了,束手无策下,老汉只好托着面团用铁皮砍。薄薄一片滚入锅中,煮熟浇上卤汁,竟甚是美味。

这种做法不同去取刀具,还更为方便,流传至今。

“如何?”萧怀谨看他喝得连面汤都不剩。

作为二十一世纪的人,也瞧出来了,所谓的砍面就是现实世界的刀削面。

“卤汁调得味道正好,只是这面两边虽有褶皱,但面叶宽、厚过于均匀,煮久了反倒太软。是砍面的铁皮和面团的还未拿捏得当。”说完,还用两根筷子比出铁皮的形状。

对于苏清远的这番说辞,萧怀谨不意外,像之前的牛乳冰沙,他总能带来惊喜。

“还请这位公子随我去后厨,在下想讨教一二。”说话的这儿,说话的这人是面馆的老板,临近不惑之年,拱手举止之间甚是有礼。

“我随口一说……”苏清远有些不好意思了。虽说是文里的架空朝代,但也距今有些年头。砍面是刀削面的雏形,而他方才说的做法,正是现实世界的刀削面。

“公子何须谦虚,请。”老板正巧刚从外边回来,进面馆听了苏清远的话,觉着可行。

苏清远没再推辞,去后厨净了手,先从面团开始。

“和面时加的水,用加盐的凉开。水要边和边加,一来盐味更均匀,二来好拿捏软硬度。”

萧怀谨在旁边静静地看着,看他手臂上的广袖滑落,拇指和食指一翻将他的袖子挽上去。

这人,前不久还说什么食不言寝不语,说什么衣裳不理好不雅正。

“面团和好后醒一个时辰,醒完再揉捏,再醒半刻,反复三次,面团一定要揉成椭形。”

苏清远又扭头看了眼厨子,“这种倾斜托面团的手法没错,但铁皮……”苏清远问老板要了纸笔墨,画好样子,“按这个在铁器铺做一块,再试试。”

“公子一言,豁然顿悟。”

面馆正因为是老字号,所以来吃面的人多。面叶薄,煮时间久,脓了。可砍厚了,不宜熟,又需要等。面馆只好多请了厨子,别看生意好,店面就那么大,扣除食材和工钱,确实赚不了多少。

“不敢当,平日略有探究。”苏清远将手里的面粉洗去,萧怀谨顺其自然递过锦帕。

小二嚷嚷道:“老板,老板,那妇人又来了。”

“还是给他端一碗。”

“老板,你也太善心了些,那妇人知道你给他吃的,连着几天来。”

老板叹息,“一碗面不打紧,她腿脚不便怪可怜。”

小二撇嘴,不情愿地盛了碗砍面端去后门。

苏清远与萧怀谨相视一眼,跟着他。

小二从泔水桶里舀了些泔水在碗里,冷眼看着趴在门口蓬头垢面的妇人。

“赏你的,吃吧。”说着还把碗丢到了妇人的脚边。碗里的面泼溅到妇人的破烂的衣裳上,只剩一小半。

妇人没有生气,反而伸手抓着挂在衣袖上的砍面往嘴里塞。

“嘁,装什么乞丐。”对于妇人手抓坎面吃的模样,小二嗤之以鼻。

苏清远实在看不过去,推开了小二,将妇人扶起,“银子我给,我再买一碗。”

那妇人颤颤巍巍摇头,想转身走。奈何腿上疼得厉害,一跛一踮,差点儿倒了。

萧怀谨也过来了,同小二面对而立,“你家老板是个善人却招错了人。”

小二见争执不下,吞咽了口水,不甘示弱道:“她,她是装的,她有好几块金子,我上次看得一清二楚。”

“啊,啊,没,唔……”妇人说话并不利索,但她的瞳孔里透着恐惧和害怕。想胡乱推开苏清远,离开此地。

“大娘……”

“怎么回事?”老板闻声走来。

苏清远把方才的事跟他讲了。

老板色厉内荏,“今日结了工钱,明日不用来干活了。”

“老板,她真的是装的,她有金子,好几块呢,我这是不想看您被人蒙蔽了。”

“你不想看老板被蒙蔽,老板送的面,你就该在面里加泔水吗?”

“我……”小二语塞,眼看着自己处了下风,气急之下撕扯妇人的衣裳,“金子就藏在你怀里。”

妇人闪躲不及,苏清远和萧怀谨亦没料到小二的举措。撕扯间,妇人怀里的几块金子随着破布掉了出来。妇人惊慌失措地抱起金子,藏在怀里。

“老板,她这样也不好回去。”

老板愣了一下,“我让拙荆带她洗漱,再找身干净的衣裳给她。”

妇人想拒绝,苏清远苦口婆心道:“先打扮一下,总不能这样回去。”

没人提那金子的事,妇人思量再三,还是应下了。

一盏茶的功夫,老板娘忧心地从后院出来,“我说她腿脚不便,想帮她清洗她不让。”老板娘说着又去了后厨让人再多煮碗坎面。

苏清远细声问萧怀谨,“你方才也看见了?”

“嗯,看见了。”萧怀谨微微蹙眉。

老妇人那几块掉在地上的金字,上面明晃晃刻着一排字,‘永昌六年云南王府岁金’。

“你打……”苏清远话没说完,老妇人换好衣裳出来了。脸色腊黄,身子干瘦,但比刚才的模样好的多。

妇人见苏清远和萧怀谨他们二人,神色巨变,又想走。

老板娘好心搀她过来,“大姐,面都煮好了,来趁热吃。”

“呃,啊,不……”妇人急着要说什么,“走,走。”

老板娘也是个面善的人,“面凉了不好吃。”

妇人被老板娘牵到前堂坐下,她小心翼翼地往避光的地方挪动,大口大口吃着坎面。

“慢点,别噎着,还有。”

妇人捧着碗喝完最后一口面汤,起身艰难说:“谢,谢谢。”妇人跛着脚,一瘸一拐要走。

出了面馆,妇人感觉到苏清远他们在跟着她,急忙想加快脚步。

“诶。”苏清远上前扶着快盗地的她,“大娘,我们并无恶意,只是想问问金……”

妇人瞪大了眼,“不,不……”双臂紧紧挡在身前,“知,不知……道。”

“云南王?”萧怀谨试探道:“温庆?”

妇人急得流眼泪,抓住萧怀谨的手腕,“庆,庆,儿儿。”妇人嗓音沙哑,像是拼了命想挣破什么似的,哭腔阵阵,“儿啊!”

儿子?她是温庆的娘?

苏清远思索着,回忆起卷宗上写的,谷庚骁明明说温庆是孤儿,怎么多了个娘?

“大娘,我们认识温庆,但你总得告诉我们事情的经过。”

“你,你们,真认得我儿?”

“嗯。”萧怀谨毫不犹豫地点点头。

三人去了就近的茶馆,订了间雅间,点了壶茶水和点心。

妇人无计可施告诉了他们来龙去脉。

温庆他爹很早去了,丢下孤儿寡母。九年前,温庆去考了武科,在宫里谋了个侍卫差事。月月往回送银子,日子渐渐好起来。

然而过了两年,一个通身英气的人找到她,说她温庆立了功,接她去新宅子住。她定是不信,不肯去。没想到被人打晕了,睁眼是一处小宅子。

每日有人给她送饭、送水,就是不能出去。试过逃走,不仅没成,还被人打残了腿。

直到一个月前,她察觉到宅子外面的人都跑了。唯恐再被拖回来,足足等了两天,确定没人后,用椅子砸开了木窗逃出来。夜里,临走时顺手挖出看管她的人埋在地里的木箱子。

白天拖着残腿跑了很远,想进城把木箱里的金子换成碎银,才发现那金子上都印了字。

温庆当差休沐时,回来教它认过字,也偶然讲到官银上会刻字。

打听到云南王萧鹬是反贼,更用不得着金子了。再看自己一身破乱不堪,就是敲碎了用,也怕有人怀疑。

好在木箱里有些碎银,没有关符。可为今之计,只能去京师找儿子。于是给银子藏在过城人的马车或木箱里,绕远路,磕磕碰碰才逃到山西。

银子用完了,金子舍不得扔,做了乞丐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