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试剑石后这间临时建筑里,原本坐着六个人,二主四客。
石管事见冯副峰主走了,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但还是尽量热情招呼起客人。
客座四位,两长两幼,两男两女,均生得神清骨秀,俊逸出尘,穿着外出会客才穿的正装——宽袍大袖长直裾,浅玉色为底,浅红色为纹,板直硬挺,看着好看,但不舒适,既不方便行动也不容易打理。
但每个人身上都带着剑,都是剑修。
为首之客人是位看去年逾三十的女修,名为文竹。
当然,在修真界,根据脸孔判断年龄是绝对不准的,从她金丹期境界和满身剑意来看,大约在三百岁左右。
不过修真者的年纪也说明不了什么。之所以这位金丹期女修能坐在客座上,和元婴境界的冯副峰主面谈,因为她代表了另一方势力:剑修友好竞争合作竞技促进联盟。
简称:剑盟。
剑盟乃是全修真界五大宗门二十中等宗门三百小宗门及各位散修中,习剑之人的联盟。
对外公布的宗旨是:“使剑修为修真界的和谐发展服务,以提高剑修思想政治素养;以友谊、团结和公平精神,促进各宗门之间的相互理解与进步,从而有助于建立一个更加美好的和平的修真界”云云。
但是在修真界大伙儿的认知里,剑盟就是个“能合情合理打架,打死也没关系”的存在。
每三十六年打一场小架,每一百零八年打一场大架。
每次都要提前进行筹备。
剑盟的主要职责,就是事前筹备、事中监督、事后分账……分的是好剑和好心法,也有剑修发现自己合适其他剑道,故而跳槽的。
至于灵石和物资,那基本是看运气的,可能赚也可能赔,但剑修在乎这个吗?他们在乎的是信念!
读作信念写作打架,咳咳。
——扯远了。
女修文竹作为剑盟使者,便是过来商议晏龙宗剑修参加之事。
晏龙宗可是修真界的大宗门,剑修多如牛毛,因此往往要进行选拔,这是其一。
其二,除了参加者,剑盟还请晏龙宗等五大宗门中,实力强悍的剑修到场维护秩序,以及担任裁判等工作。
因为这次到了一百零八年的“大架”,剑盟怕剑修们一个激动,把修真界捅成筛子。
冯副峰主有命在先,文竹便与石管事商量起来不提。
此时冯副峰主已经来到太元峰,看到满满当当的一地信函,却没有看到熟悉的大师兄,忍不住涌上些许不安。
他迅速落地,一挥手,将信函全都卷上了天,于是错愕地发现了一个事实:
“大师兄没有被信函埋住!”
“大师兄不见了!”
冯副峰主一惊非同小可,当下发出十数道剑光,奔向各峰,不一时天上法宝闪烁,法修、医修、丹修、阵修、符修、体修、兽修、鬼修、植修、音修、器修,连同他本派剑修,一共十二峰主事之人,悉数到齐。
亲自到场的这些人中,最低境界是元婴。
晏龙宗的副宗主来了两个,出窍期。
闭关的大能也出来了一位,分神期。
因为众高阶修士齐聚,一时间太元峰上灵压沉沉,令走兽不敢经过,便是鸟儿飞到半空,也被逼迫得不由自主坠落于地。
这么多大能在此,当即寻找起大师兄的下落来。
法修推演天道猜测大师兄去向,剑修器修体修查询各种遗留痕迹,阵修符修寻找灵力残余,兽修鬼修植修音修收集情报。
就连医修和丹修也没闲着,细细盘算着大师兄身上带了多少药,能坚持多久。可能会遭受什么伤害,他们要准备什么药方丹方……
“咳。”副宗主之一,清了清喉咙。
副宗主之二,从地上拿起一枚云珠。
便是大师兄不时把玩的那一枚。
也不知两人做了什么,云珠向天打出一道白光。
白光由四个大字,三个小字组成,乃是:
“静极思动
寄倾留”
一众高阶修士不由静默片刻。
下一刻——
无数双手伸向云珠!
“真的假的?”
“假的吧。”
“我看看我看看,有谁敢偷梁换柱!”
“不可能,我不信!”
云珠被众人依次传阅检验一番后,来到刚出关的分神期大能手上。
大能:“云珠是真的。”
大能补充:“云珠没动过手脚。”
大能继续补充:“是寄倾亲自留书。”
这时打探消息的修士、推演天机的修士、查探痕迹的修士,也得出结论:
“是大师兄自行离开的!”
——在太元峰一躺就是三百年的大师兄,突然自行离开?
一众高阶修士不由再次静默片刻。
下一刻——
“他终于愿意出门了!”
“他想通了!”
“真是天大的喜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真好,真太好了,我要去把三百年前埋下的酒挖出来,今夜不醉不归。”
“我加一!”
“加一!加一!”
“——诸位前辈,诸位同门,我二人有一句话,必须得讲。”
在这些欣喜的议论声中,忽然传出不和谐的声音。
众人不由看去,说话之人,乃是方才既没有收集情报也没有勘察现场的医修与丹修。
冯副峰主一向性子直接,当先开口催促:“两位快说。”
医修正是一直给李寄倾看诊的房医师,只听房医师愁容满面道:“大师兄病体始终不愈,才在太元峰上休养,三百年来深居简出。昨日我问诊时,亦无任何好转迹象。今日他突然离开,倒像是有所预料。”
丹修补充道:“我每月供应大师兄丹药,刚刚向大师兄送药,他却没有带走。”他指着草地上的一个匣子。
“我等怀疑,大师兄此举是并非静极思动,也并非重新振作,倒像是……大、大限将至。”房医师艰难地说出那个词。
或许大师兄不想在临终时带来哀戚,便偷偷离开。和众人两不相见,这样在别人心中,他只是常年在外游山玩水,而没有死去。
又或许,大师兄想在临终前故地重游,回忆当初峥嵘岁月,重新看看修真界大好河山。
总之是凶多吉少的意思。
冯副峰主听房医师说完,忽然想起自己年青时养的一头火虎来。
那时候他还是个筑基期,误入险境,看见两兽争地盘。雌火虎为了保护幼崽,被一头风猿削掉半截身体,马上就要断气,小虎崽在妈妈身旁嗷嗷待哺。
冯副峰主于心不忍,便收养了小崽。小崽从二尺长,长到三丈长,起先是他养小崽,后来小崽打猎回馈他。一人一虎亲密无间,常在一起嬉戏。
直到火虎老了,抓不动猎物了,给他猎回一头叉角板鹿时,身上带了鹿角的撞伤。他给火虎敷了丹药,可是第二天,火虎不见了。
冯副峰主找遍所有熟悉的地方,都没有找到。
当动物知道自己大限将至时,它们会离开亲近的人,找个地方静静死去。
而亲近的人,只要当它们在出远门,就只会思念,不会悲伤。
大师兄一直是个豁达而体贴的人,所以……
冯副峰主想到这里,“嗷”一嗓子就嚎了起来,眼泪狂飙。
他是真性情,丝毫不掩饰心中悲怆,长剑铮地一声飞上万丈高空,人剑合一,便要驰骋一番以发泄愤懑之情。
谁知就在他刚刚人剑合一之际,从下方传来一股吸力,嗖地一下,把他连人带剑一块拽了下来,“轰隆”一声,给太元峰顶添了个陷坑。
分神期老祖不屑道:“几百岁的人了,还跟个哭包似的,成何体统。”
副宗主之一淡定地道:“法修沟通天道,大师兄此时绝无性命之虞,相反倒有绝处逢生之相,小冯何必紧张。”
副宗主之二亦平静地道:“大师兄带着凡人侍卫和新入门弟子离开,以他的周全行事,岂是寻死之举。”
说着,他一手握着云珠,一手弯曲指节,在云珠上敲了三下。
副宗主敲,和李寄倾敲,云珠的反应大不相同。
敲完之后,云珠轰然碎成粉尘,在他面前映照出一幅复杂光幕。
副宗主也不知在观察着什么,看了一阵,重新敲敲光幕,让光幕变回云珠。
紧接着,云珠显示“连接中”的字样。
随后光屏一黑,连接中断,一行云字悄然浮现。
副宗主捧着云珠,看完字,也给分神期老祖看。
看完,三人点点头,神情显然放松许多。
冯副峰主从坑里爬出来,正要凑过去看,云珠却被副宗主收起来了。
副宗主之一下令道:“大师兄静极思动,欲在外游历一番,我等速速安排下去,不可怠慢。”
副宗主之二补充道:“大师兄的意思是不惊动旁人,因此安排时,也勿要让他觉得刻意。”
冯副峰主:“……”
冯副峰主:“两位副宗主,请把话讲明白一些。”
说白了,就是要不露痕迹地为大师兄扫除一切障碍,使大师兄此行玩得开心,玩得舒心,玩得顺心。
冯副峰主感觉十分不对劲,拦道:“等等,这真不是临终关怀吗?”
副宗主还没开口,分神期老祖哼了一声:“我不如先关怀关怀你,有你这么动不动就嚎丧的么,也不怕晦气。”
说完,冲众人点点头,继续回去闭关了。
两位副宗主加分神期老祖都这么说了,众高阶修士不由松了口气,各自考虑起怎么“安排”才能令大师兄满意。
一思考,才发现副宗主自始至终没有说大师兄去了哪里。
“让我们安排,是不是就说明,大师兄没走远?”
于是众人继续各展所能,查找起线索来,并没有追着副宗主问。
原因很简单:“连大师兄去了哪儿都找不到,这水平也没法好好照顾大师兄了。”
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副宗主被冯副峰主缠着无法脱身,正忙于教育冯副峰主中。
房医师看着眼前一幕,虽然心里略有不安,他还是相信前辈们的判断。前辈们说安全,自然安全。只是毕竟自己不在大师兄身边,叫人怎么能不惦记……有了。
他忽然想起,大师兄前不久刚收了一座白玉宫。
而自己为了让侍卫更好地照顾大师兄,也提供了一枚枕上机。
如果大师兄在晏龙宗范围内,枕上机是能够使用的!
房医师立即连接枕上机,随后发现了一件不幸的事……对面没有信号。
——那要走出去多远啊!
房医师又开始不安了。
而他那枚枕上机,此刻正安静地躺在一个难以察觉的地方。
穿棘江上。
杨赤羽重返让他翻车的地点。
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先从储物袋翻出道具,给自己挂了两个防御法阵,一个隐匿气息的法阵,随后手握留影石,远远潜入穿棘江。
在湍急的水流中,他足足游了一刻钟,然而并没有看到白玉宫的踪影。
“难道记错了?”
他又游了一刻钟,依然没有找到白玉宫。
“嘿哟,还玩隐身?”
杨赤羽用剑气赶来许多鱼兽,在他认定的坐标处来回游动,试图撞墙。
然而,折腾了两个时辰,并没有任何收获。
杨赤羽怒极。
拔剑断水,剑气纵横,在穿棘江底驰骋,惹得江上巨浪滔天,鱼兽享受了一把鸟儿的视角。
但是,杨赤羽依然一无所获。
他发泄了一通,怒气渐消,理智重新回笼,思考起来:“看起来这是个隐藏任务,需要满足一定条件才能引发。是境界要求?是接受npc江虹舟的委托?还是遇见或救助特定npc?”
在这里,杨赤羽遇见并交谈的特定npc只有一个:凡人侍卫简天材。
以他的经验看,这个坑爹的游戏既不刷新也没重置,所以想要接到隐藏任务全凭运气。
一个人的运气当然没有一群人好。
杨赤羽给他的朋友们发出传音,约大家来荆棘岭为他报仇。
顺便说一句,他是剑修,又是个好战分子,在剑盟里登过记,也认识好几个剑修。
约剑修是很简单的事,基本上只要说某地有危险,就会有剑修过去试试危险。帮朋友报仇,更是剑修爱干的活儿。
——当然,除了寻找仇敌,就是寻找在这里出没的凡人npc了。
发完信息后,杨赤羽站在剑上,开始在荆棘岭低空盘桓起来。
他却不知,在自己没有留意的崖壁上,一蓬荆棘丛的根部,摆着一只小小的枕上机。
枕上机的顶端微微闪着光芒。
……
万里荆棘岭内,遍布岩石,丛生的荆棘便在岩石上牢牢扎根,蓬勃生长。
一丛丛荆棘高约三尺,老枝铁黑色,新枝土黄色,枝枝丫丫如同鹿角,每一枝干都坚硬如铁。枝上没有叶片,只生着密密麻麻的小刺。
作为修真界十大恶境之一,灵气匮乏是其一,物产贫瘠是其二,景色不佳是其三。
再加上大多数修真者都会飞,这里根本不会有人步行经过,是以完全没有可供人行的路径。
而且因为物产贫瘠,就连大型野兽也踪迹杳杳,只有一些甲虫及小型鼠类和守宫的近亲们出没。
路,就更难走了。
所以……
“所以为什么要我来开路啊……”百里川岳欲哭无泪。
就在他听到大师伯给他安排的任务后,他就很想昏过去,可是他的侍卫非常聪明,提前伸手,准备随时叫他清醒。
他知道侍卫手劲多大,只好清醒。
只好做任务。
现在的百里川岳,披挂了一身黑色轻甲,戴着连头脸都包裹进去的、不知什么材质的面罩,脚上穿着不知什么皮的高筒靴子,双手戴着一双隐隐发着荧光的红色手套。
看上去威风凛凛,真有先锋官的气概。
当然,他也要履行先锋官的职责就是了。
百里川岳现在的职责,跟樵夫没什么不同。
逢山开道,遇水搭桥,遇荆棘只能运灵力把荆棘折断,百里川岳艰难地行进在比他仅仅矮了一头的荆棘丛中。
虽然简天材亲身示范,认真教了他怎么掰荆棘最迅速、最省力;李寄倾也亲身示范,教了他怎么运转心法,才能让灵力在体内生生不息地循环,但……百里川岳他只是个刚入修真界的孩子啊。
修真者有李寄倾,侍卫有简天材,两个都是成年人,可干活的就他一个未成年!
明明白玉宫里有得是代步工具,他却不得不凭借自己的两条腿走路。
百里川岳一张脸皱成苦瓜样,忍不住腹诽。
这到底是侍卫和大师伯真的栽培他,让他“苦其心志劳其筋骨”的磨炼,还是那两人嫌他碍眼,故意给他找事情做?
虽说在白玉宫里,他的确无所事事没错,可是他已经尽量不在两位大人眼皮子底下晃荡碍眼啊!
不过说起这个任务安排来……
百里川岳觉得侍卫和大师伯说话时,气氛怪怪的,眼神也怪怪的。就好像、就好像在召唤他之前,两人有过争执?
然后在侍卫催促的眼神下,大师兄从库房取出一堆装备,就是百里川岳身上穿的、手里拿的这些。
随后侍卫郑重其事地叮嘱:“主人若是发现不妥之处,一定要喊救命,别强撑,能跑就赶紧跑,能认怂就赶紧认怂,总之无论出了什么事都别硬抗,保命要紧。为了保命,你干什么都行——记住,一定要喊救命!”
为此甚至和他练习:在侍卫突然出现时,他就立刻喊“救命”。
练了整整一刻钟才勉为其难地说了声“合格”。
——说好的保护我呢?
——唉,我的侍卫已经变成大师伯的侍卫了。
——算了,干就干吧。
大师伯说这是个考验,还说,干好了有赏。
想想大师伯随随便便就把白玉宫送给简天材,百里川岳不由憧憬起自己能得到何种奖赏来。
至于侍卫和大师伯……
据杨赤羽约百里之遥,蓬蓬荆棘掩映中,有一处毫不起眼的简陋洞穴。
此刻杨赤羽惦记的npc简天材和气运之子李寄倾,早就先一步来到这处狭小洞穴里,正暗中观察。
——一发现杨赤羽是游戏玩家,简天材就和李寄倾商量,不能留在原地,不能暴露白玉宫。
李寄倾对此毫无异议。
随后简天材掏出了枕上机。
准确地说,是房医师塞给简天材,刻录了照顾大师兄的全部注意事项的枕上机。
也不知他怎么藏的,又是战斗又是泡水,折腾了一路,竟然没丢。
简天材摸清枕上机的原理后,无师自通地决定用它来侦查。
原本打算放到原地,过几天拿回来的,李寄倾非常用心地提点:“白玉宫和枕上机都出自晏龙宗手笔,它俩可以通用。”
只要修一修,调一调,摆弄摆弄。
至于改装难度,他没说,简天材也没问。
简天材不懂其中诀窍,便把枕上机交给李寄倾,看着李寄倾弯曲手指,在屏幕上敲了三下。
枕上机表面泛起涟漪般的光华,一闪而逝。
李寄倾顺手交还给他。
简天材:“有问题?”
李寄倾:“没问题。”
言外之意,已经可以用了。
简天材翻看枕上机,忍不住也小心翼翼地敲了几下,想起什么来,道:“我们修理机关时,首先也是敲一敲,能修好三成机关。”
李寄倾笑着总结:“可见修理东西,天底下的法子都是互通的。”
“言之有理。”
这就是现在,枕上机被放在荆棘下面偷拍,而洞穴墙壁多出一块来自白玉宫的玉板的原因。
至于那完全展开状态下,一共有三百多间房子,占据五百亩地的白玉宫,早已重新化为玉豆,被李寄倾收了起来——虽然已经送给简天材,但是简天材给战友分配的任务就是保管物资,所以依然归李寄倾拿。
薄识之和江虹舟都被一同放置在玉豆之内,倒也稳妥。
说是暗中观察,其实玉板自有预警,并不需要两人睁大眼睛盯着。
李寄倾裹着毯子,靠墙坐着打瞌睡。
简天材没裹毯子,搂着裹着毯子的李寄倾,打瞌睡。或者看起来像打瞌睡。
两个人的手并没有挨着,身体也没有挨着。
虽然李寄倾很想,但是在摸过去的时候,被简天材坚定拒绝了。
李寄倾对此微露诧异,简天材主动跟他勾肩搭背、语重心长:“寄倾啊。”
李寄倾露出洗耳恭听的神色。
简天材语重心长掉说:“你是一个成熟的大人了……不对。”
他顿了顿,重新开口,直白简明地表示了“我很理解你面对陌生环境的紧张心情,但是现在事情暂时告一段落,我需要一个人静静”的态度。
其实简天材可以说出理由一二三四,但两人关系这么铁了,李寄倾会理解他“懒得找理由”的苦衷罢。
正如李寄倾在他眼里有破绽,他在李寄倾眼里自然也有,而两人都很有默契地没提,所以……谁还没点秘密呢。
简天材相信,凭借李寄倾的智慧,不会弄出让两人尴尬的事。
虽然这位战友有时候过于调皮吧,但只要不耽误正经事,还是比较靠谱的。
果然如他所想,李寄倾听了不由面露忐忑,小心翼翼、紧张兮兮地问,是不是自己给简天材添麻烦了?
于是简天材只好选用折中方案,身体力行表示李寄倾一点也不麻烦。
——当然还是拒绝了“肌肤相接”。
——他要背《规定》!
早背早完事!不管是对上系统穿越者,还是游戏穿越者,还是自己身体异状,都得凭《规定》解决!
就是天塌下来,荆棘岭地震了,修真界全部覆灭,也不能阻止他背《规定》!
……呃,修真界覆灭就算了,随便说说,当不得真。
还好李寄倾也没有继续坚持,就保持了裹着一层毯子,再外包一个简天材的三层结构,老老实实地靠着墙,做一只豆沙蛋黄酥里的咸蛋黄。
李寄倾闭目养神,待到玉板有所提示,再推简天材来看。
果然,两人看到杨赤羽死而复生,去而复返。
两人也看到杨赤羽在荆棘岭低空盘旋。
“一个人啊。”李寄倾由衷松了口气。
“防患未然总没错。”简天材干巴巴地解释,“我们在战略上要藐视敌人,在战术上要重视敌人,现在我们面临的都是战术安排……”
“我明白。”李寄倾见简天材又有要给他分析“战术心理学”的趋势,立即转了话题,“接下来我们按照计划行事?”
正准备开班授课的简先生,只好重新变回简侍卫:“我还是得去主人那里……寄倾,你……”
“我跟你一起。”李寄倾痛快地道,“主意是我提的,我答应过你,绝对不会让百里出事。只要他叫救命。”
简天材点头:“只要他叫救命。”
他们在给百里川岳布置任务前,确实有过一些小小的争执。
简天材那时就想,要不是两人结下天道誓言,他真不敢这么冒险。
李寄倾那时就想,幸好自己发了个大誓,不然一定没法说服简天材。
——天道誓言,真是个好东西啊。
——当然,态度和实力也重要。
李寄倾“嗯”了一声,随即建议:“能不用土遁了么?”他们来这里,就是在乌漆嘛黑的地下,土遁来的。
“不行。”简天材断然否决他的提议。
在天上飞等于活靶子,哪有在土里呆着安全!
——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遁法不规范,道友两行泪,切记切记。
两人便土遁,向百里川岳的所在而去。
“阿嚏!”
百里川岳懵懂不知,还在兢兢业业地运转灵气、处理荆棘。
熟能生巧这句话不是吹的,他现在越来越得心应手,行进速度也越来越快。
而且他越走,越觉得这个地方,好像有几分眼熟……不不,不应该是他眼熟,而是……百里川岳猛地打了个哆嗦,不敢念出声来,只在心里碎碎念:“不能想不能想,不能信不能信,被误会就糟糕了……”
在百里川岳脑中,不由自主地出现了万里荆棘岭的景象,有俯瞰版本的,也有深入版本的,特别清晰。
眼熟的不是他百里川岳,是那个魔尊的记忆。虽然在简天材的搅动下,魔尊本尊魂魄消失,记忆也化成许多渣渣被清理掉,但千年老魔头的海量记忆,总有一些碎屑漏网。
百里川岳哪敢吱声啊,他有好几次当着李寄倾和简天材说漏嘴,虽然俩人好像没往心里去,事后也没追问,但百里川岳自己就很心虚。
他怀疑,这是大师伯对他的“考验”,他要是再暴露自己脑中有魔尊或者穿越者的记忆,大师伯就要联系晏龙宗的人,把他抓走这样这样再那样那样。
“坚持,我一定要坚持!若是再说漏嘴,弄不好就要被五雷轰顶了……哎?天怎么阴了?”
百里川岳脑袋上落下一片阴影。
他抬头一看,忍不住腿一软,啪叽坐在地上。
“你你你……鬼啊啊啊啊啊啊——呃不对。”
这里是修真界,这个人看着也有影子。
百里川岳战战兢兢地说:“那个、那个,阁下找我有什么事?”
杨赤羽轻轻落在百里川岳前方的荆棘枝上,好像一片羽毛。
万里荆棘岭上有个小孩子砍荆棘,怎么看怎么都是一个疑似“任务npc”,这令杨赤羽焦躁的心情有所缓解:“你叫什么名字?”
口气虽然傲慢,却也不像要杀人那种咬牙切齿,不过是有些急切罢了。
“我、我叫做百里川岳。”
“什么?”
杨赤羽捡起剑,命令百里川岳掀开面罩,仔细看后,终于确定这就是他原本的“救援对象”。
再重新仔细打量,百里川岳这一身装备加武器,都是好东西啊!
杨赤羽登时就有杀人夺宝的想法——若非他本身就是这种狠人,他当初怎么会进入白玉宫,又怎么会接江虹舟的委托呢。
不过,一想到这小胖子可能和后续任务有关,而且这一身宝贝的防御力极强,寻常金丹境界奈何不得,杨赤羽便将杀人夺宝之心暂且搁置:“百里川岳,你的同伴呢?”
“就在我身后……人呢?”百里川岳定了定神,环顾一圈,大惊失色,“人呢!?”
——他出发的时候,侍卫和大师伯明明驾着云舟跟在他身后啊!
——怪不得侍卫叮嘱他要跑、要认怂,原来他们把他甩下了?
——不,不,原来真的“考验”在这儿呢!
百里川岳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
“带我去找他们。”杨赤羽吩咐。
“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啊……”百里川岳快要哭出来,“我对天发誓,真的不知道啊!要不,你等等?”
百里川岳说的是情真意切,然而在杨赤羽眼里就是故弄玄虚了。
他绝不相信,穿着这么一身宝贝的百里川岳会没有求援的道具。
如果没有,那么受到伤害时,宝贝会不会自动求援呢?
杨赤羽想着,举起剑故作威胁,冷笑道:“不老实是吧,我宰了你!”
“别别别别!”百里川岳哪知道杨赤羽在吓唬他,害怕得要命。谁知就在极端恐惧之下,他还真灵光一闪,想起一个办法,“我带你去!”
反正认怂不丢人,为了保命,干什么都不丢人。这是侍卫跟他说的,所以他……百里川岳鼓了鼓勇气,道:“你、你要捎我一程。”
“好。”杨赤羽并不怕百里川岳耍花样,拎着他后领,脚踩剑光,“哪里?”
“就那儿……啊啊啊啊啊慢点求你慢点我看不清路啊啊啊啊!”
就在杨赤羽带着百里川岳凌空而去之后,原地拱出一个小土包。
土包就像饱满的粉刺一样破了头,露出一枚金黄的梭尖,随后流线型梭舟整个钻出土层,两头尖尖中央鼓起,鼓起的地方打开,露出简天材的脑袋。
不一会儿,也露出闼婆利火毯和李寄倾的脑袋。
简天材收回眺望天边的视线,转而看向李寄倾,眼中含义不明。
枕上机只有一个,放在穿棘江畔,就没法观察百里川岳。
玉板上,代表百里川岳的位置越来越远,和他们背道而驰,两人赶来,还是晚了一步。
失误!
失误点在于,百里川岳竟然没有叫“救命”。
简天材是绝对不会打无准备之仗,让百里川岳以身犯险的。
只要百里川岳大叫一声“救命”,那套装备就能启动,就能带着人缩回白玉宫。
——划重点,所谓“带着人”,人数可以等于一,也可以等于二。
也就是说,百里川岳看见杨赤羽之后,只要喊一声“救命”,就能回白玉宫。
如果杨赤羽抓着百里川岳就更好了,那么两个人就会双双落进白玉宫。
这个诱敌计划的提出者是李寄倾。
简天材留下枕上机的时候,其实只打算侦查的。
李寄倾倒是主动提起,要是杨赤羽真的去而复返,何不将计就计,一起拿下?
简天材对李寄倾的信心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想想,关一个也是关,关俩也是关,都关起来简直不能更省心,遂答应。
原本李寄倾连白玉宫都不想收起来,但简天材怕杨赤羽呼朋引伴前来,敌众我寡实在是兵家之大忌,遂故布疑阵,改换地点。
原本也是简天材想亲自当这个诱饵,但李寄倾不同意,理由是简天材已经当过一次了,杨赤羽容易产生戒备。
而李寄倾去当诱饵也不行,以他的体质,出去没走几步路,铁定晕。
所以百里川岳是唯一选择。
简天材不怎么放心,对着百里川岳千叮咛万嘱咐,甚至挤出宝贵时间让他练习。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
谁知道小胖子竟然没喊救命呢。
非但没喊救命,还被人带走了。
这就,很尴尬。
在简天材的注视下,李寄倾垂下目光,弱弱道歉:“对不起。”
简天材叹了口气,揉揉李寄倾发顶。
李寄倾扯出一个心虚且乖巧的笑容来:“这、我也没想到……”随后急切地道:“百里川岳的防护便是元婴期也无计可施,你且放心——”
“无妨。”简天材道,并展开了白玉宫。
既然杨赤羽独身前来,还抓了百里川岳,就别想走。
有条件的情况下,简天材从来不打无准备之仗,也从不只有一个计划。
现在他展开了所谓的“普兰壁”。
“那你——”李寄倾开口想问,却见简天材痛快扒了……上衣?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简天材便说“找个地方碰我”,并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肩膀上,以便腾出自己双手做事。
于是李寄倾乖乖摸着简天材的肩膀。
他手凉,简天材哪里都比他暖,李寄倾乐得不松手,暖了手心暖手背,翻来覆去,贴来贴去。
简天材:“……”
战友又调皮了。
他还能怎么样,只有让李寄倾暖啊。
随便暖,他不在乎。
李寄倾在简天材背后,看着对方忙碌,忍不住微微而笑。
他从一开始关注简天材,只是出于破界船上的动静,其他并没想太多。
但关注之后,便对简天材无时无刻都处变不惊的态度产生了兴趣,然后他发现,仿佛什么事都难不住这个人。
无论什么困难,尽管带来极大的麻烦,但简天材都能解决。
明明要拼命去做,却一副“理应如此”的样子。
明明心里柔软,却一副“任务第一”的样子。
明明弱小,却极为强韧。
明明一身秘密,就那么坦荡不怕人窥探。
矛盾,太矛盾了。
也因此,更加有趣。
让人忍不住想看看他到底能走到哪一步……
正想着,李寄倾看到简天材写的字时,就笑不出来了。
简天材头也不回,把字条塞进他手里:“我一时想到的只有这个。待会儿我说喊,你就喊出来,动静越大越好。不吃力吧?”
“不吃力,只是这个……”李寄倾忽然觉得有些难为情,“这样……有些……太过了吧……咱们是在救百里川岳,突然读这个……也不是不行,总得挑一个好点的时机,换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再……”
“你想什么呢?”简天材转身说,“这是救援计划和接触杨赤羽的计划中一环。救人要紧,将来我再与你解释。”
“……啊?这样啊……”
饶是李寄倾过目不忘,也忍不住再看了一眼那让人面红耳赤的字条,上面尽是些“爱慕”、“不离不弃”、“盟”、“证”、“意”、“情”的字眼。
这真能救百里川岳?
还是他想歪了?
李寄倾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
他玩过火了吗?
用简天材的话说,他“调皮”了这么久,简天材都无奈接受,现在简天材也开始戏弄他了?
这种书信,李寄倾并不是没收到过。事实上每天寄给他的信里,有大量更加直白露骨的词句。
但和那些不一样,这字条来自一个不解风情只会拼命的凡人侍卫。
而且一向十分认真,从不开玩笑。
这就让李寄倾忍不住想多了点。
简天材走出几步,眼前一黑,赶紧往后伸手,一带李寄倾:“发什么呆,走了。”
“哦?哦……等等。”
李寄倾绕到简天材面前,盯着对方双眼。
简天材的眼珠黑如墨染,看着深不可测,但是里面依旧没有什么情绪。
李寄倾就明白了。
他乖乖继续保持和简天材的皮肤接触,一边跟着行动,一边从后面观察简侍卫本人。
不得不说简天材的身材是令很多修真者羡慕的,肩宽背厚,皮肤紧致,肌肉线条流畅,还有六块腹肌,看上去很能给人以安全感。
因为大部分修真者都不是体修,所以大部分修真者都是白斩鸡,虽然公认肌肉块儿太多太壮看着辣眼睛,但肌肉构成的恰到好处的身体曲线,就十分符合修真者的审美了。
——真是赏心悦目啊。
——也有些令人怀念。
李寄倾意义不明地笑了一下,垂下眼,掩去眼中闪烁。
杨赤羽并不知在他身后,简侍卫已经展开了他心心念念的白玉宫,只提着百里川岳,往荆棘岭深处飞去。
为了节省灵力,他没有飞很高,俯瞰荆棘岭,大片大片都是铁黑颜色,偶有点点枯黄。
单调、压抑、一成不变,毫无异状。
“在哪里?”杨赤羽吓唬百里川岳,“你要是敢骗我,把你脑袋砍了!”
“快、快到了!”百里川岳心里也苦啊,他也想早点到达目的地,可三百年了,荆棘又没人修剪,长得哪里都是,他那魔尊记忆又不完整,怎么才能找到啊。
——没错,他虽然吓得忘记喊“救命”,但阴错阳差地想起,魔尊在此有个安全屋!
那里有个逃命的传送阵!
作者有话要说:大师兄:千算万算,漏算了这小胖子不喊救命啊……
简哥:等等,这章太长,我差点忘了,你确定你真不是临终前的潇洒走一回?
大师兄:真不是,看我真诚的双眼!
简哥:……算了,就算你是,我也让它变成不是。感动吗?
作者——被简哥掐着脖子的作者:QAQ不敢动不敢动。我们是甜文!甜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