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咣当!”
“——哗啦!”
“噼里啪啦……”
听见院门传来的响动,简天材微微摇头。
只知道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是一句凡间俗语,谁想到修真界也有此风俗。
他一闪身,贴墙而立,侧头细细聆听,心里盘算,一路上遇到的修真者都没这么凶残,他住在这里也是过了明路,那么现在有两种可能。
其一:这里原本住着的人和外来者有纠纷,他无辜被牵连。
其二:某修真者不知何故冲着他来。
不管是哪一种可能,对方展露的都不是善意,简天材也就不打算客气。
简天材从不故意找事,有事找上他,他也不会怂就是了。毕竟他是个很有主见的人,束手就擒和坐以待毙都不是他的风格。
但不分青红皂白地交手,更不符合简天材一贯的风格……嗯?
简天材觉得有点不对。
他竟然听见了脚步声、衣衫窸窣声以及呼吸声,但是那种莫名的压迫感竟然弱了很多。
迄今为止,简天材交流过的修真者有五位之多,包括巩、屠二接引修士,袁、方二医师和医童正雅,这些修真者呼吸绵长,行动时不会悄然无声,但离简天材近时,他能感觉到对方身上散发出来的压力——经正雅解释,那叫做“灵压”,是灵力不自觉外溢的结果。
凡人靠近修真者,感觉到灵压。就好像靠近火炉时会感觉到热,靠近冰块会感觉到冷一样。有些人对冷热敏感,靠近一点点就能察觉,有些人不敏感,离得很近才感到不同。
简天材作为一等一的皇家侍卫,对于外界的任何细微变化,无论风吹草动,都敏感得要命,所以他初到修真界,对灵压更加敏感得要命。
昨天被灵压压制,今天却感觉好了许多,这意味着什么?
简天材非常有自知之明,从不自我感觉良好地认为自己这个大龄凡人突然开窍,在这修真界一夕之间,能引气入体,抵抗住灵压。
他迅速盘算利弊,随即脑中闪过了一个大胆甚至有些荒唐的念头,并且在念头升起时就付诸行动——他一跃而起,蹿上了房梁,屏息静听。
“在破门后这么久不入内,是来者犯的第一个错误——打草惊蛇。”这是简天材参加皇家侍卫培训时,听到前辈踩过的坑,据说那一次曾经放跑了一个谋反的王爷。
简天材念头转动间,听见窸窣声,那是侍卫们非常熟悉的、窗户纸被捅破的声音。
他甚至知道窗户纸的四种捅法。
“单人入内,是来者犯的第二个错误——孤掌难鸣。”这也是侍卫前辈踩过的坑,那位独闯虎穴的前辈当时就被敌人削掉了脑袋。
简天材听着对方脚步,从移动速度推测出对方每一步的距离,估算出对方身高。
又根据对方脚步的轻重,估算对方体形。
一道道公式在脑海中闪过,就在对方推开房门时,他一个倒卷帘,从梁上倒垂而下,准确扼住对方咽喉。
他双腿再一使力,整个人如钟摆般一甩,施展头槌,用力一敲——好像,昏了?
这么容易得手的吗?
简天材自己都呆了一呆。
他只想试探下自己和修真者的差距,怎么这位修真者如此……脆弱?
也不算脆弱,简天材能感觉到自己手指底下,对方颈动脉跳动的勃勃生机。
若是正面对上,他自忖在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下,有七成可能输在对方手上。
但要是搞偷袭,他的胜率要高到九成五。
不过,这一切的前提是对方只凭拳脚,不施展出修真者的手段。至于修真者具体有什么手段,简天材暂时不知道。
如果能再试一次就好了……简天材正想着,听见院外的叫嚷,另外一人也闯了进来。
“——前仆后继,仓促应对,这是来者犯的第三个错误。”这个坑,也是侍卫前辈们拿命踩过的。
他二话不说,照方抓药,把第二个人也抓住,击昏,继续侧耳细听。
等了一阵,毫无动静。
他没有就此松懈,而是继续在房梁上默默地守株待兔,直到——一个轻盈异常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
简天材立即警惕起来,对方或许是个劲敌!
时间倒退,回到院门轰飞之前。
三位十三、四岁的炼气弟子,两男一女联袂而至,在院子前面三丈远处停了下来。
修真界没有凡人,炼气是最基础的水平,炼气弟子多如过江之鲫。
十三、四岁的炼气期,那更是多如牛毛,普通得不能更普通。
在修真界有句话叫做“三十老炼气,八十少金丹”,意思是三十岁之前没有突破到筑基,将来便不会有什么成就,而八十岁能结丹,是天才的速度了。
通常到了五十岁还处于炼气期的弟子,哪怕没有人指指点点,也会放弃修真之路,转而做一些杂事攒些灵石,以求老有所养。
这三个少年炼气士远远不到为筑基担心的年龄,他们盯着院子,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你确定是这个地方?”张佳问。
“没错,师兄教给我一个术法,只要枕上机开启,我就能知道它在哪里。”王艺说着,从怀里掏出他的枕上机,指着屏幕上的红点道,“你看,这是一个时辰前它的位置,无论如何我也要找到。”
赵冰是个姑娘,看着小院直皱眉:“佳师兄,艺师兄,正雅师叔为何会把没收的枕上机放在这么偏僻的地方,是不是有诈?一个枕上机没什么,要不……算了吧。”
“怎么能算了!”张佳立即反驳,拍着胸口打包票,“冰师妹你尽管放心,我一定……”他看一眼王艺,改口,“我和你艺师兄,一定能把你的东西拿回来!”
“要不我还是向正雅师叔认个错吧。”赵冰胆子比较小,“他发现枕上机不见了可怎么办。”
“他们谁上课时不没收一两个枕上机啊,一个月下来都能有五十多台吧,少一两个看不出来。再说你又不愿意随便拿别人的来用,不然我何必跟师兄学习定位之术。”王艺有些无奈地回答,“好了,地方我找到了,你们看看怎么办罢。”
赵冰被他数落得脸上一红,赶紧说软话:“谢谢艺师兄,那台枕上机对小妹来说,确实十分重要,里面存了极为珍贵之物……”
“不就是大师兄的留影么,从来不见他讲课,也从来不见他施展过什么能耐,听说一病病了三百年,也不知你们为什么这么迷……”王艺嘟囔,话音未落却被打断。
“——不许说大师兄坏话!”张佳和赵冰一齐大声反驳。
赵冰是真心实意,而张佳有几分为了获取师妹芳心,就不得而知了。
“你们……好吧,算了。”王艺叹了口气,“我就想不通,为什么全宗门上下都要叫他大师兄。”
“这个不用艺师兄操心。”赵冰脸红红的,先前的柔弱和犹豫一扫而空,坚定地道,“大师兄是最完美的!他濯濯如春月柳,轩轩如朝霞举。处众人中,似珠玉在瓦石间。肃肃如松下风,高而徐引。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不骞不崩。如松柏之茂,无不尔或承。世间万物的全部风仪,在大师兄面前都不值一……”
“停停停,我错了,我认输,是我不对。”王艺怕赵冰花痴上头一时收不住,赶紧讨饶,把话题转回来,“你们究竟打算怎么办?”
“不是‘你们’,是‘咱们’。”张佳更正他,“好兄弟有困难一起上才是正理。你可是咱们这一届炼气士之中修为最高深的,先帮我们探探这个院子的情况再说?你总是有法子的对吧?”
王艺摇头叹气,有种误交损友之感:“我当时只说帮忙定位,并不想偷……”
张佳立刻反对:“读书人的东西,怎么能叫偷——啊,不,不对,那枕上机本来就是冰师妹的东西,我们只不过是物归原主而已,怎么能叫偷!”
“艺师兄~~~”赵冰拉长声音,带着些撒娇,“帮帮我嘛,那枕上机已经离开我三日之久,让我夜不能寐,你看看我这黑眼圈,是不是好可怜。”
“炼气士哪来黑眼圈。”王艺吐槽了一句,但毕竟是年轻人,在兄弟义气和女孩儿温声软语请求中败下阵来,当下盘膝而坐,口中念念有词,捏着手决,猛地向院子打出一道灵力试探——
只听“咣”的一声,大门被打飞了。
——这,是他们犯的第一个错误。
张佳:“……”
王艺:“……”
赵冰:“……”
谁能想到,这里竟然没有任何禁制!
三人如临大敌,立即各自展开身法,呼吸之间后退了十几丈,面面相觑,提心吊胆。
他们是来做贼的,不是来做强盗的。
学生对于师长都有天然的畏惧,无论修真界或凡间,均是如此。
更何况他们理亏,于是更加胆战心惊了。
他们等待数息,却发现院中一片安静,无人出动。张佳便有些待不住了,跃跃欲试地说:“看起来没有防备也没有人,我去里面探探路。”
“佳师兄小心。”赵冰叮嘱,“我俩给你望风做后援。”
张佳走进院子,发现静悄悄的察觉不到人声,又见屋子门窗紧闭,便一直走到廊下,捅破窗户纸往里看。
王艺和赵冰在院子外头,一边望风,一边看着张佳把正房三间都戳了窗户纸后,似乎发现了什么,直接推门而入。
——这,是他们犯的第二个错误。
屋中有了些响动,紧接着响起张佳惊慌的声音:“唔——”紧接着又是一阵响动。
赵冰和王艺神色大变,赵冰立即要往上冲:“佳师兄你怎么了——”却被王艺拦住。
王艺理智地说:“我们撤吧。已经陷了佳师弟,别再把你我也陷进去。”
赵冰甩开王艺:“不行,大家一起来的,怎么能不讲义气?”说着,掐着手决冲进院子,叫道:“佳师兄,我来助你!”一头扎进屋里,顿时尖叫了一声:“啊!”
王艺措手不及,摇头叹气,掐着手决,先给自己施了一个轻身术,想了想怕不保险,带着肉疼的神色,从怀里拿出一张铁甲防御符给自己拍上,这才小心翼翼地靠近院子,盯着正房那半敞半闭的门,打起十二分精神,抬腿走去。
——毕竟,在这些青春年少的弟子心中,比起被师长抓住来说,背信弃义更为令人不齿,他再不情愿,也不能抛下张佳和赵冰走人。
王艺摆好了架势,走到正房门口,没急着往里进,而是轻轻推开了房门,呼吸不由一窒。
他原本设想会看到被禁制或者陷阱困住的师弟和师妹,但出乎他意料的是,屋里空空荡荡,竟然没有那二人身影。
“怎么回事?”他心里嘀咕。
就在这个时候,眼前猛地垂落一双手,十指张开抱住他脑袋把他提了起来!
王艺吓了一大跳,往后一跳挣脱开,直接跳到院子中央。
他刚要松口气,谁知那双手的主人一翻身也冲出屋子,如附骨之疽,要不是他有轻身术加持,俩人差点脸贴脸撞上。
对方二话不说一拳打去,王艺脚下生风险险避开,这时才看清出来的是一个双目覆着黑布的青年男人,抿着嘴,面无表情——当然就是简天材。
“你是谁?我师弟师妹呢?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的灵力?”王艺有了先入为主的念头,以为对方擅长禁制,他心虚理亏又胆小,不敢全力交手,一边躲一边问。
“一问换一问。你又是谁?为什么打坏院门闯入?”简天材不答反问。
王艺毕竟是个半大孩子,听老师的话惯了,闻言先交代道:“我们是来拿回枕上机的。”他唯一留的心眼就是不说出自己属于那一座峰的弟子,以免给师长抹黑。
“为什么打坏院门闯进来?”简天材再次强调。
——他得占理,不然将来不好解释。
王艺不知道简天材这么说话是为了掌握主动权,他连忙回答:“我不是故意的,谁教你院子里不设禁制!你、你把师弟师妹还给我,我们这就离开!”
“你发誓。此事就当没发生过。”简天材现学现卖正雅给他科普的修真界知识。
“发誓就发誓。”
王艺发过誓,简天材就停了手:“进来吧。”说着走回屋中。
王艺提心吊胆:“你也发个誓,不会害我们。”
简天材:“你的同伴毫发无损。”
王艺惊讶:“你把他们转移了?我一点灵力波动都没发现!想不到,你竟然会那么厉害的空间禁制?你……”
他忽然哑口无言。
因为简天材跳上正屋的房梁,把那两个人从房梁上搬了下来。
王艺:“……”
简天材:“只是昏倒。他们过一两刻钟就会醒来。”
顿了顿,又补充:“闯空门偷东西,就该有挨揍的觉悟,这次小惩大诫,下不为例。”
王艺凑过去看,只见张佳和赵冰呼吸均匀,果然不像有事的样子,这次完全放下心来。
他定定神,才想起自己一直都被对方牵着鼻子走,而对方的情况自己一无所知,便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我感觉不到你的灵力?”
简天材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微笑:“你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