匕首生风,杀意刺骨。
“铛——”
简天材并没有回头,只将手里扁方壶往后一拍,仿佛脑后长了眼睛一样,端端正正迎上匕刃,随即借力往前一蹿,一个翻滚顺便踹倒桌子。
他抄起整张桌面,对着红眼睛百里川岳,反身迅速呼了上去。
别说匕首了,就连百里川岳的脸和桌面一比,大小都不够看,加上简天材速度快,力道猛,只听“梆”的一声,桌面结结实实百里川岳糊了一脸。
简天材伸腿一绊,抬脚一踩,百里川岳仰天而倒,身体被桌面死死压住,唯有头及四肢前端露在外面,倘若加条尾巴,便好似一只土鳖了。
“大、大胆!”鼻青脸肿的魔尊怒道,“简天材,你竟敢弑主!”
“我的主人是平英王世子百里川岳。”简天材说着,一脚踩着桌面,一脚毫不客气地格吧格吧踩断魔尊四肢——他面前不是普通人,怎么小心也不为过。
“你是怎么发现的?”魔尊疼得全身乱颤,被简天材占了先机,他许多手段一时施展不出,便开始拖延时间,暗中聚力。
只要等到通过界壁时,那两个修士无暇顾及,就能施展法术控制简天材了。
“因为我这个扁方壶故意没有清洗。
原本装的是外邦进贡来的珍贵药剂,改良版“处死邪瑞”(truthserum),能在不知不觉之间扩大你说真话的冲|动。
今天这顿夜宵时机简直太好,我实在忍不住,就下了个手,试试你的抗药性,诈一诈你到底是夺舍还是穿越,想不到你给我来了个顺水推舟。
马上就要穿越界壁了,你果然挑在这个时间动手,我怎么可能没有防备。”
简天材板着脸想。
“想”只要一转念,“说”则要解释好久。
对他而言,想了就等于说了。
类比“看到了就等于回复了”。
所以简天材在停顿一瞬后,干巴巴蹦出五个字:“男人的直觉。”
他根本不想浪费半点时间,摸出一只警哨便要吹起。
魔尊急忙喝止,威胁道:“你敢叫来他们,我就让百里川岳魂飞魄散!”
简天材停下了。
就在魔尊以为得计时,他又干巴巴地说:“我一介凡人,无从判断世子是否还活着。况且世上牵挂世子之人,都在凡间,过上数十年,也就都没了。”
至于皇帝命令务必解救平英王世子?要是听魔尊的,就等于把刀交到魔尊手上。这么简单的谈判技巧,简天材八岁就掌握了。
“……”魔尊头一次遇上比他还冷心冷情的凡人,甚至没有几个修士敢这么绝情,一时竟不知该如何狡辩。
简天材又要吹响警哨,忽然船身一震。
下一刻,他和魔尊都感到一阵极大的推力,两人被嗖地糊上了墙。
紧接着,又是一股震力,俩人啪地撞上天花板。
——开始穿越界壁了。
外面的星河与云海的尽头,是一片乌云沉沉的雷暴。
破界船通身宝光闪烁,不停颤动,正在雷暴之中,沿着一条玄妙轨迹穿行。
不时有雷电击中船身,细小电流在楼宇间四窜开来,隐隐约约化为不同图形或密语,有的组成“2200V”,有的组成“5000W”,还有“10000A”之类神秘纹样,给人一种一旦挨碰上,立刻皮肉焦黑、神智不清,甚至昏厥死亡的危险感。
同船的孩童们早就各自发挥想象力和能力,或用绳子用衣带把自己捆在床上,或紧紧抱着床柱桌腿等物品固定自己。
而简天材和魔尊哪有固定身体的时间和机会,连桌腿都被简天材踢断了。俩人措手不及,就好像骰盅里的两粒骰子,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地,和房间墙壁发生了十分亲密的而激烈的接触。
并且不时碰撞出凶残的火花。
魔尊四肢不能动,但经验丰富老谋深算,故意调整身体角度逃避,并偶尔利用碰撞的瞬间,置简天材于死地。
简天材在凡人之中身手很是了得,当然不会上当,也调整身体,试图勒住魔尊的脖子,把人弄昏,待破界之后再行处置。
于是,两颗骰子变成了一颗大骰子,继续在骰盅里撞来撞去。
半个时辰后,撞来撞去。
一个时辰后,撞来撞去。
……
三个时辰后,死狗一样地滚来滚去。
而颠簸依然没有任何停止或减缓的迹象。
房间一片狼藉。
不仅仅是两个人撞击,简天材的一担子两筐临别礼物也在房中,都被撞散得零零碎碎,看去让人心疼。
“我说,讲和吧。”魔尊有气无力地提议,脑袋上还沾着板砖的碎屑,那是简天材刚刚垒灶头的砖头残骸。
他没想到一个凡人竟然能忍三个时辰,这简直不是人。
而百里川岳的小身板,三个时辰也确实到达极限了。
简天材不说话,默默忍痛。
他其实也到了极限,全身上下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要不是眼疾手快,他那根扁担就弑主成功了。
连续撞了三个时辰,加上魔尊捣乱,就算铁打的也受不住。
“咱们来个君子约定,你只要不泄密,我就不杀你,我可以给你立天道誓言,如果违背,我就灰飞烟灭,不得好死。”魔尊艰难提议。
简天材还是不说话。
“我有秘法,能教你修真。你大龄没关系,用洗髓丹重塑根骨,灌顶丹扩大识海,我还知道无数功法秘笈,只要你想学,我就能教,如何。”魔尊加大筹码。
简天材继续沉默。
“你是不是担心将来修炼不能更进一步?没关系,我知道许多天材地宝下落,到时候带你去取,咱们俩平分!放心,有我带路,你绝对不亏。”魔尊继续加大筹码。
简天材并不回应。准确地说,他从三个时辰前,就沉默不语,仿佛修了闭口禅一般。
在他看来,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说多错多,还可能被误导。有什么想打听的,请教修士不好吗。
在魔尊看来,简天材的表现就是高深莫测了。
一个大龄凡人竟然如此沉得住气,魔尊心里有点沉不住气了,这就是他开始利诱的原因,他不相信一个人没有欲|望,哪怕是被皇帝洗过脑的死士,也有个忠心护主的目标吧。
——不,不对,先前他就用百里川岳的性命诱惑过,而这个小侍卫毫不动摇,弱点到底在哪里?
可惜他千年功力尽毁,只能苟延残喘,不然搜魂夺魄手一出,何必这么费事。
心里将简天材千刀万剐了无数遍,魔尊始终不敢掉以轻心,还真让他想出了一个办法。
简天材发现身边没音儿了。
他抬眼看去,百里川岳陷入昏迷之中,因疼痛而挂着两行清泪和两行清鼻涕,整张脸更难看了。
非但如此,嘴里还喊着“父王,疼”、“母妃,疼”、“我要喝甜水”之类的话。
这是,换回来了?
还是,装作换回来了?
“我只是一个凡人,怎么判断这么超纲的事情……”简天材吐槽了一句。
他不敢掉以轻心,在颠簸的七荤八素中,继续盯着百里川岳的动静。
渐渐地,百里川岳离门口越来越近。
忽然一个颠簸,百里川岳不知哪来的力气,撞开房门,露出一个狞笑:“现在就拉着他一块去死,不信你不来救——唔!”
一面渔网当头罩下。
该死的侍卫,该死的渔网,从哪里冒出来的啊!!!
谁知就在这时,又是一个颠簸,两人再次撞到一起,反弹之下,网绳猛地一伸一缩,把两个人同时弹向门外。
“不不,我没想死!”魔尊惊恐大叫,试图返回。
无论是魂魄还是邪祟,最怕的莫过于雷电。
“你真的不在乎!你到底要怎样才能放过我!”魔尊情急之下什么都顾不得了。
然而他看向简天材的时候,忽然吃了一惊。
简天材一直奄奄一息、死气沉沉的神情,忽然有所变化。
一双漆黑的瞳仁中,隐隐出现了I=U/R;P=W/t=UI;ελ=(M1(λ1T))/(M2(λ2T));M=εσT^4;E=mc2;M=5.67×10-8Wm-2K-4T4……之类的神秘公式及各种花式变体!
无数细小电流已经涌向两人。
下一刻,法拉第渔网忽然张开,简天材硬挤了进去,四肢并用,死死抱住魔尊。
电流在渔网上蔓延,银白色火花噼里啪啦爆响,魔尊只觉得魂魄一阵抽痛,急不可待地往百里川岳识海深处沉去,只要他跑得够快,雷电就追不上他。
受到伤害的只会是百里川岳!
蓦地——
潜入识海中的魔尊忽然警兆大生。
他抬头,隔着重重叠叠的记忆碎片和意识暗流,安静的识海里不知何时刮来一道风。
不是“一阵”而是“一道”,没有边界,没有形状,由无数极其细小的微粒组成,那些微粒似实体而非实体,似波而非波,悄然落下。
记忆碎片和意识暗流都没有任何反应。
但魔尊千年本能告诉他:快逃!
魔尊再一次拼命往识海最深处下潜,但那阵量子风后发而先至,沾上了他的一点点神魂之后,微粒齐齐一颤,蓦地化为一个透明球罩,将其团团包裹,瞬间浮出识海,随即浮出泥丸,透体而出。
它不言不语穿过依然银光璀璨的法拉第网,一点轻微破碎声在噼啪作响的火花中毫不起眼,连烟都没冒,便消失得天上地下都找不出痕迹。
“解决。”
简天材眼中错综复杂的各种公式渐渐消失,物理学霸那种“看似平平无奇,出手石破天惊”的气势一散而空。
他抱紧百里川岳往屋里一滚,随后任凭黑暗如潮水般将他的意识淹没。
不知又过了多久,船身在一连串轻微颠簸后,忽然平稳起来。
破界船抵达修真界。
就在简天材昏过去的同时。
相隔千万里外的晏龙宗最高峰上。
“……咦?”
慵懒鼻音响起,微微带着一丝狐疑。
白衣铺陈,长发委地。
懒洋洋躺在毛绒绒暖呼呼的闼婆利火毯上的人,随随便便撸了把怀里的宠物,翻了个身,望着头顶蓝天白云,微微蹙眉。
“这么个有趣的人,我怎么不记得……唉,健忘之症是越来越严重了。”
怀里巴掌长的豹纹守宫抬起头,黑溜溜的小眼睛看了看主人,圆咕隆咚的大脑袋顶了顶主人掌心,示意继续撸,不要停。
过了一会儿,发现主人没反应,它才迈着小碎步,追逐草地上的蚂蚱去了。
“也好,省事。”它的主人合上双眼,不知道在说谁,片刻后又睡了过去。
就在峰顶露天而眠,优哉游哉,逍遥自在。
山脚下。
“今天大师兄也没有下来吗?门派大比这一次又是最后一名,这可怎么办。”
“师兄轮流做,有德者居之,为什么大师兄每战必输,还能当大师兄啊?”
“是啊,大师兄三百年来都病恹恹的,真的能继续当此重任吗?”
“大概是因为……颜好、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