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暮雪从来没见过这样的李无晴。
在他的印象里,李无晴总是一身白衣一尘不染,整日小心维护着自己的仪表。
可现在,他半边袖子被染红,似乎是绣了一朵盛开的艳丽之花。他喘息着,瞥见笼子里呆呆的雪豆,轻道:“别怕。”
然后重重坐在椅子中,剥下衣衫,露出了一道可怖的伤口。
“啾啾!”雪豆用翅膀扒开笼门飞了出来。
李无晴蹭了蹭手中的血污,轻轻拍了拍他的脑壳,然后开始施展疗愈之术。
雪豆落在他肩头,歪着脑壳看了看,又叫道:“啾!”
他是想问为什么受伤,可李无晴并未回答,额头渗出小汗珠,继续治疗着。
裴暮雪吸了一口气,这样的伤势已经见骨,疗愈之术可助恢复,但无法减弱痛觉。
可李无晴脸色分毫未变,虽然比平时白了几分,但依旧透着波澜不惊。
雪豆看了一会儿,打着旋钻回了笼子,表面上呼呼睡去,实际上仍留意着李无晴的一举一动。
他没有忘却自己的重任,他要顺藤摸瓜揪出死对头的秘密。
李无晴熟练处理了伤势,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合衣躺下补眠。
雪豆却没了睡意,静静闻着空气中隐约一丝血腥味,心里五味杂陈。
“大、大师兄!”矮胖小弟子“咚咚”敲着门,“门主师父有要事找你去!”
李无晴开了门,弟子丝毫没看出他又哪里不对,眼睛一亮又道:“走走走,快去正殿!”
李无晴整理好衣衫,一切如常地跟着他离去。
雪豆悄悄探出了脑壳,撩开笼门,悄悄跟了上去。
弟子很着急,可李无晴步调稳稳镇定无比,即使知道他刚刚才受过伤,此刻也难以想象。
万水门的正殿位于门派最高处,也是淮川峰的峰顶,尽揽地势之利。此刻还未破晓,黑暗之中,正殿却灯火通明远远可见。
途中,弟子磕磕巴巴说了大概。
门主今日莫名心情极坏,半夜便叫醒了一群人,通通喷了个狗血淋头,现在都指望着大师兄能去救场。
雪豆腹诽,李无晴这闷嘴葫芦能救什么场,八成是叫去吸引火力的。
正殿大门洞开,弟子战战兢兢缩在李无晴身后,随他一同进去了。
雪豆在殿外忽高忽低盘旋,最终寻了一处树杈落上,可以从大门之上的小窗观察内部。
“天都亮几个时辰了,修炼场里居然个鬼影子都没有,你,你,还有你,一个个争着比懒!”正殿之上的座位上歪着一个散发男子,手里一杆烟枪左左右右,挨个点着殿中之人,“瞧瞧你们这不求上进的模样,什么时候能有点出息!”
殿中一群弟子一字排开,个个垂头丧气哈欠连连。
李无晴一到,所有人动作一致,一致扭头希冀地看着他们的大师兄。
雪豆眨巴了几下眼睛,李无晴似乎带上了一个闪瞎眼的光环,往那里一站,妥妥的救场王。
水无涯瞥了瞥自己的大弟子,指着他对众人道:“看看你们的大师兄,年纪轻轻修上有术,你们资质比不过他算了,居然还没他勤奋,你们半夜睡得着吗!”
大殿鸦雀无声,李无晴闻言面不改色,依旧一字不发。
众人低着头,悄悄左右相顾。门主师父的脾气一向古怪,现在他们更是摸不着头脑。
雪豆倚在柔软的树枝头一高一低摇着,看着殿内的惨状。这样荡着,居然找回了儿时荡秋千的感觉,惬意。
殿内一个人高马大的弟子不服,大胆开口道:“师父,我们众人与大师兄是相同作息。”
水无涯挑了挑眉,一下坐正身体厉声道:“你还有脸提!每日不比你大师兄多修炼几个时辰,你们什么时候能向他看齐!”
殿中气温一时骤降,所有人都噤了声。
李无晴只得道:“师父,师弟们已足够刻苦。”
水无涯哼了一声,重新歪在椅子里,抽了一口烟吐了出来,“也是,不能强求,不能强求啊。”
方才的威压似乎只是错觉,他望向半空中,眉毛拧在了一起,半晌他眯着眼睛看向殿下,低声道:“是不是得统一加大力度……”
众人全一愣,再度求助地看着李无晴。
李无晴道:“弟子认为,这怕是不妥,现……”
来了!众人眼一亮,个个如释重负。
水无涯目光一凛,打断了他的话:“不妥?”
他平素最不喜别人质疑自己,猛地坐直正欲发作,目光忽的回扫,从其他人脸上一点点掠过。
雪豆看的很开心,水无涯脾性颇怪,一直听说他时常折腾得弟子们叫苦不堪,今日一见果真可乐。
李无晴瞥了一眼身后噤若寒蝉的师弟们,又看了一眼阴晴不定的水无涯,开口提醒道:“师父,现今的修炼时间是您做主设定的。”
水无涯果真恼羞成怒,正欲将李无晴批评一通。突然外面“啪”的一声,一根树枝折断。
“谁在外面!”他登时站起,“是不是千山派来的细作!”
众人立刻行动,齐刷刷拔出佩剑飞身而出,争相在师父面前表现自己。
雪豆乐极生悲,正艰难地飞起,几根白毛飘然而落,仰头就看到一群人大喊着“千山派细作”,举着剑反着光极速而来。
难道……身份暴露了!
“啾?”他瞪着圆眼,整只鸟都呆住了,然后奋力扑腾起来,惊慌失措地想逃走。
眼前无数双魔爪利剑袭来,他飙着泪尖叫:“啾啾啾!”
救命啊啊!
一个人影掠至眼前,李无晴是这批人里动作最迅速的,他一把捞起这只不省心的小家伙,稳稳落了地。
“这是我养的小鸟,不是千、千山派细作。”
所有人大眼瞪小眼,然后收了手。
水无涯皱着眉头道:“养鸟?上回那猫咬掉我那只仓鼠的一只耳朵,这回这鸟得看紧了!”
大高个弟子撇了撇嘴道:“大师兄,你又是养猫又是养鸟,日子过得真是悠闲。”
雪豆窝在李无晴手心,露出一只眼睛盯着外面。
这个弟子的话中之意谁都听得懂,李无晴却没和他计较。
水无涯叹了口气转身,显然没了训人的心思,皱着眉思虑着什么。
李无晴走在他身后,此时水无涯低声道:“你一向就喜欢护着那群蠢货!”
这话只有李无晴和雪豆能听到,他摸着手中的团子,勾了勾嘴角没再言语。
“你们啊,得给为师争气,”殿中,水无涯背着手站在前方,眼中难掩忧虑,“要不然千山派早晚要骑在咱们脖子上。”
“发生何事了?”大高个问道。
水无涯叹了一口气,掏出一封信。此刻,众人才真正明白师父今天是闹哪一出。
“水弟,谈和一事我思虑再三,合并门派一事非同小可,可并非难以实施。贵门近年虽小有所成,可终究小打小闹难成气候。合并门派,最佳之策乃是贵门并入我派,一切以我派制度为优。”
念到这里,在场的除了李无晴面色未变,每个万水门弟子都握紧拳头,愤慨无比。
“这叫什么道理!”
“亏那个奸人想得到,脑子咋长的!”
“修仙界谁不知道,千山派处处不如我们!”
“对呀,脸好大!”
雪豆瞧着这一屋子的义愤填膺之士,应如是真是给全千山派弟子以身作则了。
水无涯冷哼一声,继续道:“我派正缺门童,欢迎诸位前来竞争上岗。”
一言落,义愤填膺之士们彻底被激得红了眼,佩剑“唰唰唰”齐出鞘,“师父,不能忍!”
水无涯咬牙切齿看着信上最后一句话——水弟,凭借咱俩的交情,柴房大总管一职内定与你,欢迎前来。
“应老贼,二十年如一日不变的可恶!”他愤愤说道,然后信纸“啪”地往桌上一拍,“大家稍安勿躁,只管认真修炼。近日没我的许可,不准同千山派之人私斗,都下去吧。”
李无晴留了下来,“师父。”
水无涯提笔写着什么,闻言扫了他一眼,“先前谈和一事你表现的很好,不成是众望所归。”
“可是……”他眉头微皱,“我本可完美解决此事。”
水无涯放下笔,“千山派都是阴险狡诈之徒,不要被他们所蒙蔽。谈和说白了只是走个过场,下去吧。”
李无晴眼神闪了闪,雪豆在他手心挣扎,他转身离去。
天快亮了,雪豆焦急万分,再不找机会离开,他就要当着水无涯面暴露,坐实细作之名了。
刚出大门,他便挣脱了李无晴的大手。
虽然他有些在意李无晴的伤势,可现在他做不了什么,只能先离开,避免被揭穿身份。
李无晴无奈地看着这只小家伙飞快逃走,可能是吓坏了。
“喵呜~”大花猫应声出现,扒着李无晴的小腿,目光灼灼讨吃的。
他瞥了一眼雪豆,雪豆也回头看了看他,又看了一眼大花猫,振着翅膀头也不回飞走了。
裴暮雪已经没有时间了。
雪豆心砰砰跳着,无暇顾及其他,用最快的速度直奔传送阵。
直到安全飞回自己房间,他才一头扎进被褥里,想着方才那大花猫讨好的模样,莫名不太爽。
太阳升起,他成功恢复人身,疲惫一扫而空。
回想这几日的各种惊心动魄,裴暮雪长叹一口气。
不能再这样下去,必须想办法恢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