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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阿婉一怔,她想说你们房子多,所以轮流住,今天?她住这里,明天?他住那?里么?她又想说母亲是出去上香礼佛了,所以不在家里么?
最终她看着丈夫的神色,将这些猜测都吞了回去了,她小声问:“他们分居了?”
两人?已经走出了宫门,上了马车,秋声萧萧,秋叶摇落,长?街上只有他们这一辆马车,越发显得寂寥。
“嗯。”建威大将军夫妻不和,这已经是公开的事儿。他们夫妻俩除了公开的节日?会一起出席之外,一年到头,都见不了两面。
林阿婉只觉非常吃惊,她亦想起了前几日?在边城丈夫与他讲过的父母的过往。他们不顾家人?反对,私奔到边城,过着清贫但甜蜜的日?子,两人?什么事儿都要在一起做。
阿婉想到新婚当夜的情?形,瞬时脸都红了。
今日?自己也上了大妆,丈夫不会还要那?般,那?般,太羞人?了……
曲寒霄本来等妻子询问,却不见她开口,微微转身望着她,却见她一脸娇羞,眼?中水光荡漾,不知道在想什么,妩媚极了。
曲寒霄的气息一粗,立时就吻上了她娇艳的红唇,道:“如今你不怕花妆了吧。”
林阿婉攀着丈夫的肩膀,只觉他火热的怀抱瞬时将她包裹起来。他时而温柔时而热烈,不让她说出一个反对的字,也不许她有一刻逃离。
车子外秋风呼啸,而自己就像是这秋风中瑟缩在枝头的落叶,被那?疾风吹拂着,飘飘荡荡,落入水面,随即沉入清澈寒凉的水中。
落叶一路下?沉,沉入湖底,被湖泥紧紧挤压,包裹,深深地埋入地心,靠近那?涌流的地心的火焰。燃烧起来,永不熄灭。
皇宫册封之后,第二日?便?送来了一品夫人?的大礼服。珠翠牡丹金冠,云霞翟文霞帔褙子,大红纻丝大袖衫,刺绣精美做工精良。
丫头们围着她,亦十?分惊叹:“恭喜夫人?!”
林阿婉微红了脸,这样一比,她更明白了自己出嫁之时,丈夫准备的那?些嫁妆有多丰厚了。那?些精美的衣服的材质做工,竟不比这宫中的赐服差。
白猫小风和阿苗懒洋洋躺在她的脚底下?,喵了一声,似乎在夸赞她的美丽。
她穿上这一品夫人?的礼服,望着镜中的人?,还是觉得仿佛梦一样。自己就这样变成了一品夫人?了么?
就是她最大胆的梦想中,都不曾出现这样的情?形。却见镜中又出现了一个英俊之极的青年,他深深地望着她。
她娇俏白皙的脸颊瞬时红了,在梦中她从不曾想过会与他像现在这般亲密无间,夜夜温存无限。
青年朝她俯下?身来,而她亦微微仰头,两人?双唇轻触之时,都不由浑身一颤,只觉甜蜜从心底里汩汩而出,似乎没有尽头。
曲寒霄在她唇齿之间辗转,轻声道:“娘子,明日?我就去兵部点卯了。你在家中不要太累。那?些改良衣服,新制皮影都可以慢慢做。我们有的是时间。”
林阿婉搂紧了丈夫。这广大的将军府,她还没有走遍,将军府中的人?,她还没有都认住。闫嬷嬷带着徐大婶和刘大嫂两人?一直忙着在清点内务。将军已经有三?年没有归家,府中有无数事情?要呈报检验。
自打从宫里回来,她就与丈夫一起忙得不可开交。她还以为丈夫会多休沐几日?,没想到明日?他就要上朝去了。
曲寒霄只觉今日?的小娇妻比往日?更加热情?。他心里明白她这是舍不得自己,可是她被他逗弄得脸红心跳,身软如绵,却始终不说一句挽留的话。
如此识大体的小姑娘,不愧是大将军的妻子。只是他就更加着意温存,以示嘉奖。
第二天?曲寒霄神清气爽地去上朝了,而林阿婉差点儿爬不起来了。偏生今日?还有许多小姐们要来找她,商议那?新裙子的事宜。
她早上只能让星雨使劲儿给?自己拍粉,画了个大大的浓妆,为了压住妆容又赶紧寻出来艳丽张扬的衣服。
这般装扮起来,清纯中透着妖娆,显得艳光四射。
林阿婉望着陌生的自己,只觉自己婚后似乎不太一样了,腰身更窈窕,曲线更玲珑了。
她脸一红,不去想曲寒霄的肆意温存。
当下?小姐们到来,看到这般艳光照人?的林阿婉,都大大夸赞了一番。
大家都是第一次来大将军府,对这宅邸十?分好奇,希望林阿婉带着她们四处转转。
林阿婉便?带着她们去花园走走。这花园十?分广大,亭台楼阁花木遍植,时逢秋日?,金菊绽放,与红枫相映,亦是一片绚烂。
邵阳公主道:“听闻大将军当初开府之时,是父皇特意督造的。一应园林布置都独具匠心,是本朝园林府邸中的翘楚。今日?一见,果?真不凡。夫人?,以后还请多多办宴会,不负这园中盛景呀。”
林阿婉一怔,众小姐们亦极口称赞:“如今夫人?来京了,带了与众不同?的西北风尚,连这园子一起,都不要藏起来。”
许任雯目光一闪道:“表嫂,你说花样子要一个月以后才能得。那?为您做裙子的裁缝,可能请出来一见?”
林阿婉便?叫香舞出来与众人?见面。香舞本是京城有名的绣娘,技艺高超。在座的小姐们,许多都与她打过交道。
如今香舞出来,与大家微笑着打招呼。众小姐一时有人?觉得尴尬,有人?则心中十?分感叹。
香舞当初是惹上了不该惹的权贵,才被百般刁难,生意也做不下?去了。
她虽求众小姐夫人?们为她转圜,但对方地位太高。众人?有的是惹不起对方,爱莫能助,也有人?怕麻烦不愿出手,更有人?可以帮她,但开出条件要她卖身入府的。
香舞在这危急之时,碰到大将军府人?急招人?,立刻托着人?进来避祸。
这些她求过的贵女中,邵阳公主待她最好,帮她打发了几次无赖,也要她索性入宫吧。但是她想到一入宫门深似海,不得自由,她还是将这条路放到了最后。
邵阳公主看到香舞,不由放下?脸来道:“本宫说京城里如何就从地里突然蹦出个能干人?来。原来是老相识呀。香舞,果?然是本宫这公主府庙小,留不住你这尊大神呀。”
林阿婉一怔,她对香舞的过往一无所知,不明白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却见香舞笑着给?邵阳公主斟了一杯茶道:“公主您雪中送炭的恩德,香舞没齿不忘。只是大将军府,与我签的是三?年活契,而且我那?铺子门面的收入,将军府也开恩留给?我了。”
邵阳公主一听,脸微微一红,不由对林阿婉道:“夫人?,大将军府真是待人?厚道。”
这样的条件,将军府还要为香舞顶住那?位权贵,在座的小姐们没人?能开得出来。也不怪香舞会投入大将军府中了。
却听兵部侍郎家的冯小姐道:“香舞,你会做那?般皮面雕刻的裙子,缘何以前从来不露?若你显露这门技艺,说不得你那?未婚夫也不会逼得你走投无路。”
她这话说得既不善且无礼。
林阿婉不由皱眉道:“冯小姐,我倒不明白了,坏人?祸害好人?,如何不说坏人?凶残,反过来埋汰好人?做得不好呢?这是什么道理,小姐与我说说。”
那?冯小姐不由面红耳赤,她看林阿婉总是笑眯眯,十?分和善的模样,没想到会在她这里吃了排头。
香舞亦惊讶地道:“香舞并不会皮面雕刻,若说的是前日?将军夫人?穿的那?身裙子上的装饰,那?是我家夫人?自己做的。”
众小姐们不由大惊,都望向林阿婉。
“原来夫人?这般心灵手巧。那?本宫的裙子还要麻烦夫人?了。”邵阳公主立时笑道。
林阿婉听着大家的夸奖,却只觉阵阵心疼。
她那?亮面子皮影,自己精心打磨了许久,才得了个仙宫一角,如今变成了她裙子一角。再多的,她现在可变不出来。
她只笑眯眯道:“多谢公主厚爱,只是这皮面雕刻的工序十?分复杂,急不得呢。”
邵阳公主笑了道:“不急,本宫反正?是第一条。夫人?您慢慢做。”
那?许任雯则微笑道:“表嫂,我听闻已经有人?去西北采买了。想来这是西北的特色吧?”
众人?一听,这个有人?,怕就是她自己吧。她倒聪明,当下?众人?也起了心思。
林阿婉一怔,笑了道:“不是呀,这是我林家家传的手艺。那?人?怕是要空跑一趟西北了。”
许任雯微微一笑,似乎不太相信。
林阿婉提到西北,却不由有些思念爷爷和得胜班的师兄弟们了。
她已经跟曲寒霄商量,送信请他们来京城小住。如今她面了圣,心里又有了个新的主意。京里居然不流行影戏,那?我们得胜班来了,岂不是独一份了?爷爷一定很高兴。
送走了这一波小姐们,后面又来了好几波小姐们,大家都要求去大将军宅子里转转。转转就转转,曲寒霄上朝去了,也没什么忌讳。
她们夸了夸花园,接下?来林阿婉的日?子就清闲了。
林阿婉有些奇怪,只问大丫头:“月柳姐姐,今日?有谁来拜访么?”
月柳翻了翻道:“夫人?,原本有三?位小姐一位夫人?说要来,但是她们前日?送信来说,家里事儿忙,要为重阳做准备,就先?不来了。只请姑娘不要忘了她们的裙子。”
她问月柳:“那?明日?呢,后天?呢?还有谁要来么?”
却听月柳道:“夫人?,这几日?除了邵阳公主和表小姐许姑娘之外,没人?再来了。”
林阿婉一怔,虽然她心里一直有个猜测,可是不会是真的吧?
香舞轻声笑道:“方看到刘大嫂,说前日?又在前面书房截住了一位‘迷路’的小姐。想来如今她们都知道了,大将军上朝去了,不在家中。她们再来得勤,也偶遇不了吧?”
月柳看了一眼?香舞道:“别浑说。”
林阿婉也没想到自己的猜测居然多半是真的。
她一时脸一红,也不由好奇地道:“夫君如今新婚,她们都是有身份的小姐,应当不肯来做妾吧?”
众位丫头们不由都笑了。香舞心中一动道:“夫人?,您与将军这般好,怎么也要等您生下?一男半女之后,再为将军张罗纳妾吧?”
月柳眉头微皱,这香舞,主子房里的事儿也是她能打听的么?
林阿婉又怔住了,她不由脱口而出道:“可是,当初我与将军议亲的时候,大将军许诺我爷爷,以后不纳妾,他只有我一个呀。”
这下?轮到众丫头们惊讶了。
那?花树不由道:“男子三?妻四妾,图人?口热闹,开枝散叶,这富贵人?家里都是很平常的事儿。只要家里规矩好,不宠妻灭妾的都是好人?家了。我从未听闻男子会做如此许诺。大将军果?然是我大承的真男儿。”
林阿婉没想到花树是最寡言的一个,如今说出来的话,却正?中她的心。她眉眼?一弯道:“那?是了。大将军是我大承最好的男子啦。”
众丫头们望着这位娇俏可人?的小夫人?,一时都有些脸红。
她居然在众人?面前,这般毫不害羞地夸赞自己新婚夫君。这份赤子之心,着实?令人?歆羡。
想来大将军也是因此而格外看重夫人?吧?
月柳、星雨和香舞三?人?都不禁道:“夫人?好福气,大将军真是情?意深重的好男儿。”
月柳看了一眼?香舞,见她面上虽笑着,但是眼?睛里却有几分若有所思。她心中也是一惊。
将她们招入将军府的蔚管家,是月柳的亲舅舅。来的时候,舅舅对她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她千万不可存什么歪心,她只管一心一意侍奉大将军夫人?,将来定有好结果?。
进府里来之后,前日?那?左大管家又叮嘱了一遍。
这府里上上下?下?,原本都不用丫头们。大家看着她们都既客气又疏离。倒是这位小夫人?,为人?既风趣又温柔,又大方,很好相处。
大家是一同?进来的,她也不想因香舞一人?之失,带累了所有姑娘。
只听林阿婉笑着说:“她们不来,我清闲了呀。今日?我给?大家下?厨,做我们西北的特产,给?大家搓莜面鱼鱼如何?”
月柳立时道:“这个新鲜,我没见过,我这就给?夫人?和面去。”说着她目视香舞,让她跟着过来。
香舞目光一闪,只得跟了出来。
两人?走到僻静的地方,月柳正?要开口,却听香舞道:“姐姐不必说了,我只问姐姐一句话。像大将军这样的当世英杰,大承还能再找出第二个来?”
月柳一震,竟没想到香舞这般直白。
月柳转过身来,凝视着她道:“天?上的月亮好,太阳更好,都找不出第二个来。只是你登天?梯也探不到。香舞,你没听到夫人?的话么?大将军不纳妾。”
香舞笑了道:“不是妾更好了,我乐得自由自在。月柳,你也是在大户人?家里待过的,当是什么事儿都见过。只要我得了实?际好处,若生了孩子,自然什么都有了。我已经看透了这婚嫁之事了。我若没见过大将军,也许会有别的主意。如今我见过了,再叫我去找个别的人?,那?却不能了。”
月柳眉头紧皱,没想到香舞这么个聪明人?,竟是要走死胡同?。她正?要再劝,却听林阿婉和星雨花树笑嘻嘻地从后面过来了。
“什么?您说徐大婶和刘大嫂都会武艺?是不是你们西北来的都会武艺?夫人?您会么?”
林阿婉脸一红,这个还真不会。但是她想到夫君答应她的事儿,又笑了道:“我很快就会了。你们等着看吧。”
一众小丫头簇拥着她们过来。星雨看到她俩,道:“哇,你们是不是偷懒,给?夫人?和的面呢?”
月柳和香舞立时道:“方才想起个新衣服样子,商量了两句。”
林阿婉在将军府中的日?子快活似神仙,只是很快就到了要去见公婆的日?子了。前一天?晚上林阿婉就开始发愁,都少吃了半碗饭。
曲寒霄看着她的小脸微皱的模样,放下?筷子故意问:“今天?谁做的饭?”
林阿婉吓了一跳,小声问:“不好吃么?”
曲寒霄看她扑扇着眼?睛的可爱模样,他的脸微沉,却伸手摸着她的脸颊道:“是啊。我妻都吃瘦了。”
林阿婉这才反应过来他在逗自己,她脸一红。却见丫头们早就避出去了。
她也就没有拂开丈夫的大掌,反而伸手按住了他的手,在他掌心微微蹭了一蹭,红着脸道:“夫君,今夜,嗯,我们只盖被子聊天?可好?”
曲寒霄望着她水汪汪的眼?睛,见她如此撒娇地求肯他,他只觉心都化了。
他手臂一伸,将娇软的小姑娘,抱在了自己膝上,沙哑着嗓子道:“好。不过你要侍奉我用饭。”
林阿婉脸红透了,心不由跳得剧烈,但是想到明日?见公婆,可不能再带着不妥的痕迹出门。
她当下?忽闪着眼?睛道:“那?是自然,只是,只是夫君要好好吃饭。不要……”不要再吃饭吃的跑到榻上去了。
曲寒霄望着她,心里忽然一惊。虽然是新婚,可是自己竟有些不自觉地沉迷了。
难怪人?说儿女情?长?,英雄气短。
他声音沙哑地道:“不要什么?阿婉每次只说不要,却不说不要什么,为夫如何猜得到?”
林阿婉脸红透了,她夹了一筷子桂花鱼条,喂到了他唇边,道“夫君这鱼肉用了去骨头的鱼,你尝尝吧。”
曲寒霄吞了下?去,看着红着脸的小娇妻,在她耳边道:“喔。只是阿婉的骨头哪里去?如何那?般软?”
林阿婉想到前夜的种种情?状,立时羞得想从他膝盖上跳起来,却被他紧紧拥在怀中,不得动弹。
他轻轻地在她耳边沙哑地道:“别怕。阿婉说什么夫君便?听什么。这条鱼,没了骨头,果?然不错。”
这一顿饭吃得快凉了,才吃完了。林阿婉吃得浑身是汗。
洗漱过后,曲寒霄还是说到做到,只与她盖被子聊天?。只是他们两人?是盖一床被子,而他则是咬着她的耳朵,与她聊天?。
早上她差点儿睡过头,星雨香舞围着她穿衣梳头的时候,她都没有睁开眼?睛。香舞看着她小衣下?的种种痕迹,不由脸颊微红。
曲寒霄进来的时候,正?看到香舞凝视自己的小娇妻,他不由冷冷道:“还没穿好?”
香舞一惊,立时整理她的衣襟。曲寒霄已经冷冷道:“将裙子放在一边儿,你出去。”
香舞不知道大将军为何忽然如此冷,她不由浑身微微一颤。此时的大将军竟有几分可怖。她立时退了出去。
曲寒霄接手为小娇妻穿衣。今日?是婚后初次拜见舅姑,乃是十?分隆重的事儿。皇上正?好赐了她一品夫人?的礼服,今日?出门她也挺神气的。
曲寒霄十?分麻利不一会儿就给?小娇妻穿戴妥当,在她脸颊上偷了一个吻,她还是没醒过来。
星雨站在一边儿只等过来梳妆,小声道:“这,夫人?不醒,我不敢下?手。只怕万一妆化乱了。”
曲寒霄咬了咬她的耳朵,她轻轻抽气,眼?睛还是睁不开。
曲寒霄无奈,如今她倒是不紧张了,只是未免松弛过头了。
他端详着小娇妻,看她闭着眼?睛睡着的模样,十?分温柔可爱。他便?道:“就这样化吧。她睡相很好,不会乱动。”
星雨不由睁大了眼?睛,啊,还能这样吗?
却见大将军直接坐在了妆台之前,将夫人?拥在了怀中,一只手轻轻托着夫人?的脸颊,道:“这个高低如何?”
星雨立时红了脸,她不敢看英俊之极的青年,忙道:“正?合适。”
当下?立时掐了自己一把,让自己打起精神。
这个妆,星雨化的手都抖了,算是画完了。大将军望着镜子中上了妆就十?分明艳娇媚的小姑娘,满意地点点头道:“不错。赏十?两金子。”
星雨大喜,虽然这工作她是从没做过,难了点儿,但大将军真是大方。她连忙谢过。
当下?收拾停当。大将军穿戴都不用丫头们沾手。他自己梳洗完毕,一进门俯身就抱起了依旧睡得昏天?黑地的小娇妻,转身就上了轿。
直到快到潇国公府门的时候,天?才亮了。曲寒霄看着再不醒不行了,在她耳边轻声道:“阿婉,见公公婆婆了。”
这一声如同?石破天?惊,方才还微微打着呼的小姑娘,立时睁开了眼?睛,猛然从他怀中坐了起来。
若不是曲寒霄闪得快,差一点儿就被她的牡丹金冠磕到了下?巴。
“几时了?是不是要迟了?夫君都怪你,都说别闹我了,非要……”
却听曲寒霄轻轻笑了道:“不是阿婉说要,要,要么?”
林阿婉瞬时红了脸,坏心眼?的夫君,每次都只让她说一个字,到头来还怨她。不行啊,不能再这般下?去了,她一直想摸父亲的书出来看看,但是总是找不到一个人?的时候。这次回去,她无论如何要将所有人?都支开,一个人?瞅瞅了。
不能再被他牵着走了。
曲寒霄望着小娇妻,见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出神了。他伸臂抱着她,撩开了轿帘道:“看到前方那?处灯火通明的大宅了么?那?就是潇国公府。”
林阿婉当下?大惊,立时从轿子中探出头去,才发现那?府邸已经近在咫尺了。
她立时慌了手脚:“啊,我的词儿,我的词儿。”
曲寒霄从怀中掏出对折的一张纸来:“你的词儿。”
林阿婉忙一把抢了过去,飞快地看了一遍。这是她事先?准备好的各种流程和要说的话。
只是此时临时抱佛脚,她只觉脑子里一片浆糊,看了三?遍都没看懂上面说什么。
曲寒霄看着小娇妻茫然的眼?神,伸手将那?张纸从她手中拉了出来,道:“放心吧。我父母都是武将,在礼仪上不太讲究。你别担心。你是进过宫的人?。宫里人?都没挑出你的错,你公婆那?里你也不会有问题。”
这样的话,他说过好多次了,但是此时林阿婉听得最真切。她立时道:“好,夫君你要帮我啊。”
曲寒霄咬了咬她的耳垂:“嗯。帮你。回去要谢我。”
林阿婉不由娇羞地看了他一眼?:“趁火打劫呀。”
曲寒霄不禁眼?中带着一丝微笑。轿子停了下?来,曲寒霄伸臂就抱起她,从轿中下?来。
林阿婉一惊。而站在大门口迎接他的大将军府的人?,更大吃一惊。
这大将军娶了妻之后,居然这么体贴吗?
他将怀中微红了脸的小娇妻放下?,只问门口站着的管家:“我母亲回来了么?”
那?管家立时道:“昨夜寅时就已经到了。”
曲寒霄点头,到此他算终于松了口气。母亲总算肯见阿婉。只要肯见面就好办。
他望着今日?穿着一品夫人?的霞帔,异常娇艳的小姑娘。她脸颊白皙,透着一抹娇羞红晕,眼?中依旧残存着一丝不知所措的迷惘,整个人?显得更加可爱了。
他牵住了她的手,对那?管家道:“通报一声!”
那?管家领命,立时道:“开中门!”
当下?中门大开,曲寒霄牵着夫人?的手,款步迈入了巍峨的潇国公府。
林阿婉既紧张又好奇地看着这座府邸。
秋天?璀璨的晨光下?,这座府邸显得既庄严又古老。他们车家乃是仅存的开国老将之后。历经无数风雨的大宅,在晨光中掩去了斑驳的岁月痕迹,只现出它生机勃勃的一面。
府中遍植着银杏树,高大的银杏树披着金灿灿的叶子,在秋光中如同?碎金一般,将这雕梁画柱的国公府邸衬得更加明丽。
林阿婉与丈夫缓步穿过数个院落,发现这里跟家中一样,到处都摆放着兵器架,而地下?的青石砖也多是破碎的。
往来的童仆们也都身材高大,女的全?是婆子,不见一个丫头。
林阿婉明白了,怪不得自家也是这般模样,原来丈夫就是在这样的国公府长?大的。
只听丈夫轻声道:“再过一个院子就是主院了。我父母应当在那?里等我们。阿婉,你在紧张什么?你害怕什么?”
林阿婉一怔,是呀我为什么紧张呢?
“你是害怕他们不喜欢你么?”
林阿婉不由微微点头。
“你是我的妻子,阿婉,我喜欢你不就够了么?”
林阿婉没想到丈夫忽然向自己表白,她的脸不由微红。她小声道:“可是,如果?大家都喜欢我,那?不是也很好么?”
却听曲寒霄似乎轻轻微叹道:“嗯。只是人?不需要那?般贪心。阿婉。”
在国公府的院中,早晨的秋风吹过,林阿婉忽然意识到,自己是有些贪心了吧。她只觉困扰自己的担忧,少了许多。
她抬头望着高大英俊的丈夫,是呀,大将军喜欢我,我已经很幸运了。至于别的人?是不是喜欢我,那?也没那?么重要了。
却听曲寒霄道:“阿婉,他们会喜欢你的。”
林阿婉心瞬时一跳,而两人?已经来到了那?座宽大的院落。这里跟前面的院子一样,院中摆放着无数兵器。
此刻还有十?几个兵士拿着刀剑在对打。看到曲寒霄进来,才收了兵器,齐声道:“三?少将军,您回来了!”又看着林阿婉道:“三?少夫人?好!”
林阿婉忙微笑向他们致意。
两人?已经走了进来。只见上座坐着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
男子威武英俊,但是更加粗豪,与自己丈夫长?得不太相同?。女子的唇边带着一丝似笑非笑的神色,双目如电,直朝林阿婉看过来。
林阿婉唬了一跳,看了一眼?,立时垂下?眼?睛,不敢再看。
曲寒霄望着座上的父母,道:“儿子和媳妇林阿婉,拜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林阿婉立时道:“媳妇林阿婉拜见父亲大人?,母亲大人?。”
两人?双双跪在了蒲团上。林阿婉胡乱地想着,其实?自己在新婚夜已经拜过公婆一次了,这是第二回吧?
只听座上的中年男人?开口了,十?分威严:“好。起来吧。”
却见夫君拉她,咦,这样就好了么?这也挺容易的呀。
只听一个淡淡的女子声音响起来道:“急着起来做什么?跪着。”
林阿婉微微一抖,心里一沉。不是吧,不是吧。
曲寒霄抬头看着母亲,她依旧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曲寒霄黑如深潭的眸子里蓄积着无数情?绪,最终却化为乌有。
他沉声道:“娘,我在边城被努戈疾风兽追击,瞎着眼?睛坠入深崖,九死一生。那?时候阿婉握紧我的手,与我不离不弃。在那?一刻,我就决心要与她共度一生。”
林阿婉没想到夫君会突然说出这么一番话。她身子微微颤,抬头望着他,只觉晨光照着他的半边脸,那?般英俊夺目。
座上的女将军听到儿子的话,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之色。
她似笑非笑的神色终于不见了。她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想要走下?来,但最终还是只冷淡地道:“起来吧。”
林阿婉大大松了口气,只觉丈夫轻轻拉了拉她,她随之站了起来。
此时座上威严的潇国公,建威大将军车明耀望着他们两人?道:“今天?留下?来,别走了。”
曲寒霄点头。
潇国公转头看着林阿婉道:“在京城可习惯?”
林阿婉没想到竟然是威严的公公,先?找她说话。
她立时道:“习惯。京里的气候,跟西北差不多,比西北湿润一些。”
潇国公看着站在自己高大的儿子身边的小姑娘。他想到儿子方才的话,没想到这样一个娇俏的小姑娘会如此勇敢。
他点点头道:“如今是秋天?,正?是最好的时节,夏天?京城比西北热且潮。”
曲寒霄看着父亲尽量想让自己显得和蔼一些,正?在和小姑娘尬聊天?气。而自己的小姑娘亦紧张的手心都是汗,握紧了自己的手。
却见车明耀忽然想起什么,转头从旁边紫檀木茶几上的托盘上,拿起一个金镶玉白玉镯道:“这个给?你,这是我们车家的传家玉镯。是祖上传下?来给?媳妇的。”
林阿婉立时小心接过来,看那?镶金的部分刻着一个车子,显然是刚淬过火,明灿灿的,入手也十?分沉重。
她不由眉眼?一弯道:“多谢爹爹。”
这一声爹爹,在场几人?都不由微微一震。
而林阿婉亦从袖中取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递给?了车明耀。
“爹爹,眼?看重阳要到了,这是我做的茱萸香囊,可明目醒脾。”
车明耀接过了香囊,只觉小小香囊的配色十?分符合自己喜好,浅灰色上面的皮面雕刻也很大方。他点头道:“有心了。”
林阿婉转向坐在座中,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的婆婆。
她一直仰慕的女将军,如今穿着一件对襟袄裙,挽着香云髻,眉目分明,明丽大方。与平常女子不同?,她浑身透着洒脱利落。脸上皱纹不多,但是已经两鬓花白,头上没有钗环。她坐在那?里就气度不凡。
林阿婉觉得自己丈夫还是长?得更像婆婆一些。
她从袖中取出了一个小影偶,道:“夫人?,我在西北之时,最喜欢的影戏就是《女将军三?打镇川关》,这是我自己刻的影偶。刻的就是这戏里的女将军。”
车明耀一惊,望向儿子。你这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你怎么事先?也不提醒一下?你的妻子?
林阿婉只觉座上的许时慧,听到她的话的时候,似乎微微一震,眼?中闪过一丝怀念。她的目光亦从凝视着自己转向了她手中的影偶。
也是奇怪,那?影偶刻的是一位戎装女将军,英气逼人?,眉眼?与眼?前的许时慧并不像,可是此刻看上去气韵却与她颇为相似。
“过来。”
许时慧淡淡开口了。
林阿婉不由看了一眼?丈夫,而曲寒霄则松开了手,示意她不必害怕。
林阿婉便?大胆走了过去,将影偶递给?了许时慧。
许时慧伸手接了过来,林阿婉不由松了口气。却听许时慧淡淡道:“你叫我什么?”
林阿婉瞬时十?分紧张,只觉汗都要冒出来了。却听夫君在身后道:“阿婉,叫娘。”
林阿婉立时反应过来了,她方才其实?也想喊娘,可是婆婆明摆着不喜欢她,要是因为她喊了,把婆婆喊跑了,那?就尴尬极了。
她立时喜上眉梢,不由眼?睛一弯道:“娘,我当时没见过您,不知道您的长?相。如今看了才知道婆婆您本人?比戏文里更英姿飒爽。我回去就照着您的样子,再刻一个。”
只见许时慧端详着手中的影偶,顺手就放回了袖中,另一只手摊开来,是一双小巧的红宝石景泰蓝耳环。
只听她道:“这是我和你公爹成婚之时,送给?我的礼物。那?时候我们都很穷,车将军买这耳环,花光了他身上全?部的银子。我们之后只能去打零工,才好不容易徒步走到了边城。”
车明耀和曲寒霄都非常震惊地看着她。
而林阿婉小心地接过了这对耳环,她不由道:“好漂亮。娘我一定会好好保存。”
许时慧却淡淡道:“不要保存。如果?喜欢就戴起来。我就是因为太喜欢了,一直没有舍得戴,如今也戴不了了。”
车明耀目光一闪,他望着妻子,忽然低沉地道:“若你喜欢,我再……”
许时慧却打断了车明耀后面的话。
她看着林阿婉,肃然道:“林阿婉,你嫁给?了他,不惧死亡。但你要知道,人?生很长?,有些难关比死了还要难过。你可做好准备了么?”
曲寒霄的目光一沉,他凝视着母亲。
林阿婉只觉心尖儿一颤,她只觉婆婆的眸中藏着一丝悲悯。
婆婆的那?目光太复杂,她看不懂。而婆婆的话,她也不太懂。
她想了想,最终还是眉眼?一弯道:“娘,我只想着眼?前的事儿。一年以后的事儿,都觉得离我很远了。我,我不知道我有没有做好准备,但是我不怕。”
许时慧望着她,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道:“好。不怕就好。”说着她不禁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道:“还是个小姑娘呢。”
林阿婉只觉她的手掌温暖而有力。她不由红了脸道:“我,及笄了,不算小姑娘了。”
许时慧噗嗤笑了一声,这一下?,她方才那?凛然的距离感瞬时消失了。
她点头道:“很是。已经及笄了。”她站了起来道:“行了,如今见过你了,我就回去了。你有空,就去我府上来找我吧。”
说着她对曲寒霄父子点点头,转身便?大踏步出门去了。她竟是连亦顿饭,都不愿意留下?来吃。
曲寒霄已经习惯了,倒是车明耀看着妻子如风一般消失的身影,有些发怔。
曲寒霄过来牵住了妻子的手,看她小心翼翼地捧着那?一对鲜红的耳环。
曲寒霄抬头问父亲:“耳环,真的是你买的吗?”
车明耀回过神来,他皱起眉头,正?要训斥,看到了他身边的媳妇,又忍了回去道:“嗯。”
林阿婉眉眼?一弯道:“我会听娘的话,戴起来。”
曲寒霄眼?神一动,道:“很衬你。”
三?人?出了这院子,来到前厅。车明耀也想不出来跟这小姑娘能说什么,索性就沉默了。
而曲寒霄则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也不说话。林阿婉脑子里转了无数个话题,可是却又一一将它们全?部打消了。
她终于想起她那?件重要的事情?,觉得这个话题不错。她问道:“爹爹,皇上让我在太后八十?寿诞的时候,上山去请太后娘娘,给?太后娘娘演影戏。您知道太后娘娘喜欢什么戏码?”
“不知道。”
林阿婉心中一阵泄气,这个话题也不好啊。
却听车明耀咳了一声道:“我和他娘,当年也曾很想要个小姑娘。”
咦,林阿婉抬起头来。连有些走神的曲寒霄,此时都抬头望着父亲。
车明耀看着眼?前娇小的女孩子,也很庆幸自己找对了话题。他想了想道:“我们车家这一代的风水不太对。我叔伯兄弟二十?几个人?,没人?生了女孩。所以大家都很想要个小闺女。”
一个小小的娇软的小姑娘,就像眼?前的这个喊他爹的小姑娘一般可爱。
林阿婉望着他,读懂了他没有说出口的话。
她眉眼?一弯,笑得十?分讨喜,道:“爹爹,我们以后是一家人?了。您就把我当成您的女儿吧。”
车明耀立时眼?睛里闪过光芒。这个儿媳妇太贴心了。
却听曲寒霄冷冷道:“要做女儿,那?爹先?给?你女儿出一份嫁妆吧。”
车明耀瞪着儿子,终于忍不住道:“你要是个闺女,我把半个国公府给?你当陪嫁都行!”
林阿婉睁大了眼?睛道:“莫非,爹当时盼着相公是个女孩么?”
曲寒霄的脸一黑。
车明耀却望着远处,缓缓道:“怀着老三?的时候,夫人?忽然很喜欢吃辣。不像生老大和老二那?样,喜欢吃酸。不是说酸儿辣女吗?我们就都以为老三?是个女儿。夫人?还亲手做了许多小裙子。”
林阿婉只觉得很有趣,望向曲寒霄,心想既然准备了裙子,那?相公小时候是不是穿过啊?
曲寒霄却只是怔怔望着父亲,眼?神之中现出一分挣扎:“爹……”
车明耀忽然站了起来道:“你们俩吃。我,我去看看你娘。她昨天?说车坏了,也不知道修好了没。”
说着他大踏步就走出了厅中。
林阿婉大吃一惊,怎么说得好好的,就走了呢?
这初次拜会公公婆婆,一顿饭都没吃完,两个人?就都走了。
林阿婉望着丈夫,曲寒霄脸上神色亦有些悲伤。他伸手将她搂回了怀中道:“别担心。他们都很喜欢你。”
林阿婉想着方才公公婆婆的话,长?长?出了一口气道:“好像是这样的。可是相公,我还是不知道太后娘娘喜欢什么。我们去找娘亲问问吧?”
她只觉丈夫的身子似乎有些僵硬。
随即她听到丈夫轻声叹了口气道:“好。”
“这次要送帖子么?”
“要。”
林阿婉想着方才他们的模样,只觉他们将军府中藏着很多秘密。
她小声问曲寒霄:“夫君,娘亲为何与爹分居啊?爹爹和娘亲他们两人?有什么误会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