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人在身后喊这一声,林阿婉唬了一跳,差一点儿削到了手指。她连忙将剩下的红面都一起削进了锅中,拿长筷子搅了搅。
只听身后的曲寒霄道:“闫嬷嬷你如何来了?”
林阿婉终于好奇地扭过头来,看到厨房门口站着一位黑面嬷嬷,眼梢微吊,看上去就很厉害。
那闫嬷嬷见林阿婉回头,她冷冷道:“厨娘看着你锅里的东西!大将军,这新来的下人,您怎么也不送到山下,给我教导了再送上来!”
林阿婉身子一抖,她也听说大户人家规矩多得很。在主子跟前侍奉的大丫头,都要经过格外的挑选和教导。这些天自己只觉传闻夸大了,原来是自己跳过了流程。
曲寒霄眉头微皱道:“她不是厨娘。”
闫嬷嬷依然板着脸道:“不是厨娘,如何沾这后厨的活儿?我们府中灶上的女人男人,都要叫高大夫一一看过,没有任何毛病才行。大将军,您快出来,这地方不是您这贵人来的。”
闫嬷嬷是曲寒霄的奶娘,既忠心又能干,甚至比他母亲许夫人更亲近一些。但就她这严厉的脾气,实在有些难相处。
曲寒霄并没有动弹,他只道:“她是府中的贵客。”
这话一出口,所有人都惊讶地望着他。这小丫头是贵客么?大将军待她倒是确实好的很,真正的贵客也没她过得舒坦。
闫嬷嬷却十分惊讶,她黑着脸看着锅灶前,被热气蒸腾的小姑娘。她迟疑地道:“姑娘,是轻鸾郡主带来的朋友?”
听到这个名字,曲寒霄皱着眉头道:“和她有什么关系?”
滚水带着薄薄的红面翻了上来。林阿婉连忙用笊篱将红面盛了出来,动作优美而漂亮。
她利落地全部盛了出来,终于有功夫了。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对闫嬷嬷福了福身道:“嬷嬷,我叫林阿婉。初来贵府,若有不知道的事儿,还请嬷嬷指教。”
闫嬷嬷看着她俏丽的模样,白皙的脸颊被锅上的热气一蒸,现出淡淡的玫瑰色的红晕,眼神明亮灵动,腮边含笑。倒是个十分讨喜的漂亮小姑娘,方才做事也很利落。
闫嬷嬷一时不知道她到底是何身份,亦板正地回了个礼。虽然心中有万种狐疑,但是既然是客人,那自己也不可失礼。她道:“老身鲁莽了,贵客恕罪。老身不打扰贵客,先行告退。”
她也不便当着客人的面,继续数落霄哥儿。她便行个礼,退出了厨房。
曲寒霄没想到小姑娘只几句话,就让闫嬷嬷止住了啰嗦。他立时走到她身边,俯身在她耳边轻声道:“记住了,是贵客,莫说错。”
林阿婉没想到他突然做出这个动作,只觉热气扑在耳朵上,她不由脸一红,小声道:“记住了。”
她抬头望着他英俊的脸,不由唇边含笑地悄声道:“没想到也有让大将军头痛的人。”
曲寒霄听出了她的笑意,心中一动。却听当当当,林阿婉剁起了菜。她手法熟练,很快就调了汤汁出来。她道:“大将军,今日午饭太晚了,就不做什么菜了,浇上汤头吃吧。明日我多做几个菜,补上。”
曲寒霄早就饿了。当下厨房的人在院中葡萄架凉棚之下,支起了圆桌,将红面擦擦端了出来。几人也不说话,一会儿就吃了个精光。发现不愧是刚出锅的,新鲜的很,比往常更好吃了一些。
曲寒霄听着小姑娘清舒一口气道:“呀,果然扒在锅上的热饭最好吃。”
曲寒霄只觉微风拂过,凉意袭来,吃了热饭,微微出汗,此时沁心地凉意,倒是十分惬意。
而林阿婉看着头上葡萄架笼着一地绿荫,随风轻轻漏下明晃晃的夏日碎金,在曲寒霄脸上闪烁,显得他越发英武俊美。
她不由脸微微一红。那高大夫每天研究解毒良方,也给她喝了不少奇奇怪怪的东西。前日他高兴地说,他大概找到解毒法子了,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大概快要过到头了。林阿婉听着蝉鸣阵阵,轻声道:“大将军,我在您府上已经住了半个月了。”
她为曲寒霄斟了一杯茶,放在他手中。曲寒霄听着开场白,不由有些警惕道:“已经发现了你那师弟的行踪,捉到了他,就能问清楚事实了。”别总想着走,别忘了你还有努戈奸细的事情没说清楚。
林阿婉一听倒是十分高兴:“小锁头他没事儿就好。多谢大将军为我们得胜皮影戏班付了违约金,又给我们家中老小送了消息和银子。”
大家没了后顾之忧,一合计,就当夏季的演出已经开始了。他们开始晚上给军爷们演戏。
林阿婉笑着道:“大将军,前两次我们演折子戏。这两天我爷爷说,大概还要在将军府上住许久,不若开演连台本戏吧。今日就开唱整部西游。”
曲寒霄眉峰一挑,他知道,这戏演起来,足能演个月余。他的心安定了。他道:“好,晚上我去听。”
林阿婉没想到自己还没说出口邀请,他就答应下来了。她望着他轻声道:“大将军,您为什么对我这般好?”今日她才忽然醒悟,似乎没有自己这样的侍女。
得胜班七天唱一场戏,到了自己上场的时候,他就什么都不要她做。只等她散了戏,就命她吹蜡烛。
却见曲寒霄转过脸来,他无神的眼睛中似乎映着自己的模样,看起来他好像在专注地望着自己。
林阿婉心中一跳,又不由垂下眼睛,明明知道他看不到,可是她还是不敢与他对视。却听曲寒霄道:“既然知道。就精心侍奉。”
林阿婉又给他续了水道:“大将军,我侍奉的不好么?”
她声音娇俏,他只觉耳朵有些痒,也不由和缓了面容道:“马马虎虎,还需努力。”
林阿婉一怔,她还以为大将军对她很满意呢。她立时挪了挪椅子,凑到他的近前,抬头望着他,虚心请教:“好的呢,我会很努力的。大将军告诉我,不会的事儿呢,我去学,做错的,我会改。”
曲寒霄能闻到她身上的淡淡芳香,她离得自己近了,呼吸声也更清晰了。他只捧着杯子喝了一口道:“笨。”
林阿婉就不明白了,为什么大将军总是嫌弃她笨。别人可一直都说她很聪明啊。
雷小青方才坐在一边,只觉得大将军和这小丫头,好像自成一个世界。他坐在一边十分多余。
到了这句,他终于噗嗤一声笑了,正要说你就是笨,还不如我。
却听大将军冷冷道:“闫嬷嬷来了,你怎么不说?过两天你送她下山。”
雷小青一抖,他道:“大将军,闫嬷嬷不听我的。您让白参军……”
却见曲寒霄脸一放,冷气袭人。雷小青立刻站得笔直道:“是,得令!”
晚上前厅的亮子亮了,整本西游开场。众士兵们都十分兴奋。连台本戏,一般只有大酬神的时候,在大庙之前才能看到。
开演之前,林阿婉从亮子后面探头出去,看到曲寒霄亦坐在前厅,她放心了。而皮影戏班的众人,一看到大将军来了就不免十分紧张。
虽然大将军对他们很不错,可是众人还是怕他。他们得知小锁头快找到了,都精神一振。
梁广收吹了几声笛子,道:“将军府虽好,不得自由。”赵立根赵立业兄弟亦道:“是,往常出来不想家,如今却很想回去看看老婆孩子。”林富贵沉沉地道:“每日都担心你在大将军面前出了纰漏。能快点儿走就好。”
林阿婉的心一沉,大将军府虽好,并不是她的家。不过能跟大将军朝夕相处这么久,她已经很高兴了,以后她可以跟儿孙吹牛了呢。
虽然如此,她心里却有些难过,她又从亮子后探头出去,想再看看大将军。
然而她这一探头,却不由吃了一惊。只见大将军皱着眉头,而那位轻鸾郡主和闫嬷嬷站在一起,正站在他面前。
她这一探头,正好对上了那位轻鸾郡主的目光。
那郡主立时道:“这不是大将军身边的侍女么?如何跑到皮影戏台上去了?”
林阿婉一惊,便缩了回去,而闫嬷嬷亦皱着眉头猛然抬头看过来。
林阿婉想到闫嬷嬷白日说的话,心中一惊,糟糕了,穿帮了。
听村里姐姐们说,大户人家的丫头们,走路说话都有一箩筐的规矩。训练的时候,她们哪里做错了,都要挨手板,不给饭吃。
她的心猛跳起来。只得告诉自己,不怕没有当场抓包就好,让自己镇定下来。
却见后台的帘子忽然撩了起来。
众人都回头,而林阿婉一看,不由吓了一跳。
没想到那闫嬷嬷正站在撩起的帘子后面,她黑着脸严肃地问道:“贵客?”
而闫嬷嬷身边,穿得十分华丽的轻鸾郡主,亦用扇遮住了鼻子,准备看好戏。
却听又一个好听的声音,在她们身后冷冷响起来道:“没错。他们都是我的贵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