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第 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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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士兵们又不由一抖,他们大将军最讨厌别人说这些无稽之谈了。

大将军驻守边境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努戈人对他又恨又怕,编出了许多类似曲寒霄不是人,是个天煞魔星的故事。吓退猛虎,也是其中之一。

曲寒霄听着士兵们都不约而同地轻声抽了口气。他眉头微微拧起道:“笨。当老虎是猫?遇到猛兽放出杀气,它会认为你在挑衅,会与你决一死战。”

众士兵们没想到曲寒霄会说这么长一段儿话,都惊讶地看着他。

而地下那传令兵却身子一抖,惊慌地道:“大将军饶命!属下不知道信里有什么!”

众人对他怒目而视。而曲寒霄只觉胸中的怒火,被这小丫头一打岔,不知不觉中散了不少。他倒要看滇会王的草包世子,怎么从他手里接过龙虎军。

他对那传令兵低喝道:“回去告诉他们,努戈王虽然被我杀死了,但却不可对努戈人掉以轻心!边事岂可儿戏!”

白参军立刻道:“不错,如今努戈如今一分为三,互相攻打,混乱不堪。这边境奸细横行,更是动荡。朝中老爷们不说整顿军备,以防努戈人反击,只想着摘果子,卸磨杀驴吗?”

他这话一说出口,自己也觉得不妥,怎么把大将军比作驴了,改口道:“我是说,你们就只想着过河拆桥吗?”

林阿婉不由笑了,小声道:“是鸟尽弓藏。我们戏文里常演。”

被他俩这么一闹,曲寒霄只冷冷对传令兵道:“滚!”

那传令兵头上都是热汗。他忙磕下头去,连滚带爬地跑了。

曲寒霄听众人的呼吸声又变得小心翼翼,心中有些腻歪。

他站起来,转头就走。在场的亲兵们急了,忙将地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往旁边踢,给曲寒霄清扫路障。

曲寒霄心中不耐,步子迈得更大。却听那小姑娘凑了过来,竟伸手轻轻拉了拉他的袍角。

他一脸不耐地站住,扭头无声地询问她,做什么?

却听那小姑娘婉转动听的声音响起:“大将军,您将得胜班从牢里放出来,我还没来得及谢您。《三打白骨精》是军爷们点的,您自个儿想听什么戏?”

众人一面悄悄地朝小姑娘点头,一面更迅速收拾地下的桌子碎屑和果品。

曲寒霄听到众人呼吸声一紧,他脸色冷如冰,转头对小姑娘道:“跟上。”

说着他便就朝别院后面他的屋子走去。

众士兵们面面相觑,大将军叫走了小姑娘,他这是不让我们继续听戏了么?

林阿婉忙应了一声,飞快奔上舞台,拿着影偶,跟在曲寒霄身后。

他人很高大,腿又长,一步顶林阿婉两步,林阿婉只能小碎步跑,才能跟上他。

她心里也惊讶,他们得胜班的盲师兄,若无人搀扶,只能用竹竿“笃笃笃”地小心探路,哪里能像曲寒霄这般行动自如。

她正想着,他们两个人已经顺着青石甬道,绕过了三重院落。

灯笼高照,周遭景物纤毫毕现。这一路十分平坦,一个台阶儿都没有。曲寒霄大步流星,走得飞快。

可林阿婉看到那间正屋之前,一盏熄灭了的灯笼,掉了下来,正滚在门口。林阿婉忙快走两步,拽住了曲寒霄的袖子,道:“大将军,且等等!”

众士兵们跟在两人后面,不敢靠得太近,也不敢出声。此刻雷小青立刻抢上前来,将那灯笼拾起,他朝小姑娘点头,表示她干得不赖。

曲寒霄听到动静,心中不耐,道:“啰嗦!”长腿一迈,进了门。

白参军和雷小青对视一眼,心中同时想,还是要女孩子来照顾将军啊。

平日里他们若提醒大将军哪里路不平,大将军会拔剑出鞘,一剑劈过去,开山裂石,冷冷道:“不平,铲平便好!”

大将军那杀气,他们久经沙场,对上了,都觉得心扑通扑通跳。

哪像对着这小丫头,大将军会收敛杀气,还拉拉袖子就停步,如此好说话。

白参军心里当下有了决断,不管这小丫头是什么人,都别走了。

林阿婉拽住了曲寒霄的袖子,她就没松开。

只见这间正房中到处点着灯,铺陈得干净雅致。窗前的紫檀木雕花书桌上摊着一摞雪白的宣纸。靠墙是一排顶天立地的黄花梨木大书架,书架上的书码的整整齐齐满满当当。

地下铺着梅花纹青石方砖。东墙下的青绸床帐架子床。架子床又宽又大,前面还带着一条刻着青松映雪图的矮榻。

屋子当中只摆着一张紫檀雕漆螺钿圆桌。除此之外,别的什么家什都没有,显得有点空。

若不是门前的兵器架上,摆着那幅擦得锃亮的银漆山纹铠甲,她还以为这里住的是个书生。

她牵着大将军一直没松手,是怕屋子里杂乱,绊了大将军。如今看着这屋子这样空,她知道照顾大将军的人很细心,她不必担心了。

她便松开了手。

曲寒霄只觉衣袖一松,心里有些异样。

他熟门熟路地坐到了书桌前,抬头对小姑娘道:“出去。”

林阿婉一愣,轻声道:“您不听戏了么?那我回前院里去,接着去唱三打白骨精么?”

曲寒霄眉头一皱。

林阿婉觉得他皱眉的模样,也很英俊。她柔声问道:“大将军,您想听什么?”

曲寒霄冷冷道:“你都会?”

林阿婉轻声道:“我擅长小生和旦角戏。”

“三打白骨精,不是武戏么?”曲寒霄的声音更冷了三分。

林阿婉心里一惊,这戏她平日里确实做的不熟,只是班子里师兄弟们若生病不能上场,她顶替的时候学到了一些。最近她正在练习这戏,才带着小影偶在身边。

若论三打白骨精做的最好的,还是她的小师弟,跑掉的小锁头。

她方才心中忐忑,引着士兵们来看戏,再想法子脱身。

她自然得做士兵们喜欢的热闹的武戏,而不是她擅长的小生旦角的文戏了。

没想到会露了马脚,她有点慌乱。她忽然看到了桌子上宣纸上的大字。只见上面的几行诗句,墨色淋漓龙飞凤舞,潇洒之极。

上书:“①南瓦新开影戏场,满堂明烛照兴亡。看看弄到乌江渡,又把英雄说霸王。”

这居然是首写影戏的诗啊。

却听曲寒霄冷冷道:“林阿婉,你在看什么,想刺探军情?”

林阿婉身子一抖,他怎么什么都知道。这还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努戈奸细的身份,自己还没洗清呢。

大将军居然是个皮影戏的行家,那自己在他眼中,是不是就更加可疑了?

她一慌,立时福身请罪,声音婉转动听:“大将军,我虽长大了之后,唱了小生和旦角,但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却是武戏。只是班子里没人旦角唱得比我好,我便改了而已。我的武戏,也很好的。您……”

她正要说您看一看就知道,话到嘴边硬生生改成了:“您听听就知道了。”

曲寒霄没想到她明明知道自己暴露了,还讲出了这一番歪理。

他冷冷道:“武戏,能听出好坏来?”

林阿婉看他脸色依旧沉沉的,可是眼角却不自觉地微微挑起,显然并不是真的生气。

她站了起来望着他英俊的脸,温柔地道:“大将军明察秋毫,我的皮影人偶,到底是翻了十个跟头,还是翻了二十个跟头,您一听,不就明白了么?”

曲寒霄没想到她还有话说,他微微颔首道:“翻吧。”

前面戏散了,就摆饭了。白参军见那小姑娘进去半刻钟了,屋里听不到她开嗓子唱。他心里不由担忧。

大将军自从盲了之后,脾气就更冷了。

他不会是嫌她烦,一掌打晕了她吧。可别伤了她的性命。他忙推开门。

门一开,夏夜清风吹过,房中的灯烛被吹得摇摇晃晃。两人的影子叠在一起,在地上微微摇动,仿佛拥抱在了一起,十分亲密。

白参军怔住了,只见那小姑娘的侧脸莹润美丽,手中的影偶正在翻跟头。

而大将军则坐在椅子中,一脸寒霜,但肩膀松弛下来,似乎心情不错。

白参军松了口气:“大将军,该用晚饭了。”

林阿婉立时停下手来,眼睛亮亮的:“好,我们走吧。”

曲寒霄冷冷道:“才一刻钟就要停?”

林阿婉的声音温柔地道:“我手腕好累喔。大将军还想听,我们吃了饭再来好么?”

她这是睁眼说瞎话,他们出去唱皮影戏,她能一人连唱带耍地顶一个半时辰呢。

曲寒霄知道她的话不实在,正要说话,却听到一声微小的咕噜。他眉头一皱。

林阿婉忙捂住了肚子,她就傍晚吃了些山泉水和杂面饼子,现在饥肠辘辘了。她脸一红,希望大将军没听到。

曲寒霄转过身去,不再对着他们,冷冷道:“去吧。”

林阿婉松了口气,开心地站了起来:“大将军,我们一起。”

曲寒霄扭过头来,无神的眼睛对着她,忽然问:“你不怕我?”

白参军也对此十分好奇。旁的姑娘见了大将军,都是脸一红再一白,即使将军再英俊不凡,也不敢造次。

这林阿婉,明明也是个温软的漂亮小姑娘,为什么能顶住大将军的杀气,与他有说有笑。两人望着她,等她回答这个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