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千钧一发

“这我如何能定,看心情吧,若是我哪天厌倦你了,便放你们出去。”

那怪人理所应当得说着这么强人所难的话,把月娘震得慌了手脚,不由得倒退了一步,仿佛眼前的,是什么非人的猛兽。

她这举动又逗乐了怪人,那怪人左掏右掏,掏出条脏兮兮的手绢,拿着她掩嘴嘻嘻笑了。

“小姑娘你慌些什么,我看你这手眼身法,似乎学过些粗浅的功夫,三脚猫四门斗的,上不得台面。你若同我一道回去,我便传你一招半式,等哪天咱们分道扬镳了,你有了这身功夫,绝不会被旁人欺负了去,如何?”

怪人洋洋自得仿佛让人占了大便宜,翘着鼻子说完这段话,心心念念等着崇拜的应答,然而过了许久,都没有人理他,一时间,场面有些尴尬。

月娘不说话,其实心里早已打定了主意。

“就算教我天下至尊的武林绝学,我也定不同你走。”她心里这样想道。

月娘此时一心只想回家,面对眼前这个心智混乱的怪人,尽管她说得天花乱坠,月娘虽然万分佩服,但不贪求。

她脑筋从没有像现在一样转的飞快,但她天分忠厚,比不得那些七窍玲珑天生讨巧之人,当然这么短时间里,想不出什么合适的法子。

怪人没再给她想辙的时间,他朝天上望望,见天色染成橙红,已经是西下夕阳东上月,遂抬脚朝月娘和谢小侯爷走来,一手一个,像拎小鸡仔似的,抓着俩人的脖子领子,将他们拎起。

他脚在地上一蹬,一个眨眼间,便跳上了松树的枝头,一盏茶的功夫,人竟出现在几里远的地方了。

这拎鸡仔的姿势远不如刚才舒适温柔,月娘只觉得自己脖子被勒的生痛缺气,人在将昏未昏的边缘挣扎,只能靠着毅力勉励支撑,想要仔细瞧清楚沿路的地标,好方便以后逃脱。

只可惜,月娘虽想得好,但这里地形错综复杂,几乎没有什么人工的路径,且他们大多时间都是蜻蜓点水般的从树尖上掠过,有枝叶的阻挡,底下到底什么样子,并看不真切。

刺拉拉的寒风刮在脸上,因为急速变得更加凛冽,两个孩子都觉得自己的脸颊在初开始时,还能有些知觉,到了后面,只有被冻住的麻木感,疼痛反而不明显了。

他们不知道究竟行了多少里程,到底过了多少个山头,多少条小河小溪,当俩人觉得自己还没到地方,可能就要冻死在这怪人的手上时,终于怪人慢了步子,踩着树枝,噼啪如闪电般下到了地面。

最后这下怪人定得太猛,只听“刺啦”一声,俩个孩子的领子竟都被扯了下来,他们朝前头滚了几滚,才终于停了下来。

月娘平日里多有锻炼,身手较普通孩子更为矫健,这一滚飞出去时,习惯性的以手护头,象狸猫一样在空中调整身形,将身子撺成一个球形,着地时几个滚翻,一个鲤鱼打挺跃起,因此这一下没对她造成什么伤害。

但是谢惊春就不同了,他本就有了脚伤,又没什么应急防护意识,这一下又跌了个嘴啃泥,被土里一块半露的石块磕了脑袋,算是雪上加霜了。

谢惊春摇摇晃晃改趴为坐,他只觉似有股热流从额上一路往下,最后隐没在衣服里怪黏腻恶心,便伸手去摸索想要截断它,哪知道摸下来满手湿热,他将手放在眼睛下一看,这一看不得了,满手的血,还都是他自己流的血。

“噗通”一声,谢惊春什么都没来得及说,直接两眼一翻,又昏死了过去。

谢小侯爷这边动静不算小,月娘刚刚清醒过来,从地上站起,便看见小侯爷一个仰倒,满脸是血的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了。

那怪人瞧着倒下去的谢惊春,并没有丝毫上前帮忙的意思,他啧啧两声,幸灾乐祸的朝月娘笑道:

“哟,看这现世报来的多快啊,刚说了人坏话,这不自己脑袋就被砸坏了,小姑娘你瞧,你这弟弟忒弱了,站也站不稳,真是狗肉上不了台面。不如就将他留在这里,你同我一块去了,我宅子里机关甚多,省的到时候一个不小心,他在宅子里碰到哪个机关一命呜呼了,我还得废神把他弄出来。”

月娘心中本就憋着怨气,如今见这怪人又想出尔反尔将谢惊春丢在这里,让他自生自灭,那这同刚才直接把他丢在山上有什么区别?

她拉下脸来,也不打算同这怪人客气了,直接道:

“仙人还请三思,刚刚您同我有过约定的,我若去您的宅子伺候,您便让他与我同去。如今宅子就在眼前,还请您不要做那出尔反尔,背信弃义之事。“

月娘本就耿直,说话不假辞色,这话从一个小辈口中说出时,却是分外有力。

果不其然,饶是自在恣意嬉笑怒骂如这怪人,在听到月娘如此言说时,动作还是有片刻的凝滞。

也是癫狂抵不过天真,面对如此直白的质问,那怪人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了。俩人僵持间,没注意此刻太阳最后一丝光芒,也降落入了地平线,只留下些许余晖,很快也不见了。

仿佛就在这最后一丝光线彻底隐没的瞬间,一直喧嚣刮着的下山风停了,万籁俱静,虫鸣鸟叫声统统不见了,就连周遭立着的大树,也仿佛被裹了一层蜡油,颜色灰败朦胧,黯淡了下去。

有一种只能凭直觉感觉到的号角声,由远及近呼啸着朝着这边扑面而来。

“不好!”

怪人懊恼的大叫出声,他极度粗鲁的将谢小侯爷和月年一边一个夹在胳膊下,脚下猛的一蹬,整个人像炮仗一般轰的冲出去老远,往不远处那座坐落在一片荒原上的一片院落奔去。

这次怪人脚下发力狂奔,两个孩子的身子都横着飘了起来,刀子般的空气打在脸上,把他们两个的脸头都拍变了形。

来不及走正门,怪人一跃,直接飞檐走壁上了院墙,待踩到院墙顶端的瓦脊后借力一蹬,三人一齐跌入院墙里头。

还没等俩个小的回神,那号角声后脚就已经跟着过来了。

“嗡。。。”

号角的声波撞到院墙上,发出铿锵的金石之声,这声音直接撞进他们的心里,震得五脏六腑都跟着乱颤起来。

月娘同谢小侯爷皆吐出一口血来,怪人刚才拼命奔跑已经力竭,仰倒在地上喘粗气,并没有空理会这二人。

到底是孩子,如今见了血,还是自己的血,岂有不怕的道理,谢小侯爷瘪嘴欲哭,月娘心内也发慌,忐忑不已,生怕自己就要交代在这,不能同母亲和喜哥儿再见一面。

好在那金石之声在响了这么一响后,便销声匿迹了,也不知是拢共就这么一下,还是过段时间再来一次,至少现在他们能稍微喘口气了。

寂静没持续多久,天边又逐渐传来奔腾的脚步声。

初时这声音好似远在天边,很快的,脚步声变得愈加清晰,愈加靠近。月娘初来乍到,不知道这院落格局如何,大门在哪,因此只能闻其声,却不知其形,外头到底是个什么情形,她只能用心静听。

无数奔跑的脚步声奔到近前,他们就像是坐在急流中心的一叶扁舟上,风雨飘摇也不知还能撑过多久,月娘觉着自己坐在这艘毫无抵抗能力的小船里,就要被河流里出没的那些个不可名状的毒龙给吃干抹净了。

也不知外头的这些东西知不知道屋里面有人,有东西拍门,也有的妄图爬上高墙,他们就像是靠着鸟笼抵挡猫儿扑杀的雀儿,月娘两个除了抖得如筛糠的抱在一处,祈祷院高墙厚,门板够硬外,没有其他办法。

月娘盯着头顶那高高的院墙,她甚至看见有几次有黏腻的青色蹼掌从院墙上扬了出来,又一声惨叫,被突然冒出来的蓝色磷火烧着跌落。

怪人休息好了,他从地上爬起来,朝俩人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月娘慌忙捂住一旁失魂落魄的谢小侯爷口鼻,防止他惊叫出声,连滚带爬的拽着他逃离院墙底下。

怪人在前领路,月娘背着谢小侯爷,几人走上了游廊,他们沿着长长的游廊往院子里头更深处走去。越离开院墙,那令人心惊的嘈杂声便越轻,等他们走到中堂时,外头的声音便听不见了。

进了中堂,因为没有月亮照亮,中堂里头黑漆漆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楚。“嚓”,怪人拿火石点燃一盏油灯,中堂里的样子便朦朦胧胧的出现了。

这中堂的堂顶极高,空间极大,放眼望去,只勉强用肉眼装下这中堂的所有面积、堂下摆着数十张长条桌子,似是书院里书生们温书的地方,只是此刻除了他们三个活物,便再没有出现第四个来这胡搅蛮缠的主了。

“你们凑过来些,我同你们说说话。”

怪人一面解开身上左一件右一件裹得乱七八糟的女装,一边如此说道。

月娘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怪人说这句话时,竟带了些温柔的语气,连带着看他那背脊梁,似比之前要佝偻了许多,一点儿都不意气风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