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又是一个大早,暮春的早晨尚有寒意,月娘见不让出院门,就自己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呼呼地练了一趟双头齐眉棍法套路,短衣襟小打扮的伸展了一下拳脚,刚刚神清气爽哈气不寒小脸红扑扑的,就被几个丫鬟拉进房里,去梳妆打扮了。
往常月娘最不爱的就是坐上老半天,干那些涂脂抹粉的营生,这回不光是头上戴的金灿灿,身上穿的蓝盈盈,脸上也被涂了白嫰嫰的茉莉花粉,沾了胭脂涂唇,衣服里外点了沉香木熏了,荷包里也不放过,放了一块圆扁扁的龙脑香饼子。
“小姐今日打扮的成熟些,白里透红,看起来同往常又有些不同,比奴婢见过的那些过府来访的小姐们健美耐看多了。奴婢惯会梳头,待会儿定叫小姐锦上添花光彩照人。”
帮月娘打扮的人中有一半是大太太房里临时拨过来的老人,这个梳头的丫鬟手上功夫堪称一绝,手脚麻利三下两下不过一会儿功夫,一个极漂亮的垂鬟分肖髻就梳好了,那鎏金点翠的发饰缀在乌发里,显得生动有趣,贵气十足。
穿戴停当后,月娘在丫鬟们的簇拥下出了秀房,她虽年纪尚小,但这小小年纪,已经出落的有模有样,已有了日后花容月貌的雏形了,好一似枝头豆蔻初绽蕊,春风才染杏蕾红,真真的让人见了,都忍不住多加一份偏心疼爱。
这天早上,月娘要跟着林夫人和大太太一道,去老太太那里用早膳,然后动身去参加百花宴。
符府姑娘少,可少爷却是一抓一大把。因为百花宴,符家的族学难得休了一天的学,好方便这些公子少爷们去参加宴会。
族学上下,不论大房二房,不论嫡庶,都收到了百花宴的请柬,唯独只有喜哥儿,兴冲冲的等了好几天,都没有等到。
林家虽不算攥缨望族,但好歹喜哥儿是当朝武状元四品武官嫡子,又更添有个英国公外祖父,无论如何,都不应该收不到请柬。所以除了月娘这个知情人外,其他人都当是宫里失误漏发了的。
“没这请柬也好,你去了也就是凑个热闹,看把我打扮的!这样着实也不舒服自在,若不是她们说了我一定得去,我也不乐意去了。”
月娘望着哭丧着脸,一大早赶过来躺在她床上,拖下个头来倒望着她的哥哥,心里不禁乐了,但面上却得板着个脸,做出一派不乐意的模样。
为了让哥哥相信,她还故意扯了扯系的牢牢的里襟,惹得帮忙穿衣的林妈拍了拍她的手,发出责备的啧啧声。
“算了算了,不去便不去吧,听你这么一说,确实躺在家里要更舒服些。”喜哥儿怕月娘真不去了,赶忙顺着她说话。
“只是有什么好吃好玩的,你可得想着点你哥。我听黄叔说,等选好了什么劳什子花神,晚上还要游街示众呢,到时候我央了母亲,只要黄叔跟着,应该会允许我去街上瞅瞅。”
月娘颔首,“不是游街示众,是游街夸市。我今天会和明姮姐姐一块儿,哥哥若是晚上符家有人一块儿,你就跟着他们一起,若是就你一个人,随便看看便罢了吧。”
“唉,我晓得的,你管好你自己就好,黄叔在呢。”
喜哥儿最怕人念叨,听月娘又要开口,不想听了,赶紧一滚下床,蹬上鞋子一溜烟的跑的没影了。
喜哥儿走后没多久,林夫人就进来了。她看着女儿与往常不同的装扮,心中欣慰的点点头。
“好好好,倒是有些大姑娘的样子了。不愧是宫里出来的老人儿,这头梳的真好。”
林夫人心里高兴,出手大方,赏了从大太太那边来帮忙的丫鬟婆子,也赏了一干自己院子里的下人,大家心里高兴,喜庆洋洋的,干活更卖力了。
眼看着辰光不早,林夫人一手牵过月娘的手,拉着她往大太太院子里头走,等大太太出来,她们好带着月娘一道去给老太太请安。
月娘今天穿得隆重,只觉头顶千金乌泱泱压下来,衣服布料扯在身上坠坠的,很不舒服。
林夫人看她一会儿抓抓耳朵,一会儿挠挠手背,知道她是有些不安分了。林夫人捏捏月娘的手心,轻轻摇了摇头,让她悠着点,别那么不耐烦。
待到了老太太处请安,又是乌泱泱一屋子的人,月娘是今日的主角,自然被七大姑八大姨们围在中间品头论足。月娘这件衣服得到了众人的赞许,夸奖的话一堆一堆的砸下来,聒聒躁躁生生的将月娘吵得晕头转向。大太太却是得意洋洋的好一番了。
大房这边得意,二房那边的气势自是被压了三分。方姨娘到哪都掺一脚,唯独最怕老夫人,老夫人这边请安没她参加,二房倒是没闹出什么大动静出来。只是她们时不时撇过来的眼神,若真是能化成利箭,大概早把大房这边的人都射穿了几回了。
“月娘乖,你虽不姓符,但此次百花宴,确是代表了符家的脸面。天可怜见的,这节骨眼上春娘染了病症。如今咱们家就你一个姑娘,记住谨言慎行,多看少说,有什么不明白的,多问问你明姮姐姐,万万不要自己乱来。”
符老太太慈颜悦色,松松的牵着月娘的手,谆谆教导她。
月娘感受着外□□母手心的暖意,心中也暖成了一片。原来无所谓的态度,也因为大家殷切的希望和重视,变得更加用心在意了起来。
从老太太处出来前,老太太又亲自赠了件赤金盘螭龙镶红宝石的璎珞圈给她。那红宝石之大,同鸽子蛋也差不多,里外通透,烈焰闪烁,真是难得一见的臻品稀罕物件,馋的众人都挪不动脚步了。
眼见时间不早,出来后,林夫人携着月娘放快了步子。
快步走到内院门外,月娘坐上软轿,在林夫人的目送下,往前院去了。待行到偏门后,换了早等在那里的标有符家家徽的崭新马车,一路前往百花宴赴会去了。
这次百花宴举办的场地借用了当今御姐,大长公主珺容的别院。
先帝未崩时,最疼爱的就是容贵妃所出的珺容公主,今上在母妃薨后,便被先帝寄养在容贵妃处,从小和大长公主情同亲姐弟,感情格外的好。
受了两代帝王的恩荫,大长公主家财甚丰,这座占地百顷的别院,就是先皇赏给大长公主的地产之一。
这处别院位处京郊,若是策马奔驰,到这里也大概要半个时辰,若是寻常马车,则最少也要一个时辰。符家的马车快速平稳,月娘差不多辰时三刻就到地方了。
要想进此别院,先得过一道大门。在此门前,护院的卫士会要求女性出示请柬,男性外加搜身,若是通过,便会有小厮过来迁走车马照顾坐骑。
符家在世家中可算中上,除了先前宫里波及的那场不了了之的风波外,几乎从不引起什么风浪。要说孙辈中有像大少爷这种不省油的灯,而且不止一盏的人家那是大有人在,五十步笑一百步,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
兴许是为了这百花宴,路上车马比平日里多了不少,方向也大都是往出城方向去的。月娘掀起马车帘子往外头看新鲜,还没看一会儿,便被一旁的妇人盖了回去。
“小姐,这外头指不定是哪家的人,您现在代表的是咱们符家的规矩体统,您可千万当心着些。”
那妇人同她讲话时,脸上虽是笑着的,可那笑却未达眼底,嘴里吐出的话,也并不客气好听。
这妇人是老太太身边惯常服侍的,大家都唤她夏常家的,平日里经常跟在符老太太身边行走,京城那些勋贵之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网路都门儿清。
她本是要留给符春娘当花司时从旁提点的,春娘出了这事,如今有资格赴宴的,就只月娘一个,故便派了临时跟在月娘身边,当眼睛耳朵,在月娘规矩不到位时,提示协助。
夏常家的这样说话,月娘虽心中有些不快,但还是老老实实的端正坐好,目不斜视,准备熬到下马车。心想,若是这位嬷嬷知道她们在百花宴所谋划的事情,不知会不会惊得哏过气去呢。
在辘辘声里老老实实坐了快半个时辰后,符家的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马车停好后,外头似有人往他们这边过来,好言好语的同马夫说了几句什么后,才轻轻敲响了她们的马车窗棂,示意里面的人可以下来了。
穗子先下了马车,待马凳摆好后,一个在里一个在外扶着月娘下了马车。
今日是个天朗气清风和日丽的好日子,这吹面不寒的杨柳风在人身上脸上徐徐拂过,不知有多舒适惬意。在夏常家的将请柬递给前来迎接的长公主府仆妇时,月娘抓紧时间环顾了一下四周环境。
纵目望去,眼前是一派好山好水好风光,只见阡陌纵横,田垅里种满了青青嫩嫩的稻苗,波光粼粼的水田,似一面面铜镜,镜子里天光云影徘徊,阳光照射下来,对着日头的水面反射出一长串太阳的光亮,跳跳跃跃的似一串金片子,煞是好看。
正是:
清溪绕屋花满天,
落英如雪春风颠。
门前置罢十顷田,
不羡神来不慕仙。
月娘想着族学里的先生教授给喜哥他们的诗作,虽尚不谙世事,但这田园风光不正是自己喜欢的样子么,月娘一时竟看得呆了。
那边换好庚帖,就有旁边候着的软轿上来接人。她们停留不过一会儿功夫,陆续又有几辆马车前来停下,下来的一众小姐们,有的带了帷帽,但更多的,是同月娘一样,并未遮掩自己的容貌而敞面前来的。
少女们规矩矜持的言行举止中,潜藏着难以掩盖的激动与兴奋,大家都如从园林里放出来的小鹿,在这鸟语花香的自然环境里,呼吸着自由的空气,感受着从未有过的新奇与欣喜,更何况一年一度的百花盛宴,也就是她们一年一度的节日,就要开始了。
“月娘?月娘!这里!这里!”
熟悉的声音响起,月娘听到人喊她,这才回过神来,回过头去一望,果然是刚下马车的明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