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家。
王府的人送完了聘礼,又与魏家奴核对完整,便鱼贯离去。
颍川王稍一停顿,便也离去了。
只是,在离开之前,他有意无意的说了句,“小姨年纪尚小,还是不要着急寻夫婿了,过两年再找也不迟。”
这话说的好听,实际上是警告魏公和魏夫人不要想着立时给魏二娘找个夫婿嫁出去。
魏公听的生气,又不敢不从,只能诺诺应是。
待颍川王走了,魏公耷拉下脸色,瞪了一眼魏大娘。
“阿婉。”魏夫人也没忍住,道,“你这是作何。”
“作何?”魏大娘一脸无辜,“阿爷,嬢嬢,你们在说什么?”
娇俏的女郎睁着圆圆的眼,微微撅唇,模样单纯又无辜,叫人不忍心责备。
魏夫人叹了口气,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你明知当初阿然她也是为了躲避王爷,才故意吐了那口血,现在又在王爷面前提起。万一王爷因此迁怒了阿然,可如何是好。”
“是了,就因为她那口血,我才做了这颍川王妃。”魏大娘的表情冷了下来,“说起来,我还应该感谢她才是。”
魏夫人便被噎的说不出了话。
她知道,魏大娘心中含怨,亦不甘心嫁给颍川王。
只是婚期已定,木已成舟,又何苦再跟亲姊妹过不去。
“阿婉,阿然她毕竟是你的亲妹。”魏夫人哀求的望着她,“不管过去诸多不愉,你们终究是同父同母的亲姊妹,将来父母不在了,总望着你们互相扶持。你们,应该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啊。”
魏二娘在一旁,饶是心中仍有对魏夫人的怨气,听了这话,也有些动容。
是了,也许父母一碗水永远端不平,但也终究是父母。
他们不够照顾到你的每一寸,甚至有时会伤到你,但心底,仍是盼着你好的。
只可惜,魏大娘不懂。
她本就偏执的心,听了这话,突然难受的喘不过气来。
一直以来,爷娘都护着她,偏着她,疼宠着她。
说她是爷娘心尖尖上的宝,谁都不会不承认。
而如今,爷娘居然向着魏二娘讲话。
他们向着那个半路闯进来的野丫头讲话!!!
魏大娘说不清楚心底是什么滋味。
有点酸,有点涩,还有点胀。当然,最多的是愤怒,和不甘。
那股赌气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
“呵,古有娥皇女英共侍一夫,今便是要阿然陪我一起又如何。”魏大娘故意勾起嘴角,一副漫不经心姿态,“更何况,颍川王府如此水深,王爷的长子已经弱冠,我一个人难免势单力薄,有阿然伴着,总好过孤军奋战。嬢嬢你说,是不是呀。”
“够了。”魏公听不下去,呵斥道,“将你一个女郎嫁入颍川王府,便已有人说我魏伯温攀炎附势,倘若是两女郎都入了颍川王府,我这张脸皮还要不要了,我要怎么在令史台继续做工!”
魏夫人也哭道,“这偌大的颍川,哪有姐妹共侍一夫的,阿婉,你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啊。”
“可不可,也不是我说了算的。”魏大娘一敛表情,冷冷道,“我笼统也不过说了两句实话,其他的都不是我做主。你们要是怕王爷看上了阿然,可以毁了她,叫她名声败裂,叫她声名狼藉,这样,王爷就不会要她了。”
这话,竟是跟魏公当初说的近乎一样。
魏夫人与魏公皆是震惊。
大女,果然心底还是存了怨恨的。
在魏家和她之间,魏夫人跟魏公都不约而同的选择了魏家。
而今,她便也要他们在魏二娘和魏家之间选择。
那么,选择谁,还用说吗?
魏大娘不再去看任何人的面色,扭过头,翩然离去。
魏夫人呆呆的看着她的背影,许久后,才喃喃道,“王爷也没说要收了阿然,也许只是我们想多了。二女共侍一夫,说出去,他的名声上头也不好听……”
没有人接她的话茬。
魏二娘深深地看了一眼亲嬢嬢和亲阿爷,微微福身,也转身离去。
有些时候,亲情便是如此刺人。
当你觉得爷娘丝毫不疼爱你时,转眼便看到了对方为你的付出,对你的在乎。
当你认为自己是最幸福的孩子时,又会被现实打上狠狠一棒。
所谓亲情,宠和疼,都建立在平安,健康,且无事的情况下。
一旦有事,那重要的顺序,就明明白白的摆了出来。
魏二娘比不过魏大娘。
魏大娘比不过魏家。
不外如是。
……
是夜,君园。
清点完了嫁妆,魏大娘就早早地歇了。
大丫鬟满桃打着瞌睡守夜,头一点点的,隐约快要睡着时,又忽的惊醒。
“满桃姐姐,要不您去歇会,我在这守着。”另一个陪同她的小丫鬟道。
满桃摆了摆手,“大娘子夜里需求什么,你都不知晓,万一惹了娘子不快,可如何是好。”
小丫头呐呐的低下头,不再说话。
满桃甩了甩头,虽还有些困觉,但说了两句话,比之前还是好多了。
她叹了口气,揉了揉酸涩的双眼皮,打起精神坐着。
又过了一会,夜色愈发黑沉。
满桃揉了揉额头,困意又爬满了全身,她正想着要不要眯一会,忽的,一阵男女声传了过来。
“哎呀,讨厌。”
“好女郎,好女郎……”
露骨的呢喃让满桃的脸颊有些羞红,但人性的本能还是让她竖起耳朵,偷听了会。
只可惜,没过片刻,那声音就没了。
满桃有些遗憾的咂咂嘴,刚想回味,突的醒悟过来。
不对,这可是魏家大娘子的君园,谁人敢在此造次。
她几乎是立时蹦了起来,长条的凳子失去了平衡,陪同她的小丫鬟至直接摔在了地上。
满桃顾不上这些,直奔那声音的来源。
可此时,整个君园早已陷入了寂静。
除去小丫鬟的呼痛声,竟再闻不到其他。
满桃傻愣愣的绕着君园走了一圈,什么都没有看到。
当她停在魏大娘卧房门前时,一个不太可能的假设在她脑海中浮起。
这些时日,她也看到过几次郎君的身影,但由于每次都瞧不真切,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堂堂魏家女郎,怎么可能做出与郎君私会一事。
更何况,距离大娘子的婚期,只剩两日了。
但如果,大娘子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嫁呢。
满桃越想越惊慌,恰在此时,有窗子打开的声音。
满桃立时便往卧房的后头奔去。
那小丫鬟不知为何,也跟在她了身后。
两个人跑的气喘吁吁的,刚停下来,就瞧见一个长袍郎君,摇着折扇,大模大样的离去。
一刹那,两个丫鬟惊呆了。
良久之后,久到月亮都将身形藏在了乌云后。
满桃才缓过神来,拧头看了一眼小丫鬟,压低声音道,“大娘子就要出嫁了,有些话能说,有些话可不能乱说,你知道吗?”
“知道,满桃姐姐。”小丫鬟吓得连话都说的结巴。
满桃这才松了口气,只是心底,到底有些奇奇怪怪的感觉。
成亲前一日,是魏大娘的添妆日。
搁往常,也就是亲朋好友表姐表妹的来添点东西。
可今时不同往日,因着颍川王的身份,魏大娘水涨船高,颍川大半女郎都来为她添了妆。
崔大娘和范三娘也是来了的。
只是她们两人与魏二娘更交好,是以先去了趟荷园。
随后,才同魏二娘一起,去了君园。
魏大娘正同魏家主支的女郎讲话。
往常主支的人都十分高傲,可如今看在颍川王的份上,竟极亲切,一口一个姐姐妹妹的喊着,不禁让她有些飘飘然。
瞧见范三娘,魏大娘同魏家主支女郎告了个罪,便凑了过来。
“阿秀来了。”
她笑的极甜。
颍川王虽有身份,但范家也不可小觑,更何况范三娘乃主支嫡女,身份更是贵不可言。
一同来的崔大娘因为亲嬢嬢只是个姨娘,虽也身份不凡,但到底差了许多。
“恭喜阿婉大婚。”范三娘露出标准的笑容,使丫鬟将礼物递了过去。
魏大娘亲手接过,笑得开怀,“真是多谢阿秀了,他日阿秀大婚,我必也挑了好礼送去。”
范三娘笑了笑,没有继续说话。
崔大娘暗暗地翻了个白眼,但还是把添妆递了过去。
魏二娘紧随其后,“祝阿姐新婚大喜。”
魏大娘脸上的笑意消了许多,使人接过匣子,没有讲话。
魏二娘不以为意,并崔大娘范三娘两人寻了个榻坐了下来。
所谓添妆,乃闺中好姐妹对新婚娘子的财礼赠送,多在成亲前一日。
新婚娘子需要在闺房里接待姐妹,以示亲昵。
只是,这是普通人家的方式。
如魏大娘这般要嫁入高门的女郎,来添妆的人太多,进闺房的人太多,你来我往间,莫名有些乱糟糟。
好在魏家有丫鬟,总算是勉强维持住了秩序。
让魏大娘得以继续同主支的女郎们攀谈,交好。
但丫鬟也有瞧不到的时候。
不知道哪家女郎率先进了魏大娘的卧房内间,其他人也跟着走了进去。
刚开始只是观赏一下布置,说些口不由衷的场面话。
后来,不知是谁动了下东西,竟有一郎君内衫落了下来。
众女郎不以为意,拾起来就想放回原位。
直到捏着衣服的人定睛一瞧,才惊呼,“这,这是谁的内衫?”
众所周知,颍川王身形偏胖,其肚腩更为明显,平日穿衣比常人要大上两号。
再看这内衫,腰身窄瘦,颜色柔和,分明不是颍川王的。
那,还能是谁的?
难不成,是魏家郎君的?
可,魏公魏伯温,只有两女啊。
一时间,在场的女郎皆是瞠目结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