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二十七章

秋词回到荷园的时候,天色已黑。

她探头探脑,鬼鬼祟祟的钻进了正厅。

刚巧和端坐着的魏二娘撞了个脸碰脸。

许是哭过的原因,魏二娘俏丽的脸庞微肿,眼睛也小了些。

但她神情肃穆,不怒而威,乍一看过去,还是让秋词吓了个不轻。

“二娘子。”小丫头讨好的笑着,凑到魏二娘跟前,从怀里掏出了个油纸包,“二娘子尝尝,珍馐阁的牛肉,我特意给你包回来的。”

随着油纸被掀开,浓郁的牛肉香扑面而来。

即使刚吃饱,秋词还是没忍住咽了口唾沫。

“咕咚”一声,在寂静的正厅里格外明显。

魏二娘嘴角抖了抖,终究还是没忍住,软了下来,“你去哪里了?”

“我,我去告状了。”秋词扁了扁嘴,老实乖巧道,“她们那般欺负二娘子,我看不下去,我去告诉阿兄了,二娘子放心,阿兄一定会帮你的。”

“你啊。”魏二娘点了点她的额头,却没有说什么。

魏公和魏夫人试图玩偷龙转凤这一出,让魏二娘彻底寒了对这个家的心。

她可以容忍爷娘疼爱阿姐超过自己,但不能容忍爷娘将自己弃如敝履。

所以她没有反感秋词出去找萧五郎,只是有些担心,“你这丫头,下次再出去还是得禀报一二,莫要如此鬼鬼祟祟,倘若叫人捏到了把柄,当心不死也要掉层皮。”

“知道啦知道啦,我这么谨慎,二娘子杞人忧天。”小丫头笑嘻嘻的把牛肉送到了魏二娘脸前,“二娘子尝尝,可香啦,是阿兄亲自包好带给你的呢。”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魏二娘捏牛肉的动作顿了顿,眼底闪过一抹华光,“是么,当真如此?”

“是啊是啊。”秋词点头如蒜捣。

魏二娘陷入了沉思之中。

前世,她对范二郎使了些手段,逼迫的他不得不娶自己,抢了魏大娘的正室之位,爷娘因此恼了自己。

今生更厉害,是要命的事儿。

魏二娘不知道,拒绝了代替阿姐这件事情,会不会让她好容易争取的亲情,再度流逝。

说不伤心是不可能的,但魏二娘更多的是在想未来的打算。

她好不容易重活一世,不想过的浑浑噩噩,也不想任人糟践。

只是,倘若娘家也不是久留之地,她一个女郎,又能去哪里呢?

想来想去,竟是只有嫁人这一条方式。

可,嫁谁呢?

崔绍已然破灭,还有个范二郎虎视眈眈,导致魏二娘再不能寻些寒门子弟。

可如果,那个人是萧五郎呢?

有些念头一旦升起,便盘旋着不肯离开。

魏二娘想起他将自己抱出斜坡下,想起他两次赠药之情,面色逐渐羞红。

秋词在旁边看的纳闷,不过就是吃个牛肉,怎么二娘子脸如此红。

嗯,一定是牛肉太好吃了。

她悄悄地拈了一片,丢进嘴里。

真香!

……

夜幕低垂。

也不知道萧五郎跟颍川王说了些什么,他前脚刚出王府,后脚颍川王便派人去了魏家,要了魏大娘的庚帖。

魏夫人不想给,可又不得不给。只能流着泪,看着颍川王府的奴远去。

“我的儿。”她瘫坐在椅子上嚎啕大哭,不过片刻便湿了一张绣帕。

魏公有心安慰她,却又不知说些什么,干脆拂袖离去。

倒是魏大娘,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主院,却不是站在正厅里,而是躲在花木后。

有风吹来,烛光闪烁,花木的阴影打在她的脸上,将她原本单薄清瘦的脸蛋,衬托的犹如厉鬼。

蓦地,有小孩清脆的笑声响起。

她皱起眉头,冷厉的朝声音的方向盯了一眼,问道,“是谁?”

“回大娘子,府里这般年纪的孩子,也就只有荷园里的大丫鬟秋词了。”身边的奴低声道。

“荷园,荷园。”魏大娘念叨了两声,突的露出个渗人的笑容。

有奴瞧见了,吓得一个激灵,连忙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

在颍川,只要交换了庚帖,距离亲事便不远了。

再加上颍川王索要庚帖的举动并不曾遮掩,所以没过多久,士族们便纷纷知晓。

如崔范魏陈这般主支的女郎自是松了口气。

她们阿爷的权势虽然能保她们不去做继室,但难免会得罪颍川王,对家族的发展并无好处。

如今,颍川王选中了人,主支女郎们的心才算是放了下来。

同理,分支女郎们也明白,一旦颍川王瞧中谁,谁便无可避免的成为牺牲的棋子。

如今花落魏家,也算是解救了四大家族稍有势力的分支女郎。

因此,她们都对这“勇敢主动献身”的魏家大娘有了不少好感。

再加上颍川王妃的身份,虽是个继室,却也是实打实的皇朝王妃。

是以,女郎们纷纷抱着讨好的心思,想要接近魏大娘。

魏家大娘子从没如此荣光过。

一片接一片的帖子如雪花般洒进魏家,有邀她品茶的,有邀她赏花的,还有邀她去珍馐阁一坐的。

魏大娘来者不拒,一时间,再次成为颍川炙手可热的女郎。

很快,生辰八字对完了,这对相差三十几岁的男女并无忌讳与不合,且魏家大娘八字还有隐隐的旺夫相。

颍川王极为快哉,大手一挥,连聘礼都丰厚了许多。

双方正式定亲之日,这些聘礼便如流水一般抬入魏家。

魏夫人虽伤心,却还得强自撑着主持大局。

魏大娘则高坐君园,如所有正经大家闺秀一般,含羞带怯的等待。

魏二娘心知这些与自己无关,便安静的缩在荷园里。

倏料,魏大娘竟派人来请了她。

那君园老媪是这般说的,“今儿是大娘子的好日子,二娘子作为亲姊妹,怎么也得过去搭把手,全了这一番姐妹情啊。”

凭借着多年姐妹了解,魏二娘敢肯定,魏大娘必是要折腾幺蛾子。

只是她实在不知,在这种大日子里,她要折腾些什么。

难不成众目睽睽之下再玩一出偷龙转凤?

魏二娘无法拒绝,只能警惕的带上春寒,以及两三个粗使丫鬟。

临走前,她叮嘱了秋词两声,便离开了荷园。

颍川王似颇重视这个继室,派来了不少奴仆,一个个或抬或捧着红木的箱子,里面均放着沉甸甸的物什。

魏夫人嘴角挂着勉强的笑,一会招呼这个,一会招呼那个,忙的不可开交。

瞧见魏二娘时,她愣了一下。

这是娘俩自荷园不虞分别后第一次见面。

魏夫人自顾着伤心,早就将这二女忘在脑后,如今乍一瞧见,她心底一窒,还是问道,“口疮可好了?”

魏二娘的眼眶有些发红。

她其实更宁愿魏夫人对她不闻不问,冷漠到极点。

那样,她就可以不念着她是嬢嬢,不念着她的温柔,不念着她的好。

而不是这样,一面用偏心伤害着她,一面却又温柔关怀。

“我很好。”魏二娘垂下了头。

魏夫人叹了口气,还想再说些什么,又听得奴禀有人至,她只得丢下所有凌乱的情绪,大步出去迎接。

魏二娘一个人留在厅堂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能蹙着眉头看兰妪在那清点聘礼。

不得不说,颍川王是极大方的,金银珠宝不曾吝啬,便是珍惜宝物,也备了几个。

倘若他年纪再轻一些,倒也算得上是个不错的夫婿。

她胡思乱想了一阵子,好容易等到聘礼清点完,颍川王府的人尽数离去,正要告辞,魏大娘的贴身丫鬟忽的过来,说是大娘子有请。

魏二娘立时警醒,问道,“阿姐有何事?”

丫鬟笑了笑,“大娘子说了,她不日便要出嫁,与二娘子相处的时日也变得少了起来,如今难得机会,想好好叙叙姐妹情罢了。”

姐妹情?她们俩还有什么姐妹情?

魏二娘蹙着眉头,冷声道,“倘若是叙姐妹情,便让阿姐来荷园吧,那君园上次将我吓怕了,我是不敢再去的。”

她是指那次陈妍明明邀了崔大娘与范三娘,却故意不说,想引得魏二娘出丑一事。

丫鬟也是知情的,闻言脸色一红,支吾道,“可是,大娘子现在不便出君园。”

“有什么便不便的,姐妹之间叙话罢了,左右阿姐还没嫁出去,有的是时间,不急在这一会。”魏二娘冷笑着将丫鬟那番话原样还了回去。

语毕,她带着春寒等人转身离去。

丫鬟还想说什么,瞧见魏二娘冰冷的侧脸,只得将所有的话咽回肚子里。

一路上,魏二娘都在琢磨魏大娘究竟想做些什么。

想来想去,无非就是她心存不甘,认为自己的人生被毁了,所以想要拉着魏二娘一起。

如此一来,君园便是龙潭虎穴,沾惹不得。

魏二娘想的有些心惊,一回到荷园便缩到了榻上,叮嘱春寒,以后离君园的人远一点。

春寒点头应了,又道,“也不知秋词去哪里了,这青天白日的,该不会又偷溜出去吧。”

魏二娘以为她又去找萧五郎了,笑了笑,刚要说话,突的一阵心悸。

“二娘子,你怎么了?”春寒赶忙扶住她。

魏二娘摆了摆手,低声道,“去问问外头的洒扫丫鬟,秋词去哪里了。”

春寒点头应是,匆匆出去,不过片刻,又匆匆的跑了回来,道,“二娘子,洒扫的丫鬟说,我们出去没多久,就有人来唤秋词,说您在主院崴了脚,要秋词拿双绣鞋过去。”

魏二娘猛地站了起来,一双瞳孔放大放大再放大。

片刻后,整个荷园的丫鬟都听到了一声尖叫,“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