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愆厅是关押犯下大罪的皇室中人的地方,钟离莜对它太熟悉了,因为她上辈子就是死在了思愆厅里。
“到底怎么回事?难不成春闱真出岔子了?!”钟离莜跑着跑着,忽然头昏眼花,扶着芸雁的胳膊大口喘着粗气,看向前方隐藏在小树林里的一座幽僻的庭院,手微微发抖。
“殿下,您先别急,太子吉人自有天相。”芸雁其底气不足,转而求救般看向萧怀风。
萧怀风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看着钟离莜咳急得直咳嗽,忙上前安慰道:“莜莜,我这就去问问。你别怕,就算太子殿下真的犯了错,陛下也不可能从严……”
“不,我爹一定不会放过他的。”钟离莜腹部绞痛,捂着肚子艰难地往前走去。
萧怀风赶紧拉住了她:“你别去,我去。你是公主,不能过问这种事情。”
“你更不能去,你是朝臣。”钟离莜抓开他的手,努力稳住身形走了过去。
思愆厅外头戒备森严,钟离莜刚一靠近,两名侍卫便拦住了她的去路:“公主殿下,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靠近。”
“我只是想问问,太子殿下是不是在这里?他犯了什么错?”钟离莜冷声道。
侍卫面无表情地回答道:“公主殿下,太子殿下确实在这里,至于什么罪,恕卑职无可奉告,请回吧。”
“莜莜,先走吧,我来想办法。”萧怀风见侍卫态度生硬,怕她一怒之下起了冲突,忙小声劝着她离开了。
此时钟离莜也冷静了下来,蓦然回想起顾临泩的话,发觉这家伙的乌鸦嘴不是一般得灵验,不禁怀疑起他是不是知道一些细节。
“念远哥,你去偷偷打听一下,不要声张,别让陛下误会。”钟离莜小声道:“芸雁,你去把顾临泩带回华信宫看押起来。”
“好。”萧怀风应着,临走不忘叮嘱道:“你也要小心。最近陛下对忠义侯……你明白的。”
“知道了,麻烦念远哥了。”钟离莜垂首急匆匆离开了。
于是顾临泩前脚刚回了司乐署,后脚便被芸雁带人给秘密绑了。塞进偏院小屋里拴在了椅子上。
“殿下,你绑我作甚啊。”顾临泩无奈地扭动着酸痛的脖子:“是不是太子出事了?你绑了我也没用啊!”
“顾临泩,你又不是算卦的,怎么就知道出事了?”钟离莜冷笑道。
顾临泩侧对着他,脑袋怎么转都转不过去,便垫着脚尖带着凳子一点点努力转过身子道:“凭小人那日与太子殿下商议时,他的回答。”
“大哥说什么了?”钟离莜问道。
顾临泩沉声道:“太子殿下说,此事不管是真是假,不可声张出去,由他自己处置。”
“所以呢?”钟离莜蹙眉,并没听出任何毛病来。
“所以就是,太子殿下把此事全部揽在了自己身上。一旦出了岔子,全盘皆输。”顾临泩微微摇头:“小人劝过,求他即刻禀报陛下。可殿下他觉得此事牵连甚广,再三叮嘱小人三缄其口,绝不能被陛下知道。”
钟离莜反驳道:“大哥有担当,我不觉得他做错了。再说,这件事这么大,一旦告诉了陛下,岂不是不打自招。”
“问题是,他瞒不住,也不该隐瞒。”顾临泩苦笑:“如果殿下说了,陛下顶多治他个失察,然后商量出合适的对策。可是他不说,陛下就会起疑他有二心,故意为之。再者,买考题的考生数量不在小数,凭他一个人,想扳倒那么多达官贵禄,太难了。”
“你就不该把大哥牵扯进去。”钟离莜气结,转而又觉这话说得不讲道理。并非顾临泩把太子牵扯了进去,而是太子坐在这个位子上,高处不胜寒。
顾临泩又道:“如今太子若想脱罪,最好咬定不认,把罪责推给别人。毕竟考题不经过他的手,陛下查不出什么端倪。但就怕……”
“怕什么?”钟离莜迟疑道:“他不会……那么傻吧?”
“据小人猜测,他可能就这么傻。”顾临泩挑眉,谄媚地笑道:“殿下……给小人松绑呗。小人这手要勒坏了,弹不了琴了。”
“大哥要是出了事,我第一个杀了你。”钟离莜狠狠瞪了他一眼,推门便走。
顾临泩摇晃着身子嘀咕道:“我现在还不能死呢……真该杀的,可比我麻烦多了……”
这时萧怀风已经调查清楚,托人带了信来。说是今日春闱正式结束,陛下决定亲阅,结果发现收上来的考卷,与事先御封好的原题不符。再一问礼部,皆言没见过陛下手中的这份题目。陛下质问太子殿下,太子殿下说原先的考题不够详尽,便重新出了一份题目,因时间匆忙,忘了上奏。
陛下本只斥责了几句,便打发他走了,结果下午忽然雷霆大怒,因那新出的试题上有道题目,竟是在问“如果现在还是天赐年间,该当如何”。考生们畅所欲言,答得不堪入目。眼下陛下气病了,正躺在榻上哼唷呢。
“完了,这个蠢货真的替人担罪了!”钟离莜顿觉头大。太子绝不敢擅自更换考题,他也没这能力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重出一份考题。所以不用想都知道,他这是替人担罪!
“殿下,这可怎么办。咱要不去求求殿下,松松口,就说一时糊涂,其实并不知情?”芸雁焦急问道。
钟离莜无力地挥挥手:“爹疑心重。这时候忽然换了个说法,没事也成有事了。我这哥哥是仗着自己是太子,以为出了事顶多挨罚,不至于丧命。殊不知爹的心里有根刺,谁都不能碰,一旦碰了……后果不堪设想。”
天赐年间,是前朝幽帝的年号。幽帝是当今圣上的亲大哥、钟离莜的大伯。执政仅一年半,便被夺了位,成就了如今的颢帝。
也就是说,颢帝的皇位来得不干净,并非顺位继承,而是谋逆得来的。颢帝最忌讳别人提及此事,如今却直接白纸黑字地出在了考卷上。这不是要他老命吗!
“还有件事,奴婢说了,您身子骨弱,可千万别着急。”芸雁怯怯地说道:“太子殿下……好像……被用杖刑了。”
“……打不死的,没事。”钟离莜心里一哆嗦,飞速眨了眨眼道:“我去见陛下,探探口风。你去陪着月棠姐,跟她说不要心急,不要做多余的事,更不要去求情。一切有我。”
“是……顾乐师怎么办?司乐署会不会管咱要人?”芸雁问道。
钟离莜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去拿银子给司乐署管事,就说我让他留在宫中教你们琴艺,最近几天不回去了。”
“好。”芸雁刚要走,又回首忧心道:“殿下,陛下在气头上,您可千万别……”
“放心,老头子的脾气我摸透了。”钟离莜理了下额发,端着僵硬的笑容道:“你说得对,爹最疼我,我得去看看他。”
……
凌坤宫,颢帝几乎把能砸的东西都砸了,除却几样着实贵重的瓷器,砚台、书本、乃至枕头全都遭了秧。宫人们在门外跪倒一片不敢吭声,见钟离莜提着裙摆缓缓走上台阶,忙让出一条小道来让她过去。
钟离莜将门小心推开一条缝挤了进去,绕过满地狼藉,瞄向躺在榻上喘粗气的颢帝,小声唤道:“爹……”
“滚!”颢帝随手撇了茶碗过来。撇出去才发觉是她,不禁打了个激灵,失声喊道:“躲开!”
钟离莜忙抱着脑袋避过茶碗,蹲在地上讪笑道:“爹!他们说你气病了,我担心你!”
“哼,你是担心你大哥吧。”颢帝瞥了一眼满地的瓷器碎片,闷声道:“滚,我死不了!我若气死,岂不是如你们愿!”
“爹,您这话就不对了。你气死,如的是前朝逆贼的愿。”钟离莜将脚边的碎片踢了踢,小步搓了过去:“再说了,爹爹哪儿能被这点小事给气死呢!”
“小事?”颢帝的脸上红里泛着紫,紫里透着青,一看就是被气出了内伤:“百千考生,天下英才,全都看了朕的笑话!朕还有什么颜面去办殿试!有什么颜面当这个皇帝!”
“爹,具体出啥事了,我是不知道,我就听说考题里头有道逆题。”钟离莜摊手:“这事儿我也不给我大哥求情,毕竟他失察有错。不过您也用不着太生气,要我是考生,准夸您胸怀坦荡。”
颢帝一拳砸在榻上,咬牙切齿道:“坦荡?好好好,我告诉你怎么回事!我的亲儿子,我的好太子,瞒着我换了考题,出了这么道题,让外人讲究他亲爹,我还能坦荡?!怎么,羽翼丰满了,瞧不起朕了,开始把朕当猴儿耍了?!”
“瞧您说的,他在您面前说话都不敢大声说,还能有这贼心?”钟离莜笑着,走过去挽住了他的胳膊,趴在他耳边小声道:
“再说了……咱确实是造反做的皇帝,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