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什么?
这几个字可不一般啊。
陈世文如此自信,可见这信是个了不得的东西!能让老太太让步、妥协。
所以一回到随园她就忍不住拉着他的手,急切地问道:“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可是知道了什么?”
“那信你是从哪里找来的?你之前不是说不知道吗?怎么突然就有了信?”
曾氏也是糊涂得很,问道:“文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信里有何玄机?”
“刚刚在寿安堂的时候我瞧你胸有成竹,便没多问,如今你可要细说了才好。”
相比于刘玉真的急切和曾氏的困惑,陈世文泰然得很,他朝曾氏行了一礼,“岳母,让您担心了。”
“其实这事很简单,我们下月便要上京,真儿便说要先把家里的事料理干净了,这首先便是到了年纪的丫鬟们。”
“在此期间,有个丫鬟名秋菊,想必岳母您还记得,她跑来和玉真说发现了一个屋里住着的秋叶到处寻一封信。”
“这次要把她们都遣回家去,她便说了出来,但我们两个都茫然得很,无论是我还是真儿都从未见过如此重要的信。”
“若是放任不管也不好,于是真儿就想了个主意,让人透了消息给她说信就在书房,她立功心切便上当了。”
“于是便人脏并祸。”
原来如此,曾氏听得有几分后怕,冲着刘玉真埋怨道:“你这孩子,这么大的事你怎么瞒着我,这几日都未曾与我说起过。”
“若是文博不说,我都还蒙在鼓里呢,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了?!”
刘玉真语塞,她这几日乱糟糟的,都忘了这事,就只提了当他们上京之后她的庄子、铺子等托母亲打理。
旁的什么都没说。
不过如果这样回答母亲肯定会训她一顿的,于是连忙转移话题,问陈世文,“那信呢?快给我瞧瞧,你不是说没有信的吗?难不成你之前都是骗我的?”
“的确是没有信,”陈世文诚实地回答,从袖袋里取出了那份把老太太‘吓晕’的信递给她,“你瞧,里面是我顺手塞进去的康哥儿描红用的纸,没有骗你。”
刘玉真半信半疑地打开一看,果然是康哥儿那天马行空的笔迹。
可见是封假信。
她随手放到一边,问道:“你用这假信,骗得了一时,骗不了一世啊,要是被拆穿了你怎么办?”
到时候老太太肯定非常生气,会做出什么事情来都不知道。
“她不会知道这是假的。”相比刘玉真的疑惑,陈世文就笃定多了,他解释道:“我特地当着秋叶的面,把这信从一本不常见的书里取出来的。”
“显得这信藏得很严实。”
“如今秋叶已被带下去问话了,她们自然就会认为这信是真的。待会儿老太太醒来,我就当着她的面把这信烧了,她只会松一口气,不会想到这信竟是假的。”
“文博说得有理,”曾氏比他们两个都要了解老太太,“她既然觉得这信在陈家,又让人找了一年多都没有找到,定是觉得这东西被文博藏起来了,那他拿出来自然也就合情合理了。”
“只是不知道是什么样的信,老太太竟如此着紧。”
曾氏随口感叹了两句,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陈世文的目光移开了。
“没准是账册?”刘玉真按照常见的思路推断,“上面记载着刘家行贿受贿的证据?”
“又或者是很重要的地契?”
“什么行贿受贿,净胡说!”曾氏道:“你祖父做官那是清明得很的,置办下这偌大家业是老太太和王家人跟在老太爷身边四处做生意。”
“至于地契等,若里头装的是刘家重要的东西,那为什么会出现在陈家呢?”曾氏问道:“这和文博又没有关系。”
“那种明面上的东西只要和文博说一声,随时都可以拿回来,用不着偷。”
这刘玉真就不知道了,“可如果不是这些,又是什么能让老太太和二太太都大惊失色呢?”
两人沉思起来。
过了片刻,陈世文出声打断道:“岳母,真姐儿应该和您提起过过继一事,不知您想得怎么样了?可要这次和老太太商议一番?”
刘玉真紧张地看向曾氏,道:“娘……”
曾氏淡然地笑了笑,“这件事容后再议,我突然想起一件事,自从老太爷告老之后,我已经有十多年没去京城给父母请安了。”
“这回我与你们一道上京。”
曾氏没有在屋里待多久,她一走就只剩下陈世文和刘玉真两个人,陈世文还好只是盯着刘玉真瞧了一会儿,但刘玉真却是满身不自在。
她给他倒了一杯茶,闲聊般问道:“家里可还好?”
陈世文慢悠悠地回道:“家里都还好,就是康哥儿一直念叨着你。”
刘玉真:“……”
这话没法回了,于是她又起了一个话题,“那个笋挺好吃的,家里可还有?可以剁些和肉馅一起包馄饨吃。”
“早上吃这个最好了。”
陈世文无奈地看着她,问道:“真儿,你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我不过是问了你一句话,你那天夜里一直没回我也就罢了,第二天还回了娘家。”
“把我吓了一跳。”
“你就这么排斥与我好吗?”
刘玉真沉默着,半响抬头,认真地问道:“你,你为什么会不想纳妾呢?”
她说完之后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连忙补充道:“我不是要给你纳妾,你不说我是不做这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的。”
“而是,而是你为什么说此生不纳妾呢?你们读书人不是最讲究红袖添香的吗?”
“天天想着享尽齐人之福。”
“二叔的院子里常年头争奇斗艳,三叔以前虽然没有妾但也有一两个通房,就连我爹也有一个郭姨娘,你怎么就肯定地说‘此生不纳二色’呢?”
陈世文还真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他沉默了片刻然后认真地回道:“我没想到你竟对这事有疑惑,我说不纳妾,这对我而言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也不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
他微抬起头,陷入回忆之中,“我自小便在乡间长大,我们陈家是没有人纳妾的,前几代祖辈们也有子嗣艰难的,但都没有二心。”
“后来我长大一些,来到刘家族学才知道这大户人家是会为家中到了年岁的男儿,准备教导人事的通房丫鬟的。”
“这些丫鬟好一些的就被抬成妾室,不好的就随意配人,当时族学里年长些的还就此互相攀比过谁的丫鬟更为貌美,当时我很是惊讶。”
“不过也只是惊讶罢了,我每日功课都忙不过来,对这些事情就只是左耳进右耳出。”
这就是世情了,男子到了岁数长辈就会给他安排人教导人事,而女子到了岁数就被勒令大门不迈二门不出。
只在出嫁前给那么两本图看一看,刘玉真对此不想评价,催促道:“后来呢?”
陈世文继续说道:“后来,后来发生了一件事,你可还记得付兄?”
“以前跟着令祖父学习的人里头,就数我和付兄最有天资,我自幼家贫吃过许多苦头,是以有了读书这出人头地的机会便紧紧地抓住。”
“而付兄出身富裕,与学业上头就松散了些,特别是当其母给了他一个丫鬟后。”
“他爱极,曾经带出来给我们见过,还让我们喊她小嫂嫂。并且在付二奶奶进门后依然如此,甚至付二奶奶怀孕后还让那丫鬟也怀孕了,他想要给她一个儿子,作为她后半生的依靠。”
天,没想到之前看起来夫妻恩爱的付家二郎竟有这样的往事。
刘玉真惊讶了,她仔细回想问道:“可是我上回去付家,他们家就只有嫡长女啊,没有什么庶子庶女,而且也没看见受宠的姨娘。”
“死了,”陈世文摇头,“她的确是怀了付兄的孩子,但却没有生下来。”
“却原来,那个丫鬟仗着付兄宠爱,对付二奶奶不恭不敬,还害付二奶奶滑了胎。人田家也不是好惹的,顿时就把补品流水般的送过去,补得胎儿太大,一尸两命。”
“付兄当时都癫狂了,要付二奶奶偿命,田家见此便斩断了两家的合作,付家为那门生意付出了极大心血,险些一蹶不振。”
“然后付兄就被两个家族联手教育了一番。”
“往后几年,付兄经常酩酊大醉,学业一落千丈,数次赶考数次落榜,付家老太爷险些废了这个长孙。”
“那时候的我,看着付兄这般模样也是心有余悸,觉得这妾室真是乱家之源。”
说到此处,陈世文郑重道:“真儿,不知你可曾听过,玉珠也曾不顾我的反对,把身边的一个丫鬟开了脸。”
“我虽未曾到过她的屋内,但是我某天若是与她说上一句话,玉珠便会随意地挑个理由,罚她在廊下跪着。”
“那丫鬟原本也是她身边得脸的,刚嫁过来时两人好得很。”
“但只是名分上有了差别,玉珠就不把她当人了,而那丫鬟也是见天儿找我诉苦,让我烦不胜烦。”
“而后某一日我从书院回来,她就告诉我那丫鬟想害慧姐儿,于是她就吩咐人乱棍打死了,尸体扔到了乱葬岗。”
“我,我当时真的是惊骇莫名。”
这事刘玉真知道,不但知道还和段嬷嬷讨论过这丫鬟的死另有缘由,原来是这样的缘故。
陈世文不等她回答,感叹道:“既然厌恶妾室,又为何要抬举呢?难道只是为了出门在外,别人称赞一声‘贤惠’?”
“若是如此,那大可不必,我就一个人科举已耗去我所有精力,实在应付不来两个女子。”
“一夫一妻是一个家,两人齐心协力,一妻一妾那就是两个家,彼此一生争斗不休,无论我在外头挣得多少家业,怎么分,她们都不会满意的。”
“所以后头再议亲的时候,我便允诺此生不纳二色,以绝后患。”
刘玉真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竟然是这样想的,这让人说什么好。
话虽粗了些,但道理是一样的,做妻子的不会满意妾室与自己平起平坐,做妾的不会满意子女与正房生的待遇差距过大。
两人会在各方面争夺,争到最后往往就伴随着陷害、死亡、夭折、分家等等。
多少显赫的家族就落败于此。
陈世文郑重地看着刘玉真,“我来此世间,不求轰轰烈烈名留青史,但也不想后代子孙翻看族谱,看到我的这一页,里头唯一能称道的竟是娶了几个妻妾,生了几个儿子。”
“其余一事无成。”
“所以,真儿,那样的话你往后莫要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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