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一首歌唱完,粉丝尖叫的声音连绵。
可能是照顾到谢山白目前基本没什么舞台经验,他们这次是完全没有那种需要很强技巧性的歌的,也不强求他有成熟的台风。
后面几首歌调子则显得柔和,谢山白稍微压低了声音,竭尽所能地,把这件事情做到最好。
在他身边,靳晖慢慢闭上眼睛。
——他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夏尽还活着的时候。
“阿晖,你吉他弹得这么好,有没有想过搞乐队?”
“我可以给你写歌的。”
“好不好啊,阿晖,好不好嘛。”
夏尽很喜欢唱歌,但是他也只唱给靳晖一个人听过,甚至只唱了一句,就害羞得满脸通红。
靳晖做出决定之后,就找到了学校里音乐社团的阿裴,再机缘巧合之下,找到了胖子,并且将乐队命名为“SUMMER”,这是夏尽的名字。
靳晖曾经很希望,夏尽做这个乐队的主唱,但是夏尽一直没同意,甚至不愿意出现在台前,只甘愿做靳晖一个人的小影子。所以直到夏尽死掉,他们这些有限的粉丝,也不知道SUMMER这个乐队,真正的灵魂其实是夏尽。
靳晖原本以为,夏尽是喜欢做幕后的,毕竟人各有志,他也没有强求。
后来从别人嘴里靳晖才知道——在夏尽的表白信里,曾经无数次地写过,希望和靳晖站在一起,希望离他更近一点。
希望在喧闹过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可以和靳晖拥抱在一起接吻。
他的愿望隐秘,滚烫,却又极为卑微。
因为主唱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换了又换,所以靳晖一直觉得,他们的“SUMMER”并不完整。
让谢山白来帮这个忙,是靳晖卑鄙的,不可见人的私心。
他本来以为,看见和夏尽很像的谢山白站在台上,来唱夏尽写出的歌,可以将那个缺口填补些许,至少可以让他心里得到些许的救赎,但是却仍然不行。
——不仅如此,未来的夏天,也会永远残缺。
谢山白几首歌唱完已经精疲力竭,他的T恤被汗打湿,将麦克关掉,谢山白大口大口地喘气,听见靳晖对他说:“唱得很好。”
谢山白礼貌地说:“谢谢。”
他下意识仰起头望向二楼,那边的丞战却已经不见了人影。
下面渐渐安静下来,很认真地看着他们几个。
终于到了中场休息的时候,靳晖就走上前,结果了谢山白手里的麦克。
灯光下面,靳晖的眉眼是罕见的柔和,可能是因为抽烟,说话的时候,他嗓子总是有些沙哑,对下面的观众笑了笑。
“大家应该看了节目单,刚刚已经是我们最后一首歌了。”
“大概也有很多人知道,summer在未来的一段时间之内,都不会再来演出。
还没等他下面的话说出来,下面的女孩就大声接道:“不行!我不同意!”
“对啊,不行——!”
阿裴有些伤感地笑了笑。
谢山白想了想,往后退了一步,选择把舞台还给他们。
靳晖脸上的笑容消失,认真而诚恳地说道:“summer到现在,十分感谢大家的支持,也谢谢大家陪我们走过来,但是还是很遗憾,summer打算解散了。”
“在今天之前,高凡主唱就因为个人原因退出,本来应该取消这次演出的。”
“只是我们几个商量了一下,觉得应该跟一直喜欢我们的大家,做一个正式的告别,所以临时抓了小白过来。”
底下的粉丝眼圈渐渐红了,愣愣地看着他。
靳晖沉默了一瞬,他需要非常努力,才能保持声音的平稳:“除了其他不可抗力之外,我个人也因为一些事情,短时间之内找不到办法重新……”
他抓着麦架,手背上青筋浮起,慢慢垂下头,“——我可能没有办法再继续了。”
“本来不该多占用时间的,但是我还是很想把这件事情说出来。
“乐队起名字叫“SUMMER”,是因为我们有一个……你们从来都没见过的成员叫夏尽,我们的词和曲,都是由他来完成的。”
阿裴在后面哭了起来,烟熏妆全都花了,她蹭蹭脸,把眼线抹得很远,哽咽着说,“他是一个特别特别可爱的小朋友。”
胖子沉默不语。
靳晖闭上眼睛,半晌才道:“他半年前离开了我们,希望你们可以记住他,summer的灵魂不是我,而是夏尽。”
说完之后,靳晖、阿裴、胖子和谢山白四个人,对着台下的观众们鞠躬,大幕缓缓拉上,里面的灯光暗下来,而外面的重新亮起。
【恭喜玩家完成任务:答应ssr人物靳晖的请求,并顺利完成演出,获得幸运值2点,请查收。】
那种兴奋的感觉迅速消退,谢山白缓缓叹了一口气,跟着他们一起回到后台。
“好啦,我妈叫我回家啦。”阿裴抹抹脸,对着几个人摇摇手机。
“我也走了,明天还上班。”胖子也把外套穿上。
“你呢?”靳晖对谢山白问。
“我去找丞战,他刚刚过来了。”谢山白道:“你们走吧,不用管我。”
靳晖看着他说,“好,那我送阿裴回家。”
出门之后。
谢山白给丞战发去消息:“你在哪里?”
“外面。”
丞战站在外面,一个十字路口附近。
他靠在自己的车上,脑袋里回想谢山白唱歌时的声音——
太像了,和他一直关注的那个,没什么名气的博主“White”,两个人声音太像了。
连名字都一样,丞战很容易就会知道,他们是一个人。
White对他来说,意义是不一样的。
因为丞战人生有百分之八十的时间都在失眠,他根本无法入睡,总会想起很久以前就死掉的妈妈,无论过了多少年,丞战都无法释怀。
丞战手机里面有一张照片——里面他妈妈穿着一条白色长裙,一只手牵着一个小朋友,对着镜头笑得很好看。
对很多人来说,小时候的记忆都不清楚了…但是丞战却能记住他三岁之后,与他妈妈相处的每一天。
她是电台主持人,声音很轻柔,很适合聆听别人的故事再加以安抚。
虽然日子过的不富裕,但是倒也不至于穷,丞战和他姐姐有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丞战记得他以前就不爱睡觉,旁边的蠢姐姐呼呼大睡,只有他睁着眼睛。
因为知道妈妈看不见,她晚上回来看他们有没有蹬被子的时候,丞战装睡甚至不闭眼睛,只把呼吸放缓,静静看着她。
他觉得他妈妈真的好漂亮,又很温柔,是个很好的妈妈,给了他们很多很多的爱。
“又不好好睡觉,坏孩子。”他妈妈总是能识破丞战的伎俩,会把他抱出来,轻轻地给他唱歌。
然后拿棒棒糖给小丞战舔一下,只能一下,要不然会蛀牙。
“我才不爱吃糖。”丞战哼了声,就连一下都好像很给面子。
“又在口不对心。”他妈妈笑的时候眼睛很弯,像月亮一样,又带着笑意地说,“你知不知道大人能一下子戳破你的小伎俩。”
丞战听见这话气鼓鼓地,跑到窗户前面看,作势不理她了,非要她回来说,“小站最可爱最好看最聪明啦!”
才会心不甘情不愿地转过身。
他妈妈会温柔地说,“宝宝好可爱。”
“我要听故事。”很矮的,因为被夸可爱而开心的丞战坐在妈妈腿上,“你给我讲。”
“我给你唱歌吧,白天讲了太多的故事。我的宝贝们可以获得特殊待遇。”
她是很受人喜欢的主持人,因为总是温柔,很有同理心,讲得故事也栩栩如生,偶尔会讲一讲童话故事给大家听。
“特殊待遇”四个字让丞战十分开心,他点点头,“……那好吧!”
因为她看不见,所以丞战和姐姐的衣服都是自己挑选的,也有电视台其他同事会好心地送东西给他们。
丞战就穿着毛茸茸的睡衣,帽子上有小熊耳朵,看起来十分可爱,他托着下巴,表情专注。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快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上面,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
女人的声音柔软,像一个蓬松的云朵团一样包裹着丞战,让他慢慢地有了睡意。
她身上总是有柔顺剂的香气,将打瞌睡的丞战抱起来,重新放回他的小床上。
很听话的姐姐早就进入梦乡,睡觉的时候张着嘴,腿骑在被子上。丞战睡觉的时候侧着身,两只手乖巧地放在脸下面,终于呼呼大睡。
像两只漂亮可爱的糯米团子。
丞战的妈妈挨个揉了揉头发,亲吻他们的额头,走出去为他们带上门。
他们住在很老旧的楼里,是丞战的外婆给她留下的房子,周围环境不算好,上的幼儿园也不算好。
丞战没有爸爸,又很受其他小女孩的喜欢,就总会被人欺负,说他妈妈的坏话,说他没有爸爸养。
也总会坏男孩去欺负丞玟,丞玟傻乎乎的,被欺负了也只会哭。
丞战就会一个一个打回去,从小就锻炼出了卓越的格斗技能,而在幼儿园受的委屈回来也不会跟妈妈说,也不让姐姐说。
在他心里妈妈就像月亮一样。
——那是他人生伊始,所有力量与勇气的来源,是他的全世界。
丞战会为了妈妈和姐姐很努力。
姐姐后来上了小学。
丞战某一天因为觉得幼儿园里都是笨蛋而拒绝上学,就拉着妈妈,让她带自己去公园玩。
那天她穿了一件淡黄色裙子,拿着盲人手杖,任丞战牵着自己过马路。
即使看不见东西,需要女儿技术拙劣地给她涂一点口红,给她编歪歪扭扭的麻花辫,她也漂亮得令人难忘,像春天里的白色玉兰,露出明艳的笑容,问他们:“妈妈是不是很漂亮啊?”
前面就是小公园,里面有成片的近乎艳丽的玉兰花树。丞战向妈妈的同事叔叔借了相机,想要给她拍漂亮的照片保存着。
丞战总会很规矩地走红绿灯,有时候妈妈走得慢,走大半斑马线就会变灯,他会像小大人一样伸出一只手示意,麻烦他们暂时不要开车。
见前面变成了绿灯,丞战便像每天一样,拉着妈妈小心地往前走,以为所有车都会停下来。
结果一辆车却从拐角处飞快冲了过来!
很小的丞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妈妈大力推开——
“轰!”的一声巨响,丞战的世界在瞬间轰塌。
前一分钟还在开开心心地说自己穿了一条漂亮裙子,还带着自己可爱的小朋友,会被公园其他人羡慕的年轻女人,变得从此无声无息,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界上。
她在单位人缘很好,不争不抢又长得漂亮,性格也特别温柔,十分讨人喜欢。
在葬礼上的时候,女同事们哭着抱成一团,暗自倾慕她的男同事也红了眼睛。
姐姐还是傻乎乎的,只知道一直流眼泪,拽着丞战的衣角躲在他身后。
只有很小的丞战看起来很冷静,像是不知道“死亡”代表什么。
死亡代表,她不会再回来了。
她不会再在丞战欺负姐姐的时候,凶巴巴地嚷丞战道歉,也不会在丞战装睡的时候抱着他出去,给他讲故事给他唱歌,跟他说:“我的宝宝真的好可爱啊。”
这些都没有了,再也没有了。
丞战可能确实也不是很懂吧。
焚化炉前,工作人员问他要不要再见最后一面,丞战也没有上前。
没有所谓的最后一秒,好像就还能再见到很多次,再亲吻他的额头很多次。
他失去了最初的,由丰沛的爱意搭建出的世界,往后也不会再次拥有。
而当他和姐姐一起回到家里,呆在空无一人的冰冷的房子里的时候,才忽然明白——他没有妈妈了。
因为他任性地要去公园玩,他失去了他的妈妈。
没人怪罪丞战。
当然没有人会跟一个很小的不懂事的孩子说,因为你的突发奇想,你害死了她。
但是如果他那天乖乖去上学,这一切必然不会发生。
丞玟懂事之后安慰了丞战无数次,跟他说不是他的错,但是他自己却无法认同。
——这个念头已经折磨了丞战整整十年。
往后还将继续折磨他很多个十年吧,此生难以释怀。
有时候只要一闭上眼睛,丞战就能看见她脸上都是血的样子。
丞战第一次发现那个white的博主,就是他上传了《听妈妈讲那过去的故事》这首歌。
少年的声音与成年女性的音色大不相同,却让他缓解了焦灼痛苦的情绪,偶尔可以让他睡着。
因为里面藏着相似的柔软和丰沛的生命力。
丞战低着头,忽然听见了谢山白在叫他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请假,存稿告罄(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