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谢奶奶今天早上送别了谢山白之后,就出门去扔垃圾。
因为惦记着谢山白没事不让出门的叮嘱，她只是在家附近公园走了走,准备在公园门口的地摊买点菜回去。
现在十月份了,外面已经凉了，出门需要穿着外套,今天下了一点小雨，格外地冷，寒意顺着身上的毛孔眼钻进去。
现在时间还早，这条街市场里好菜都还在,老太太掂掂手里的茄子，对菜价有些心疼。
便对着菜农大声喊道：“一斤便宜两毛吧！我老太太没钱的！”
“诶呦，这都自己家种的菜！新鲜着呢,你不要还有人要的，我农民更没钱！”
因为谢山白还在长身体，现在他们也有了一点闲钱，谢奶奶就不想让他家小朋友总是那些便宜的菜，便叹了一口气,心疼地将茄子放进塑料袋里，让人家好好称称。
她老太太耳不聪，目也明,几个蔬菜商贩可别想糊弄她！
“六块一！”小贩伸手一递，一听这话，谢奶奶直接眉头一皱，冲着他气势如虹地喊道：“一毛一毛的,哪有这么做生意的！你给抹个零！吃得好下次我还来——”
然而这一口气可能是喘得太用力了，老太太的这个“来“字还没喊出去，心脏就一阵尖锐的疼痛，头也一阵阵发昏。
喘一口气，这股疼劲竟然越演越烈，像有一根针往她心房里面扎，抽空了她所有力气，渐渐连眼皮都抬不起来了。
比之前的感觉更剧烈。
“老太太！老太太？！”
“快快快！拿手机打120！”
“我瞅着像心脏病犯了，有没有人会心肺复苏的！”
“看看手机里有没有家属的联系方式吧！”
嘈杂的声音越隔越远，好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过来的。
谢奶奶在倒地之前的最后一个念头就是：“完了，我们家的小孩可怎么办……”
“噫呜——噫呜——”
“噫呜——”
谢山白得到消息之后，背着书包，匆匆忙忙地往外跑。
他完全慌了神，在下楼梯的时候，跑丢了一只鞋都不知道，之前还很痛的脚也像没有痛觉了，血一直往他脑袋顶上冲。
谢山白大脑空白一片，只顾着记挂着奶奶的情况，不停期盼她没事。
找到病房之前，谢山白连自己怎么出的学校，怎么打的车，怎么到了医院都不知道。
他心里只有后悔——今天要是不上学就好了！
“请问谢淑琴怎么样了……”谢山白粗粗喘气，慌慌张张地跑到了医院护士台，“她在哪啊”
“正在抢救呢，”护士翻翻电脑，抬头看了谢山白一眼，皱了眉，“你是谢淑琴的家属？你家大人呢？”
“没有大人了。”谢山白惨白着一张脸，喘着气回答，“我能做主。”
抢救室紧闭着大门，上面亮着“抢救中”的刺眼红灯。
三甲医院的急诊永远人满为患，椅子没有一个空的，谢山白背靠在墙上，出了一后背的虚汗，一双手颤抖个不停，连水都握不住了。
谢山白全身都是凉的，已经对这个地方的消毒水味有阴影了。
“保佑我奶奶吧。”谢山白双手合十，闭着眼睛祈祷，“我愿意少活三十年，让我奶奶多活三十年……”
然而他的祈祷暂时没有任何回音。
抢救室门外还站着两拨家属，似乎患者是出了车祸，一个中年女人扯着嗓子，撕心裂肺地责骂一个年轻人：“你怎么开车的！瞎啊！看不见人么？”
小小的孩子害怕地抱住她的腿，脸躲在后面。
“他自己突然冲出来的，现在不让开电动车不知道么！出事怪得了谁？我男朋友一点没违章！”踩着高跟鞋的女孩立刻回骂。
中年女人抬手就要扬巴掌打她。
“行了行了，抢救室门前不要吵，会影响医生护士，谁也不想患者出事——”一个人将双方拉开。
这时抢救室的门忽然滑开，医生戴着口罩，看了那个中年女人一眼。
随后，一张床紧跟着，从里面推了出来，上面从头到脚都盖着一张蓝布——任谁都能看出来，那下面躺了一个人。
可能是死了吧。
谢山白茫然地想。
下一秒钟，听了医生的话的中年女人表情出现了一瞬间的空白……很快，她摊坐在地上，无声地哭起来，小女孩害怕地望向四周。
门很快关上了，谢山白还没来得及往里面看一看。
——奶奶怎么样了啊？
谢山白现在脑海里，都是平时跟奶奶一起生活的事。
谢山白坐在桌边学习，奶奶微微佝偻着腰，敲敲门，大声问他：“老小吃不吃水果啊！”
谢山白放学回家，奶奶只会问他：“今天上学开不开心啊！”
甚至今天因为起晚了，匆匆跑出门去，他甚至没跟奶奶好好道别。
那、那会是最后一面么？
听人说是在菜市场买菜的时候，突然心脏病犯了的……因为当场有人会做心肺复苏，这才有了抢救的机会。
谢山白的手攥成拳，指甲尖扎进肉里，形成一道道月亮形状的白痕，但是谢山白却连一点点疼痛都感觉不到，眼睛空洞洞的。
外面的雨已经下得很大了，天空灰蒙蒙一片。
谢山白安静地听着雨打在玻璃上的声音，急诊门口站着几个没带伞的人，遮挡住了外面的夜幕。
“谢淑琴家属在么？身上有钱么？你去把费用交一下吧。”里面匆匆出来一个护士，还没等谢山白问奶奶的情况，她又风一样地回去。
还好今天学校的贫困补助发下来了，谢山白站在收费处前，迷迷糊糊地想。
抢救费用一共花了一千八，这么一会的功夫，原本一小沓的贫困补助就只剩下最后的两百。
谢山白的心一直提着，心跳快得他眼睛发晕。
“啪！”
终于！抢救室的灯熄灭了。
谢山白赶紧去门口守着，就看见她奶奶被推了出来，直接住进了急诊病房里面。
“我奶奶怎么样？”谢山白上前一步，抓住了抢救医生的衣袖，急切地问。
“你爸妈呢？”高瘦的医生面无表情地扫了谢山白一眼，“叫他们过来！”
谢山白只好又跟他重复了一遍：“我们家只有我，我能做主，你跟我说。”
“她需要做心脏支架手术，不能再拖了。“医生将口罩摘下来，语气平淡地对他说道：”这次能救的回来，下次就不一定了，得抓紧。”
谢山白愣了一下，才问他：“那做这个手术需要多少钱啊……”
可能是谢山白的样子真的看上去很可怜。
他现在才发现自己只剩了一只鞋，因为跑得着急，谢山白的头发也被吹得很乱，像凌乱的稻草一样，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脚上还打着石膏，衣服也很破旧。
加上没有父母，一眼看上去，就知道是在和奶奶相依为命。
“还好心肺复苏的时候，肋骨没断。”医生叹了一口气，将听诊器放进衣服兜里，“先准备两万吧，得胸外科会诊，才知道做几个支架。”
“你家还有钱么？”他又问。
谢山白的眼睛很红，睫毛细细颤抖，深呼吸了一次，才缓缓跟医生说：“我会去借的……”
十几分钟之后，病房里的谢奶奶终于转醒。
急诊病房床位都是满的，一个床只能有一个家属陪着，倒是安静。
老太太看起来呼吸还不太畅快，也没有几分“大难不死”的庆幸，只有在看见谢山白的时候，才觉得如释重负。鬼门关走了一遭，她最还是放心不下他家的小孩子。
又傻又不坚强，动不动就要哭。
要是只剩下他自己，也不知道能不能撑得住。
“喝不喝水啊？”谢山白坐在床边，揉揉奶奶花白的头发，哑着嗓子跟她说道，“奶奶今天辛苦啦。”
奶奶打着通血管的吊瓶，被谢山白扶起来，小声咳嗽了两下，才就着吸管，慢慢喝了一口水。
“吓到了吧……”
谢奶奶用干燥的手，轻轻抚摸谢山白的脸颊，手指上带着一点药味，说话的时候看着虚弱。
这种“失而复得”的感觉极为缓慢，像暖流一样，咕嘟咕嘟地席卷谢山白的全身。
谢山白发凉的双脚和指尖这才渐渐回温，他摇摇头，面颊在奶奶粗糙的手掌上蹭过。
“医生怎么说？”
折腾一通下来，奶奶身上那股精气神好像突然被人抽空了，只剩下独独的一具年迈的躯体，连抬眼这个动作，都要耗费很大的气力。
“要做心脏搭桥手术。”谢山白给她掖掖被子说道，“做完之后就好啦。”
“咱们哪有钱啊，这个手术贵的咧。”老太太闭上眼睛，疲惫地说道，“奶奶也七十多岁了，还折腾什么？就这样吧。”
“我会去借，我们之前也赚到很多了。”谢山白擦了一下眼睛，弯着腰，小声说，“我们班同学都可好了，我会先和班主任说说，你别担心这个。”
就算能借到，一个学生，一个孤老婆子，又拿什么还这个钱？
因为谢山白爸爸欠赌债的事情，也没有亲戚愿意和他家来往了。
……让谢山白张口去找同学借，以后高中这三年，谢山白又怎么能抬得起头来，面对着那么多债主呢？还怎么像往常一样地跟他们相处呢？
谢山白毕竟才十六岁。
还是一个很年轻的小孩子。
奶奶沉默了很久，因为已经很累了，她迷迷糊糊地闭上眼睛，困意升腾起来。
“诶呦！对喽——”
奶奶本来都要睡了，却突然睁开眼睛，跟谢山白说：“那个菜主真是滑头，我昏倒的时候，他把茄子都给我拿回去了！这人怎么那么缺德？”
只见奶奶捂住胸口，做出了夸张的心痛表情说道：“我的茄子啊……”
“我们出院之后去找他算账！”谢山白装作生气的样子，配合地笑笑。
老太太很温柔地看着谢山白。
谢山白摸了摸老太太的头发，声音轻柔地说：“睡吧，我家的小老太太。”
作者有话要说：是不会有人物死亡的，放心吧，我没那么鬼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