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宁荣？
昏迷濒死的人不可能还有余力假扮他人，因此，里面那个宁荣是真的，外面这个是假的。
房门在身后关上，柳一笑靠近假宁荣，不动声色道：“宁师兄怎么来了？”他感觉了一下对方修为，竟察觉不出。
这证明对方的修为要么和他一样，要么比他高。
宁荣抬起眼帘，淡淡的扫了他一眼：“叙旧。”
他眼中的冷意让人不寒而栗，柳一笑警惕心起：“我正要去峰顶找清凌长老禀告些事，还劳烦师兄在这等待片刻，我去去就回。”
“清凌早就不在峰上，你去找谁？”
柳一笑怔住，清凌长老不在的事只有玉清宗高层，以及他和徐思远知道，这个假宁荣是怎么知道的。
假宁荣显然也发现自己犯了个错误，补充道：“是师尊告诉我的，清凌长老五年前便离开玉清宗，在外游历。”
柳一笑：“这样啊，师兄还不知道，长老他老人家昨天回来了。”
假宁荣挑眉：“竟有此事？正好，我有事找他，一起过去。”
说罢，他让开路，让柳一笑先走。
峰顶是他的地盘，倒要看看这人想干什么。
柳一笑硬着头皮迈步，在和假宁荣错身而过的时候，心口忽然变得热热的。
这种感觉与和徐思远在一起时一样。自从他们签了契约后，柳一笑心口便感觉多了个人，与徐思远靠近时，心口变会发热，不烫，暖暖的。
柳一笑不由抬头，刚好和假宁荣的视线撞在一起，从他眼中看到了一闪而逝的惊讶。
他也感觉到了？
柳一笑重新观察了遍这个假宁荣，从他的站姿，他侧脸的角度，抿唇的弧度，从他放的冷气。
柳一笑恍然大悟，早该发现的，这不就是徐思远吗。
他猜测，徐思远是觉得刚告白完被拒绝，马上追上来面子上过不去，才假扮成另一个人的样子吧。
可惜，外表看上去一模一样，行为习惯骗不了人，一眼看出假。
柳一笑眼珠一转，没拆穿他，就把他当成宁荣对待，看他到底要干什么。
从客房到峰顶的距离不算近，柳一笑在前面走着，徐·宁荣·思远在后面跟着。
柳一笑想知道，几天不见，徐思远的态度转变的怎么样了，他偷偷转头，眼角刚好瞄到身后人贴近，近到能数清对方的眼睫毛。
在看到他转头后，立马退开，假装看风景，但从徐思远下颔僵硬的线条，柳一笑轻易体会到他的情绪。
他还没放弃呢，柳一笑发愁，得转移他的注意力。
“来宗门几年，一直听说清婉峰弟子清新靓丽，多是英姿飒爽的女弟子，却无缘得见，不知宁师兄有没有见过？”
“女修无甚特别的，”徐思远下意识回答，顿了一下，蹙眉，“你想去见，不行！”
“为什么？”
徐思远也想知道为什么。
接触血魔剑后，一段混乱的记忆涌入大脑，在那段记忆中他和柳一笑的交集仅限几次不愉快的见面，对他来说，柳一笑仅仅是一件工具而已。
这段记忆不像是记忆，更像是他的前世，破碎的记忆魂魄附着在血魔剑中，找到机会侵入自己。
因而对徐思远的影响非常大。
徐思远意识到不对，封印住血魔剑，将他扔进储物空间不再使用，这段记忆已经进入他的脑海。
照记忆中的走向，他拥有两个身份，一个是修真界不出世的天才剑修，人人敬仰，一个是魔族弑杀成性的魔主，他促使两族交战，弄得生灵涂炭，尸横遍野，这方世界灵气与魔气消耗一空。
最终两族皆败，灵气溃散，他则以杀证道，飞升外界。
很美好的结局，徐思远一知道便忍不住要照着做，就算傻傻的签了契约，在不杀死对方的基础上折磨人的办法多得很。
他天才剑修的名义是借用的宁荣的身份，让徐思远这个名字去往魔族。
通过季，他知道这个时间宁荣已经死了，扮成他的模样不会被认出。
只还差了一点，宁荣是百年难得出现的混沌灵根，世上绝无仅有，别人一探根基便会暴露身份，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玉清宗竟还有个柳一笑，他也是混沌灵根。
他来找柳一笑便是为了夺灵根，将他打入地狱。
前面的都很顺利，假扮宁荣，进入玉清宗，顺利找到柳一笑。
在做下一步夺灵根时，却出了差错。
从见到柳一笑开始，他便有一百种方式可以制服他，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两人面对面，他差点就能掐上他脖子。
然而心里这么想，身体却一动不动，仿佛不是自己的，不管怎么驱使都不动作。
徐思远不信邪，他几步上前，夺过月牙剑，拔剑出鞘，冷冽的月芒流转，光辉温柔而耀眼。
他要用这把剑刺穿他的胸膛，让柳一笑尝尝后果。
然而徐思远一看到柳一笑疑惑地朝他眨眼的时候便立刻把剑插回剑鞘，安安稳稳的递还回去。
徐思远有点绝望。
柳一笑叹气，徐思远变了，他变得活泼了，还学会做些小动作吸引喜欢的人的注意力了，自己不理他，就变得失魂落魄。
陷入爱情中的人真可怜。
柳一笑站的地方地势高，转身便能看到徐思远低着头的后脑勺，他每根发丝头写着沮丧，柳一笑不由自主揉了揉他的后脑勺，低声道：“乖。”
徐思远忽的抬头，眼睛亮亮的。
柳一笑更加不忍心。
“你要是实在喜欢我，我不躲开便是，”柳一笑叹息，“只望你能自己想明白。”
徐思远眼睛更亮，他心扑通扑通跳着，声音大的怀疑对面人能听到。
徐思远急忙后退：“说到做到。”
他内心疯狂拒绝，不该是这样，你应该杀了他，杀了他！
哦，懒得理你。
内心的声音停止了。
峰顶近在眼前，柳一笑停在殿门外踌躇，清凌长老不在，该怎么圆这个慌呢。
徐思远还记得跟过来前说的话，照那段记忆，清凌之主在外游历，遭逢劫难，供奉在宗门内的长生灯灯火熄灭，人死道消。
是第一个陨落的大能。
大殿门开着，徐思远望着空无一人的殿堂，故意道：“长老便在此处？”
“长老事忙，可能在这里，也可能在其他地方。”柳一笑硬着头皮说道，同时埋怨徐思远不懂事，明明知道长老不在，还故意为难他。
他正想拆了徐思远的马甲，警告他别皮了，一个威严的声音传来。
“找我有事？”
柳一笑抬头，两人面前突然出现一名鹤发童颜的修士，面色沉稳，目光清明，眼神仿佛能洞察人心。
柳一笑惊讶地张嘴，说不出话来。
清凌长老回来了！
徐思远的惊讶不下于柳一笑，本该死掉的人，竟活生生的出现在面前。
柳一笑：“您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日，在外遇见宗主，便一同回来。”
“恩？”清凌长老眼神一转，落到徐思远身上，指尖凌空一点，一股神识正中徐思远眉心，渗入进去。
“阿远！”月牙剑出鞘，柳一笑持剑护在徐思远身前，“长老这是做什么！”
清凌长老无视他的敌意，冷静道：“莫急，他心神正被干扰。”
什么？柳一笑回身去望徐思远，只见一团黑雾从徐思远头顶冒出，在阳光下消散。
柳一笑信了长老的话，扶住徐思远，关切道：“还好吗？”
徐思远蹙眉忍受疼痛，听到问题，摇了摇头表示没事。
清凌长老看了看柳一笑，又看了看扮成宁荣模样的徐思远，犹豫了下，还是说道：“你两闺中玩闹也莫要闹到外面来，太不像样。”
柳一笑知道长老误会了，张口辩解：“长老，不是您想的那样。”
“宗主都跟我说了，无需解释，”清凌长老顿了下，“事出突然我还没备贺礼，这样吧，你替我管了五年清凌峰，也有功劳，到时候一并给你。”
有人要送礼，还能拒绝不成？柳一笑谦虚一下，欢快地应下了，顺便把属于峰主的一些东西还给长老，比如那放印。
清凌长老收下，离开去找宗主。
徐思远站在原地，一身冷汗。
那段记忆中附带的影响消除了，记忆便只是一段记忆，徐思远甚至认为这段记忆是人为编造的，假的，因为柳一笑没有对他冷嘲热讽，清凌长老也没有身陨。
一想到自己可能照着虚假的记忆对柳一笑下手，他便一阵后怕，要是柳一笑如同记忆中那般被他夺了灵根，在尘世中苦苦挣扎，他怕是会先疯掉。
“很难受吗？”
徐思远一把抱住柳一笑，双手用力越圈越紧，只有这样才能确认柳一笑真实存在，确认他好好地呆在自己身边。
柳一笑吓了一跳，双手无处可放，他威胁道：“你别动手动脚的，小心我揍你。”
回应他的是越来越紧的怀抱。
“好吧，”柳一笑以为他刚才被吓到了，轻轻拍了拍他背，柔声道：“没事了，不用怕，我在呢。”
“恩。”
许久，徐思远情绪稳定下来，松开手，柳一笑赶紧逃开，两人回了峰顶自己的房间，徐思远除去伪装，换成往常的模样。
除了那一抱，柳一笑对见面后的相处还算满意，同以往并没有什么不同，算是能放心了。
他顺口问起，刚才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思远不想说，这对他来说是及其想遗忘掉的一段。
“只是中了陷阱，升起一些莫名其妙的念头罢了。”
柳一笑好奇：“什么念头？”
“都是假的，你是先天的混沌灵根，你我水火不相容，这怎么可能。”
“呲——砰——”起身太快，椅子被带倒，柳一笑脸色苍白，不敢置信的瞪着徐思远。
“怎么了？”徐思远想要扶他坐下，柳一笑一碰到他的手如同碰到瘟疫般躲开。
徐思远双手停在半空，缓缓放下。
柳一笑反常的举动似乎在说明什么。
空气安静了一瞬，柳一笑颤抖着嘴唇，嘶哑着声音：“还有什么！”
他以为自己是吼出来的，实际上这句话很轻很轻，轻到几乎听不到。
徐思远看着自己的双手，不久前，他以为自己已经抓住了这个人。
他抬头淡淡道：“还有，我……夺了你的灵根……”
“够了！”柳一笑打断他的话，身子踉跄着后退，“够了，别再说了。”
他支撑着坐倒在椅子上，心口压抑，喘不过气来，怎么会，怎么会这样，徐思远怎么可能会回忆起这些事。
“是真的吗？”徐思远声音不稳，“那些都是真的？”
柳一笑偏过头，拒绝回答他。
徐思远迈开脚步，他的身子重若千金，每走一步都感觉艰难万分。
靠近了，鼻尖能闻到柳一笑身上淡淡的药草香，徐思远伸手去触摸，被柳一笑躲开。
“别碰我。”
柳一笑心情复杂，他接受不了的不是徐思远残忍对待书中的柳一笑，那不是他，很难感同身受。
他受不了的是多年辛苦功亏一篑，再次面临生死存亡。
他可以同没有接触黑暗面的徐思远相处，却不能相信他在获得书中的记忆后还能保持心性。
可怕的不是死亡，而是等待死亡的过程。
究竟哪个才是徐思远的真面目。
是书中那个嗜杀成性的魔主，还是冰冷淡漠却会在大庭广众之下不小心让小八露头，连魔族都装不好的师弟。
“噗通”一声，柳一笑震惊的回头，微微睁大眼。
“你……”
徐思远单膝跪地，伸手，抓住了柳一笑的手。
不想放开，不能放开。
他在柳一笑手背上虔诚的印下一吻，就着这个姿势，抬头。
“我道歉，所有的事。”
“不管真假，不管我是否对你做过那段记忆中的事，我对你造成的伤害不可否认，”徐思远手中用力，“不要离开。”
柳一笑内心的震撼无与伦比，这是徐思远，是叱咤风云的魔族之主，是搅弄的修真界混乱不堪的那个人吗。
这单膝跪在面前的还是他吗。
在徐思远眼中满满的都是自己，柳一笑从前从没注意到，这个人将全部的注意力全放到自己身上。
他看到自己苍白的脸色，也看到徐思远眼中的真诚。
心脏跳动的频率乱了，心口像被捏紧了，血液倒流，喘不过气来，温热的呼吸喷在手背上，温暖冰凉的体温。
至少柳一笑确定了一件事，变了的徐思远绝不会对自己低声下气。
这个徐思远还是徐思远，他不会变成书中那个视人命如草芥的魔头，也不会再对自己下杀手。
他还是那个他，冷漠，但保持着为人的真诚。
“你先起来。”
柳一笑手上用力想拉徐思远起来，徐思远反用力拉他，将他拉下椅子，跌落到他身上，两个人面对面，眼中看着彼此，鼻尖顶着鼻尖，呼吸都放缓了。
“柳一笑，我再说一次，我心悦与你，即使天崩地裂，灵气枯竭，流尽最后一滴血液，我也不会伤害你分毫。”
唇上传来温柔的触感，软软的，湿润的，柳一笑闭上眼睛，沉浸在这份温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