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第 42 章

我和你都有错。

我信错了你。

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比亲耳听见自己所爱的人说出这般话语更残忍?

卫真真苦心经营的一切,在这一刻都如同梦幻泡影一般粉碎。

在这一刻,她感受到了比锥心之痛还要强烈的痛苦。她的心像是被成千上万只虫子啃噬,那密密麻麻无处躲避的疼痛,让她紧紧抱着胳膊,浑身在颤抖。

她曾经无数次在深夜被噩梦惊醒,噩梦中,她隐瞒的一切事情都暴露在众人的注视之下。无数黑色的身影从高处俯视着她,对着她窃窃私语,她无处可以躲避,只能追逐着前方唯一的一点光亮。

那点光亮是由身穿白衣的纪昱带来的,卫真真仓皇地追逐着纪昱的背影,渴求能得到纪昱的庇护。然而纪昱只是冷漠地转身,逐渐离她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她的梦中……

卫真真每一次都会在这时候惊醒。

那个梦来得太真实,就如同现在一般。那个被她杀死的宫女的双亲愤怒地看着她,恨不得将她掐死。纪昱冷漠地俯视着这一切,似乎就要离她远去,将她抛在这里。

卫真真一时分不清梦境和现实,她捂着头大叫一声,再加上因为三日未食,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

自狐星河状告卫真真已过去三日。

这三日,事情闹得沸沸扬扬,街头巷道都在议论此事。而卫真真拒不回应,在众人看来便是默认了此事,一时间群情激奋,俨然已经引起众怒。

若是此时,有侍卫严查民间的流言,采用严厉手段,也能控制住这些流言。但王宫里却并未颁布这样的指令,反而任由流言发酵,将此事越传越广。

这事件传播的速度太快,快得就像是背后有一只手在推动一般。

有机敏的人嗅到苗头,认为宫里那位已经放弃卫真真了。往常那些奉迎讨好卫真真的人,此时一个个与卫真真撇清关系,生怕被卫真真的事牵连。

到第四日,卫真真终于出现。

她的马车从宫城中驶出,一路来到审案的公堂。马车两边和前后都有侍卫开道,避免愤怒的百姓冲撞了马车。

马车停留在公堂外面,卫真真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

她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裳,脸色苍白而憔悴,眼神失去以往的自信和神采。她急匆匆进入府衙中,避开众人的视线。侍卫守在府衙门口,不让百姓进入。

卫真真是长公主之女,也算是半个王室中人,审案的过程自然不能任由他人围观。

在卫真真进入府衙之后没多久,狐星河的马车也赶到了这里。狐星河撩开马车门帘,先从马车里探出身子,见到周围围着一群愤怒心急的百姓,对着众人招了招手从马车上跳下来。

狐星河走进府衙中,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公堂中间,穿着素雅的卫真真。卫真真也同样看到了他,两人对视片刻,狐星河对着卫真真拱了拱手,嘴角勾起一抹笑意。

卫真真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狐星河,视线一直落在狐星河身上不肯移开。

由于狐星河状告卫真真这两件事情太过骇人,加上卫真真是王室中人。这次案件直接由当朝的司寇卫介来审理。

在开庭审案之前,官府之人已经对此事进行过详细的调查,确认狐星河所说的事情证据确凿,没有一丝作伪。

因此卫介在宣判卫真真的罪名之后,对卫真真道:“狐星河所状告,□□,勾结城外劫匪一事,皆有证据,且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齐在,卫真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此时大堂上除了狐星河与卫真真两人,还有被狐星河救下的青楼女子秋画,与卫真真安插在府上的探子王青两人。除去这两人,还有一对年老的夫妻。还有两个被侍卫压着的劫匪。

狐星河带来的劫匪远不止这两个,因为人数太多这些劫匪已经被押入大牢,只留下两个上堂作证。

官府的人在秋画与王青那里,得到了卫真真打点下人的财物,秋画用丝绸包着的的簪子,王青身上的玉珠子。

而劫匪那边早于两日前就招供了卫真真联络他们的方式。官府按照劫匪的所言,抓住了与劫匪接头之人,接头之人又招供除了卫真真身边的侍女岚君。

所有证据清清楚楚摆放在卫真真眼前,让卫真真再没办法狡辩。

在上面的旨意下,卫真真被关押起来,却不是在大牢,而是一处庭院。庭院外有侍卫把守,戒备森严。

在不久之后,卫真真就会被送出王城,回到长公主的封地。

而关于卫真真所犯下的罪行被公之于众。除了狐星和状告的两件事情之外,另外一件就是的真相也被众人得知。那便是几年前轰动一时的四宫女事件。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当年的事件都是卫真真一手策划,栽赃嫁祸于狐星河。甚至为了不让事情暴露,卫真真还杀死了当时替她作证的宫女。

一时间,众人对卫真真痛骂不已,卫真真更是成为景国蛇蝎女人的代名,凡是骂一女子心肠歹毒,都会用卫真真来做比喻。

狐星河的名声被彻底洗清,众人对他误解消失,又对他心生怜悯,认为他是一个被卫真真冤枉这么多年的可怜人。

在案件判完之后的几天,狐星河一直很安静,既没有和好友出去玩乐,也很少出现在众人眼前。

外界人对他的看法是好是坏,都影响不了狐星河。他所经历的流言蜚语太多,对这些早已不痛不痒。

许多人往往自以为清醒,但总是人云亦云。在狐星河看来,这些人的想法不值得计较。

在沉寂的这几日,狐星河去见了卫真真。

他的马车停在卫真真的庭院门口,守在门口的侍卫没有阻拦狐星河,狐星河就这么进了庭院。

庭院简陋,青石板从雪地下露出一丝痕迹,一棵枯树扎根在庭院中,看上去已有不少的年头。

庭院中空空荡荡,不见卫真真的身影。狐星河走进大厅,终于见到卫真真。

卫真真坐在坐垫上,手中拿着一个宝蓝色的香囊,香囊上面的珠子碎了,残缺地吊在丝线上。

卫真真瞧着这个香囊,痴痴呆呆,默不作声。

她不看狐星河,对着香囊道:“你赢了,若是来看我笑话的,就看吧。”

狐星河听到这话,微微挑了挑眉,他没回答卫真真的话,而是拖了个坐墩过来,坐在了卫真真的对面。他的眼眸闪过一丝饶有趣味的光芒,偏头道:“卫真真,旁人不了解你,我难道还不了解么?”

卫真真低垂地眼眸闪过一抹异色,她低声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已经被赶出王城,被众人唾弃,如同丧家之犬,你难道……还嫌这样不够么?”

狐星河反问道:“你只是回到你母亲的封地上而已,到了那里你依然能过上很好的生活。那里的人不知道你的事情,你还能摆脱众人的指责,又有什么可怜的?”

“如果这样算可怜的话,那被你杀掉的人,和被你培养的强盗杀掉、抢劫掉财物的人,他们又算什么?”

卫真真说不出话来,手指攥紧了手中的香囊。

狐星河眼神落在那个香囊上,勾起唇角笑道:“你在等是吧?看纪昱最后会不会心软,毕竟你对他有‘救命之恩’不是么?”

当狐星河说到这句话,卫真真的脸色一下就变了,连嘴唇都似乎失去血色。

她脸上本能地闪过一抹慌乱,猛地抬起头看向狐星河:“不,你要说什么!不……”

卫真真一下被狐星河拆穿心思,尤其是狐星河提到那件事情时,她的心一下被慌乱和恐慌占据。

她的确是期许着纪昱能看在那虚假的恩情上,能够饶过她,不要把她放逐回封地,放逐回那个荒凉风沙大的荒僻的地方。

她宁愿老死在王城,受人谩骂,也不愿回到封地去过那种苦寒的日子。

她认为纪昱只是一时生气,等到消气之后就能原谅她。因此这些日子,她一直在安静的等待,每日握着香囊,期待着纪昱会派人过来。

然而等来的却是狐星河。

她害怕狐星河会说出事情的真相,连她的最后一丝希望都被破灭。

要知道,纪昱之所以以前的那样包容她,都是因为这偷来的救命之恩。这是她唯一的依仗,却如同一个泡沫一般脆弱,如此不堪一击,只需要人轻轻一碰眨眼就会破碎。

而狐星河来到这里,是不是意味着纪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卫真真不敢再想下去,她手中的香囊滑落在地上,眼中的光芒一点点暗淡,此时才真正陷入了绝望之中。

狐星河临走时最后看了一眼卫真真,卫真真软倒在坐塌上,像是与外面的世界隔离,自我封闭成了一个阴暗的角落,连阳光也照射不进。

狐星河只能轻轻叹息。

两月之后,积雪已经完全化开。

被大雪封住的路径终于畅通。

卫真真的马车缓缓驶出了宫门,消失在了远方天与地的连线处。

狐星河没告诉卫真真的是,其实他并没有告诉纪昱是谁救了他。

只因为狐星河觉得,还不到说这件事情的时候。这件事情如果轻易说出来,就发挥不了最大的效果。

他要让纪昱一点一点陷入怀疑之中,却又得不到解答,让他在悔恨和内疚之中饱受熬煎。他要成为纪昱的一道伤疤,永远烙印在纪昱心中,让他想到自己便会心痛。

痛越深,爱就越深。

他已经为纪昱挖下一个大坑,就等着纪昱来跳了。

……

卫真真走后,狐星河仿佛从冬眠中苏醒的小动物一样,活动又频繁了起来。

他特意邀请沈竹文到珍馐阁庆贺,只是在出门前有意无意地在管家面前说到此事,而且特意说明了,今日可能要晚归。

进入马车之后,狐星河卷起自己的一缕发丝,微微眯起眸子。

马车很快到了珍馐阁。

狐星河到珍馐阁时,沈竹文的马车也正好停下。沈竹文从马车上踏步下来,见到狐星河,眼眸一亮。

“竹文哥哥!”

狐星河惊喜道。他没想到沈竹文会来这么快,比约定的时间要早上一炷香。

沈竹文一笑,眼眸浮现出笑意:“我怕你等得久了无事可做,所以特意来得早了些。”

两人进入珍馐阁中,直接进了楼上的雅间。

……

狐星河的府邸。

狐星河前脚刚走,后脚管家就抬起脑袋,对着身边的侍卫使了个眼色,让人进宫报信去了。

纪昱正在批改折子,近日边关有些不宁静,让他颇为头疼。

他站起身墨然望着窗外,此时冰雪已经消融,花园中的植物抽出嫩芽,一片春意盎然之景。

纪昱看着眼前的景象,却不知不觉又走神想到了狐星河身上。

他这两个月一直没有见到狐星河,只是每日都有人向他通报狐星河的消息。他知道狐星河每天吃了什么,又做了什么,无聊时爱玩些什么。

日复一日地听着这些消息,却并没有缓解他的思念,反而让他在心里无数遍勾勒着狐星河的身影,思念日日加深。

以前被他忽视的一些狐星河的旧事,总被他回想起来。狐星河以前总爱黏着他,用一双黑亮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仰望着他,眼里全都是他的倒影。

他现在想来只觉得悔不当初,每一次都恨不得回到那个时候,痛骂一番从前的自己。

尤其是想到自己误解狐星河时,狐星河那双含泪的眼睛,和后来的麻木、心如死灰,纪昱的心就阵阵收缩,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今日来汇报狐星河消息的人来得早了许多,纪昱回身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禀告消息的人,心里起了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他每日就指着这些消息,能够给他焦躁的心带来一丝慰藉。

那侍卫不敢抬头看纪昱,硬着头皮说完狐星河今日的动向,重复了狐星河出门前的那句话。

今日可能要晚归,还可能喝上一些清酒……

不知是不是错觉,侍卫突然感觉周身的气温变得很低,冷得他打了个哆嗦。

“知道了,退下罢!”

纪昱的声音传到他耳边,蕴含着压抑的怒气。侍卫松了口气,低着头急匆匆从纪昱的房间退出去。

实在太可怕了!

刚刚他分明感受到了一股威严肃杀的气息,压得连头都不敢抬起来。

还未逃出几步,就听得纪昱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慢着。”

侍卫的心都提了起来,他听见纪昱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他匆忙跪下行礼。

纪昱的声音传入他耳中:“你派几人随行,今日我要出宫。”

纪昱换了一身白色的衣服,月白色的衣裳穿在他身上,衬托得纪昱的面容更显俊美。加上他挺拔的身形,与冷寒的气质,看上去就如同冰山之上的雪莲一样,清冷出尘。

积石如玉,列松如翠。

这八个字用来形容纪昱再合适不过。

纪昱来到珍馐阁。

珍馐阁的小二一见到气质不凡的纪昱立马上前迎接,弯腰问道:“客人是早前有订位置?”

珍馐阁是景国王城最负有盛名的酒楼,一般人来这儿都需要提前订下位置。那小二见到纪昱是个生面孔,便上前问道。

纪昱微微皱眉。

他身边随行换了便装的侍卫立马上前在小二耳边说了几句,那小二眼眸露出惊讶和震惊之色,接下来话也不敢再说一句,径直带着纪昱一行人上了楼上的雅间。

这间雅间刚好在狐星河与沈竹文的另一边。

纪昱入座之后,正好听到狐星河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不是很清晰,但因为纪昱一开始就很注意,是以捕捉到几个词句。

“爱慕……心上人……哥哥……”

纪昱的神经一下就紧绷起来,如临大敌。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有双更哟,晚上12点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