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星河回看身后的院门。
大门漆着红漆,在幽暗月光下,那红漆的颜色很深,像是凝固的血液,给人一种压抑感。
院中杂草丛生。那些名贵品种的花卉在凄风苦雨中,疏于照料,凋敝衰败。野草挤占了它们的位置,肆意生长。
这个庭院是宫中阳光照射不到的阴暗角落,亦是宫人避讳之地。
狐星河一瞬间明白自己来到何处,不是处死四个宫女的地方,就是砍死群臣之地。
此时月亮已升至最高空,夜已深。
庭院中风拂过,带起一阵凉意,狐星河的耳朵里忽然就传来声声啼哭。这声啼哭似在耳边,又似在远处。
狐星河静静站着,忽然笑出声。
他身上的气势一变,一点看不出之前的软弱可怜。就像是变了个人,有着掌控一切的自信,明明只是一张勉强算得上清秀的脸,此时却妖异妩媚得让人不敢直视。
那双眼睛变成琥珀色,眼中有光芒流转。
宫里的传言不错,这处庭院的确是有冤魂作祟。
幕后之人将他引到此处,虽不知是什么目的,但是想要吓唬他,确实万万不能的。
毕竟幕后之人千算万算也算不到,狐星河乃是天界狐仙,又怎么会惧怕这小小冤魂?即便是他如今法力近乎于无,这些冤魂也伤害不了他一根寒毛。
“呜呜呜……”风中传来哭泣声。
哭泣声越来越大,逐渐变得真实无比。狐星河听了会儿,认准一间屋子,推开了门。
狐星河的脚步顿在原地。
映入眼帘的是四个宫女死前的画面。
屋子中点燃着昏黄的烛火,这烛火莫名阴森,如同幽冥鬼火。
烛火照出屋子中的几道身影,那是四个满脸惊恐留着泪水的宫女。她们彼此防备着,各自缩在角落,身上的衣裙破烂肮脏,身上的血迹半干未干。
这四个宫女如同四头陷入绝境的幼兽,在开始的内心挣扎之后,终于认清现实,眼神变得恐怖起来。
她们彼此仇恨戒备,身躯紧绷,随时准备对对方发动致命的攻击。
有人忍不住,对准受伤最重的宫女扑了过去,另外两个宫女瞬间也明白形势,一同扑过去。
那个宫女发出害怕到极点的惨叫声,用尽全力在地上翻滚挣扎。
没有武器,她们便用手指,接着用上了牙齿。这一刻她们已经全部变成真正的野兽,为了生存,抛弃最后一丝人性。
惨叫声从高亢逐渐变得衰弱,最后只剩下拉动风箱般粗粝的声音。
“咯咯咯……”鲜血从咬破的喉咙涌出,染红地面,第一个宫女死去。
接下来是第二个,第三个。
当最后一个宫女站起身,摇摇晃晃向着屋子外走去时,她的眸光落在狐星河身上,努力张着嘴向狐星河走来。
她的模样在不断变化,开始是身体出现血洞,然后是脸出现齿痕,走到狐星河面前时,已经是一副鲜血淋漓,残破不堪的模样。
她跪在狐星河面前,双目泣血,无声道:“救我……”
天明的曙光照进这座阴暗的庭院,那宫女深深看了狐星河最后一眼,消失在第一缕光线中。
狐星河深深叹了口气:“各有各的缘法,你们遇上我,也算是有缘。等我再恢复一些法力,一定让你们转世解脱。”
……
乾清殿,太后寝宫。
萧舒颜恹恹地坐在塌上,听着身边侍女的禀告,嘴唇带着冷冷的笑意:“他果真进了那禁地之中?”
侍女点头:“您安排在狐公子身边的宫人一将狐公子关进院中,就来禀报了此事。庭院外我也找人盯着了,确保狐公子出不来。”
萧舒颜斜睨了眼侍女:“那宫人了?”
侍女道:“已自行去炎帝跟前认罪了。他的家人都是太后护着的,不敢有二心。”
萧舒颜这才展颜一笑,身子懒懒地侧躺在塌上:“事情过了,你差人给那宫人家里送些银两。为本宫做事的人,本宫绝不会亏待。”
侍女行礼道:“太后仁善。”
萧舒颜眯眼道:“那禁地是炎帝的心病,那小男宠自己不长眼入了禁地,只怕失了宠爱不说,小命能不能保都不一定……”
侍女想到往先那些私入禁地的宫人的下场,身子一哆嗦,应声道:“狐公子恐怕是活不了了……毕竟入了禁地,就是惹怒了陛下。”
“呵,陛下啊,就是没心的人。再宠爱的人,只要触犯到他的禁忌,就会翻脸无情。”萧舒颜道。
她的思绪已飘远,眸光幽幽,似乎在回忆一些往事。
……
天元殿,炎帝寝宫。
一个宫人战战兢兢来到寝宫门口。当值的侍卫认出了这个宫人,问道:“你不是狐公子身边的宫人么?来此作甚?”
那宫人嘴唇嚅嗫着,在侍卫耳边耳语。
那侍卫的表情逐渐变得惊讶凝重,转头进入寝宫,将事情禀告给炎帝身边的寺人何双。
过了一会儿,宫人被宣进殿中。
他不敢抬头看炎帝的脸,颤颤巍巍跪倒在地上:“小人……小人叩见陛下!”
他感觉炎帝的视线落在他身上,在一瞬间,他好像从里到外被看了个透,不知不觉冷汗已打湿衣裳。
舒曲离手指叩着案,一下一下,声音在安静的寝宫显得格外明显:“说吧。”
宫人咽了咽口水:“小人领着狐公子回寝宫,途径……禁地……狐公子非说好奇,想要进去看看,小人阻拦,但是根本拦不住狐公子……眼睁睁看着狐公子入了禁地,小人自知失职,所以来向陛下请罪。”
舒曲离的眸光一下落在那宫人脸上,眸光似刀,冷厉无比,要将人血肉挖出一般。
在这样的注视下,宫人眼神闪躲,根本无法直视炎帝的眼睛,身体如同筛糠般抖起来。
舒曲离忽而笑了:“你知道寡人为何不让人入禁地之中么?”
声音很轻,如同鬼魅。
那宫人摇头:“小的……不知……”
舒曲离道:“很快你就知道了。”
等他宫人被带下去之后,何双小心翼翼问舒曲离道:“陛下,那狐公子……”
何双不知舒曲离会怎样处置狐星河,且不论狐星河是不是被人设局,狐星河进入禁地是事实。但凡私下进入了禁地的,没有一个人能活着。
进入禁地,本就是死罪。
舒曲离眉心微蹙,想说话,额头已沁出豆大的汗珠,霎时脸色苍白无比。手扶着案桌,整个人已几近晕厥。
何双急忙扶住倒下的舒曲离,冲外面叫道:“快传太医,陛下的老毛病又犯了!”
……
天微微亮,屋内的幻象消散。
狐星河走出屋子,却发现庭院大门依旧禁闭,被人从外面锁上,根本打不开。再看周围也没有东西可以让他攀爬出去。
狐星河无奈,只好又回到院中。
转身没走两步,狐星河听到外面传来脚步声,接着是开门的声音。禁闭的大门终于被打开。
狐星河眼睛一亮,望向大门,一眼就看到了炎帝。
炎帝站在大门口,脸色苍白,眉目阴翳,在鲜红衣物的衬托下,炎帝的肤色白得如同死人一般。炎帝眸光落在狐星河身上,嘴角缓慢勾起。
在见到炎帝的一瞬间,狐星河噤了声。炎帝此时的状态十分不对,虽是在笑,但那笑容却让狐星河浑身不自在,本能感应到危险。
而且他还看到,炎帝的额头缠绕着黑气,这是冤魂缠身才有的体现。
“陛下。”狐星河小声唤道。
舒曲离的视线跨过狐星河,落在衰败的庭院中,额头上青蓝色的青筋明显地抽搐了一下,手指痉挛。
接近这座庭院,折磨了他一夜的头疼又开始发作。
他的手指捂住脸,明显感受到头部传来的剧烈阵痛,像是有人拿着凿子一下一下在凿他的脑袋。与此同时,耳边传来若有若无的呼声,像是有许多鬼魅在他耳边柔声唤道:“陛下……”
“陛下……”
“陛下……”
声音一声比一声凄厉,舒曲离闭上眼睛,似乎看到几道血肉模糊的身影像他扑来,骇人至极。
舒曲离忍不住后退两步,叫出声来:“给寡人滚开!”
他记得这几个宫女。
十年来,每到月圆之时,或有人闯入禁地之后,他的梦中都会出现这四个宫女的身影。
这四个宫女或以生前的面目出现在他眼前,像生前一样服侍他,给他端水更衣。但下一刻,这些宫女就会缠在他身上来,抱着他的腿或者背,将被咬得鲜血淋漓的脸凑上来,露出丑恶迷醉的表情唤道:“陛下……”
每每从梦中惊醒,舒曲离都会感觉胃部抽搐,下一刻几乎要将内脏吐出来。
这四个宫女都是从小照顾他的宫人,他将其视作母亲姐姐的存在,却在他母后的安排下,做出对他下药的事情来。
他痛恨这几个宫女,恨不能以天底下最恶毒的手段用在她们身上。她们玷污了舒曲离内心里唯一一块干净的地方,让舒曲离的感情遭遇了最严重的背叛。
他从未想过从小照顾他长大,被他视作母亲姐姐的存在,会对他产生如此恶心的欲|念,更会对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幸而那时候舒曲离身边已经培养出自己的亲信,让舒曲离及时得救,否则……
周围的宫人因为舒曲离的呵斥吓得噤若寒蝉。狐星河看得清楚,心中已确定炎帝是被冤魂缠上了。
舒曲离强忍住头痛,命人将狐星河带走。
他喘着气,额头有豆大汗水滴下。
何双小心道:“陛下不如先回寝宫歇息吧。”
他昨夜一直守在舒曲离身边,舒曲离一夜未眠,他担心舒曲离身子撑不住。
舒曲离摇头,脚步微踉跄,在宫人的扶持下坐进轿子,手指按压着额头,从齿缝里挤出声音:“无妨,去阴坤殿。”
阴坤殿是另一处禁地所在。
他这头疼,不杀上一两个人是好不了了。
狐星河被人带着,心中一时间也忐忑起来,他见带着他的侍卫脸色阴沉,心里顿时起了不详的预感。炎帝这是要做什么,难道要处决他么?
狐星河一时间思绪纷乱起来,思索着要如何摆脱困境,转危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