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星月

箱子送来不到半个时辰,长苏望夜便亲自来了别宫。

互相寒暄之后,不羡将披风的事提了一句,长苏望夜奇怪道:“他们没跟你们说吗,这披风是我给云宗主的见面礼。”

不羡猛地想起那家仆临走之前的欲言又止,可是他们还没来得及说,就被他一扇子给扇走了,脸上讪讪,连忙道:“说了,说了。”

云挽闻言却是有些惊诧,她蹙了蹙眉,语气有不易察觉的冷淡,“大公子为何要送我?”

虽然这两日相处,云挽对于长苏望夜此人一直持正向的态度,甚至还有些赞许——

在世家公子之中,如他这般翩翩温雅,礼教甚好之人,已十分罕见,但出于对陌生男子本能的排斥,云挽不愿与其交往过密。

长苏望夜闻言,坦然笑道:“另一个箱子你们还未打开,里面也有我送给其他三位的见面礼。“

“各位肯来寂夜城作客,已是望夜天大的荣幸。作为主人,只怕招待不周,怠慢各位。“长苏望夜言辞恳切,”这只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还望各位万万不要推辞。”

云挽蹙眉没开口。

她无法接受如此贵重之物,但他这么说,她也不知该如何说出推辞之言,拂去他的好意。

云挽的默然不言,令气氛陡然有些僵硬起来。

这时,一旁极少说话的阿惜微微一顿,覆着的白绫下露出好看的唇角,他端正地礼了一礼,“既是大公子的心意,那在下便不推辞,多谢大公子。”

少年语气温和,轻描淡写的一句话,陡然打破有些尴尬的气氛。

不羡立刻反应过来,笑嘻嘻的搭上好友的肩膀,“果然是长苏世家大公子,大手笔啊!”

云挽默默转过头,没再开口。

几人只在“寂夜城”逗留一日,很快便与长苏望夜辞行。

翌日一早。

当几人看到长苏望夜准备的豪华渡船之时,还是被震慑住了。

不由得再次感慨,有钱人的奢靡,真是超乎他们的想象。

眼前的这艘巨船,船身足有二十余丈,分上下两层,船体以漆成墨色,只在船舷描绘朱色线条,以金玉镶嵌。船身稳而坚固,飞檐卷曲,巧具匠心。

绫灵足足怔了几秒,方才发出“啊啊啊啊啊啊”的惊叹。

不羡正和长苏望夜作临别赠言。

因为去姑逢山,望夜送的那两大箱子衣衫不便带走,只得留在寂夜城内。

不羡在临走之前,还在大呼惋惜,毕竟那些都是真金白银,价值连城的宝物。

长苏望夜轻轻拍了两下不羡的肩膀,笑着道,“不羡兄不必惋惜,那些衣物,你想要多少便有多少。改日我再送你十箱,你来明州拿走便是,若是带不走,我派几个人,给你送到梨尘宗去。”

不羡顿时心也不慌了,气也不喘了,连忙嘻嘻笑道:“嘿嘿,这可是你说的,那我们就说好了,一言为定!不行不行,口头说不算数,我得都给你记账上!”

长苏望夜哭笑不得,“难道你还怕我耍赖不成?”

不羡道:“不是怕你耍赖,是怕我自己记性不好。要是不小心给忘了,那可是十箱衣服啊!”

十箱!他就算拿出去摆地摊,都能发一笔大财!!!

这时,绫灵在一旁插了一句,“师父,你还能忘?你不每天睡觉前数一遍,我都不信。”

知师莫若徒,不羡咬牙切齿地看着这个揭他短的徒弟,顿时又生出一股清理门户的冲动。

“别的都可以忘了,但下个月我大婚,你可千万不能忘。”长苏望夜听着师徒俩胡说乱扯,顿了片刻,忽然正色道,“请不羡兄务必要来。”

不羡一惊,立刻像一只炸了毛的花公鸡,“你?下个月,大婚?怎么之前没听你提起过?”

云挽正扶着阿惜登船,听到不羡的声音,转头看过去。

长苏望夜,下个月大婚?

“这也是我方才做的决定,可能有些仓促,没来得及同不羡兄说起。”长苏望夜的脸上颇有些不好意思,不知是因为抱歉说得太突兀,还是因为羞涩。

“是哪个世家的姑娘,连长苏大公子都害羞了。让我猜猜,一定是个大大大美人儿!”不羡看他脸红,忍不住地揶揄。

“她……并非出自名门,也不是阴阳道中之人,长相亦只是清秀。但是,她很好……”长苏望夜眸中光芒闪动,低声道。

不羡哈哈大笑,“那就等我们下次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哪个姑娘这么有能耐,竟将我们望夜大公子收拾得服服帖帖,真有两把刷子!”

长苏望夜满脸绯红,“不羡兄莫要再取笑在下。”

不羡哈哈哈哈哈地又是一阵大笑,两人又闲扯几句,末了,长苏望夜又认真地加上一句:“请务必要来!”

不羡拍拍胸口,非常肯定地跟他保证,“一定一定,我肯定来!”

毕竟他还有两大箱子衣服还在寂夜城里,为了那两箱衣服,他也必须来!

不羡与望夜道完别,也跟着上船了,云挽却还站在渡口。

她感到有些不安,却不知这不安从何而起。

她总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这寂夜城,或许并不像它表面看上去那样繁华。而长苏望夜,这个温文儒雅的贵公子,未必能在这风云诡谲之中,保全自身。

直到绫灵在船上大喊“小师叔,快上船啦”,云挽方才如梦初醒,慢慢朝着登船的跳板走去。

在经过长苏望夜身边之时,云挽微微停顿了一下。

想了想,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了一句,“大公子,请万万多保重。”

长苏望夜倏地抬眼看向云挽,十分惊愕。

他从不羡口中,得知云挽并不是一个好相处的人物。虽然她法力极高,但是性格冷淡,脾气古怪,一年四季除了面无表情,极少能在她脸上看出其他的情绪。

平时说话,也是半分情面不留。

他在不羡如此这般的洗脑下,自然理所当然地认为,云挽便是那种目中无人,高傲骄矜的女子,恰如——冷面魔王的称号。

但让他始料未及的是,她好像并不如想象中那么不近人情,只是会恰如其分地与他人保持距离。

长苏望夜诧异地看了云挽一眼,而后忽然正色,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云姑娘。”

云挽一顿,颔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旋即登上船去。

…………

此刻夜色已深,月朗星稀,江风飒飒,甲板上空空荡荡的。

船尾站着一个人。

他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睛上缚着白绫,头微微抬起,似乎仍在凝视着明州的方向。

一头青丝被冷风吹起,有发丝偶尔拂过他清隽苍白的面颊,使得他整个人,都显示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悲凉和萧索来。

云挽正从房间中走出来,忽而见到船尾站着的人,不确定地喊了一句,“阿惜?”

那个身影回过头来,正是阿惜。

“你在这里做什么?”云挽朝他走过去,一边扫了一眼船头,纳闷道,“怎么就你一个人?师兄呢?”

不羡一上船,必定要霸占船头,作为一个称职的船头专业户,若去船头找他,十有八九不会落空。然而此时的船头,空无一人,不知道他又去做什么了。

“他进房间了。”阿惜微微一笑,“阿挽,怎么还没休息?”

“睡不着,起来看看。”云挽走到他身边,顿了一下,“你怎么三更半夜还不睡觉?”

阿惜没回答。

半响,他侧过头来,忽然微笑道:“阿挽,今天晚上的月亮很美,是不是?”

月亮?很美?

云挽抬头,狐疑地看了一眼天空。

一轮银月静谧地挂在天上,月亮的光辉洒在甲板上,落在少年孤单的背影上,如黑夜一样,深藏不露地被卷了进去。

“是还不错。”她觉得阿惜这话说得十分莫名其妙,又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不是看不见么?”

“我虽看不见,但我能感觉得到。”

阿惜温颜一笑,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支芦杆,许是之前顺手摘下的。

他将芦杆放于唇边,轻轻吹了起来。淡淡的月光映得他的脸庞越发俊美温柔,将他整个人都镀上一层不真实的暖色。

骨节分明的手指温柔地上下跳动,又若即若离地轻点涟漪。

一曲《莫失意》,仿佛少年低声磁性的耳语梦呓,又如温柔地抚慰情人安眠。

云挽听着这曲调,呆呆地看了他的侧颜半晌。

片刻后,才收回视线,将目光从他俊秀的脸上移开,转到漆黑的江面。

清冷素淡的脸上,被风吹起一抹凉意,明眸深处静夜似火。

“阿挽不开心。”阿惜放下手中的芦杆,平静地望着前方,这时开口,“是因为你师父,还是因为遇绮沙,还是因为寂夜城?”

云挽不动声色地一怔,她一点也不奇怪阿惜能够猜出她的心事,她早就知道,他虽然话不多,但他却最能看透人心。

“或许,都有吧。”云挽轻飘飘地吐出一口气。

“我知道,师父失踪十几年,没有任何证据显示,他的失踪和遇绮沙的血阵有关。对于寂夜城,我只是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云挽叹了口气,“我只是,忍不住。”

她忍不住焦虑,忍不住心慌,忍不住将责任全都担负在自己身上。

阿惜闻言,没有再说话,他温柔地低下头,挺直的鼻梁落下阴影,下颚的弧线在月色中明明暗暗。

手指转动,将手中的芦杆编成一只萤火虫,走到船尾,将它挂在灯笼上。

光线透过纵横交错的芦杆,从萤火虫的缝隙中透出,像透过万花筒,点点光亮落在船的甲板上。

“阿挽,所谓苦海,并非来自他人,而是自溺。”低柔的话音从白绫下覆着的唇角说出。

“若世事纷扰令你苦恼,不妨看看这月色星河。”

眼前玉壶光转,如星空银河,绚丽而浪漫。

云挽猛地愣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好男人都是英年早婚系列,好的,少城主夫人没戏了,还是专注男主吧

因为男主要上线了!!!他长大了,会自己来了!!!

所谓苦海,非来自他人,而是自溺。

——出自对程派京剧《锁麟囊》“苦海回身,早悟兰因”的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