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离开

云挽站在窗柩边,正出神地想着今日发生的事,听到不羡的问话,也没有立即反应过来。

直到不羡又问了一遍,她才怔怔转头,“啊?”

一瞬后反应过来,叹了口气,“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天晚上来到客馆时,听到的铃声?”

不羡想起那恐怖的铃声,“当然记得。”

“那不是普通的铃铛,那是用于操控邪祟的摄妖铃。”

云挽淡道,“那铃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她脸上怔色褪去,所剩的也只余客观和理智,就如只将她所知道的线索和盘托出,并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冷静得可怕。

“你怎么知道那是摄妖铃?她身上又没有铃铛,更何况,那晚她根本没出现过。”

“师父,你是不是傻。谁有摄妖铃还带在身上,昭告天下自己是凶手?”绫灵一副“我都知道的常识”的表情看着不羡。

果不其然,又遭了不羡的一记扇子,“要你多嘴!”

“勾魂童子,本应是阴山间的勾魂鬼,你可想过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半城池’里?”云挽继续道。

这一点不羡差点忘了,这时才想起,猛地一拍脑袋,“对哦,还有勾魂童子……”

“那些失踪之人,虽无明显特性,但事实上都是年轻修真男子,若是邪祟所为,不会如此有计划性和目的性。”

“所以,勾魂童子只是一个幌子,有人故意将它引过来,掩盖自己的真实意图。一旦被人发现,将一切都推到勾魂童子身上,不会有任何人怀疑。“

”这个将勾魂童子引过来的人,才是真正的凶手。”

“而且此人极擅反追踪之术。对阴阳道术了如指掌,并能完美设置反追踪的障碍。唯一的可能,只能是——同道中人。”

说道“同道中人”时,最终还是微微带了一点难以抑制的惋惜。

“但现在的\'‘半城池’内,同道中人没有上千也有几百。你又怎么会怀疑到遇绮沙的头上?”不羡还是不解,“而且她根本没出现过。”

“她的确没有现身过,但并非没有出现。”云挽摇头,“两次摄妖铃出现,她都在场。”

“第一次勾魂失败,在杜衡身上留下记号,不料被我们发现,导致计划落空。之后她却没来得及消除,于是勾魂童子惯性引导,再次出现,完成它上一次失败的任务。因此那天夜里,最初我们并没有听见铃声,直到人被摄了魂,铃声才出现。”

不羡回想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

云挽继续道:“所以,第一次,先有铃声,后面才有勾魂童子出现。而第二次,却是先勾了魂,之后才有铃声。”

“这个操纵勾魂童子的人,第二次比勾魂童子来得要晚。或许是她发现勾魂童子计划外的动作后,怕被人发现,匆忙赶来救场。”

不羡满头雾水,跟不上她的思路:“可这不能说明,这个用慑妖铃操纵勾魂童子之人,就是遇绮沙啊。”

云挽点点头:“不错。原本我也不会怀疑她,可是那天晚上,只有她动了手。”

不羡想了想,“不不不,让我想想……当天晚上还有夜雨流芳宗和寂夜长苏的弟子在,他们也动了手,你怎么不怀疑他们?”

“因为他们只是为了一个赌约,对于勾魂童子并没有强烈的杀心,即使双方大打出手,却没有着急将它置于死地,最后形成僵局。”

“陷入僵局之后,对凶手十分不利,若两方继续争执不下,很可能谁也不会杀这勾魂童子,最后留下来交予众人定夺,这样勾魂童子被人操纵之事,很容易暴露,所以,她才会当机立断地出了手。”

原本云挽以为,遇绮沙出现,是为了树立碧冥的声名,所以不惜痛下杀手,以儆效尤。当时便是她想错了。

她其实是为了毁尸灭迹。

聪明反被聪明误,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让云挽更加确信,真正的凶手究竟是谁。

“更何况,我们藏身的角落,是一个无人可以发现的死角,夜雨流芳宗和寂夜长苏那么多弟子近在眼前都未曾察觉,她又是怎么发现的?”

不羡恍然,“除非她也在客馆出现过,而且一直跟在我们身后?”

“嗯。甚至我猜测,你在路口看到,误以为是我的那个人,或许就是跟随我们而来的遇绮沙。”

“云姑娘的推测十分精彩。”却在这时,一个声音却突然插道,“不过,有一个小小的谬误。”

云挽一怔,猛地转头看向他,“什么谬误?”

“你们在路口看到的那个人,并不是遇绮沙。”

这一下,连云挽也怔住了。那个人不是她?那是谁?还有谁在那晚,也一直在跟着他们?

微生初月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那个人,是我。”

云挽面色微变,顿了顿,问出一直盘旋在心中的疑问,“圣司使为何也在那里?”

倘若之前还不确定,但现在,她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自从来到湖杭,她的每一步路线,都和微生初月完全重合。再怎么样的巧合,也不可能巧合到这种地步。

她是因为追查乌旬滩出现的水尸,发现“半城池”有人失踪之事,顺藤摸瓜,这才察觉此事可能和遇绮沙有关。但很显然,微生初月不是。微生初月似乎从一开始,就是有的放矢,有备而来。

乌旬滩初次相遇,他当时正逆流而上,追查那些新鲜的尸体。

在“极乐花”,微生初月所选之卷抄,也是“城池异事”。

后来除掉勾魂童子的那天夜里,微生初月一直跟着的,也不是他们,而是遇绮沙。之所以会被不羡发现,也是因为他病体不支的缘故,并不能支持长时间的跟踪。

司域圣境圣司使,不会无缘无故调查一个人,唯一的可能,遇绮沙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

微生初月仿若读出了云挽的心思,了然地笑了笑,“实不相瞒,在下此次是为了这咒文而来。”

他摊开手心,只见他苍白的手心之中,淡淡流淌一段熟悉的咒文。

云挽目光瞬时大骇,这……

面容清癯的圣司使收回了手,接下来便道:“司域圣境,有一‘永禁之印’,可预知天下大事。每次天下动荡皆有所示。两个月前,沉寂已久的‘永禁之印’突然有了动静,上面所示的,便是湖杭碧冥和这一段咒文。”

“至于在下的目的,说出来也无妨。司域圣境,向来以匡扶正道、守护圣域为己任,每一任圣司使皆是如此。”

“在下之所以会跟着遇绮沙,正是因为发现,遇绮沙可能知道咒文之事,料想销声已久的禁术即将现世,不想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话一说完,云挽心中已然掀起惊天巨浪。

…………

一日之后。

不羡坐在向着西北方向行驶的船上,举目远眺。

他还有些懵懵懂懂、稀里糊涂,确切地说,他还有点没有想明白,自己现在为什么会在这条船上。

来湖杭之前,恒昱长老曾将他拉去密谈,千叮万嘱让他千万看好云挽,千万不能让她……

他当时也是做了保证的。

最后他象征性地垂死挣扎了一番,算是对得起恒昱长老那一番叮嘱,到时就算要背锅也背不到他头上。

“我们就这么直接走,会不会不太好?”

挣扎无效,被云挽一票否决。

船正自岐阴江逆流而上。

这条路线,先出湖杭,到达明州境内后,再从岐阴江转入泗水,直到河阳。只消顺着西北方向,再行两日的路程,抵达姑逢山。

之所以要去姑逢山,是因为昨日经过对事件的还原,发现他们自一踏进云渺川起,便已经中了幻术。

但遇绮沙对幻术掌握得并不熟练,只能使用基本的障眼法,在特定的位置让人看到一些幻象和声音。因此才需要借助结界,将人困在”六壬阙“内。

后来她走火入魔,应当也是幻术所致,只是这个施了幻术之人,却是另有其人。

这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让遇绮沙进入幻境,竟无一人察觉,况且出手的时机也十分微妙——

在最后的咒文即将合成,一切都即将无法挽回之前。

这便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此前并不在他们中间,只是恰巧刚赶上,力挽狂澜。

要么,他想要掩盖咒文的秘密,倘若遇绮沙这个时候不停止,他要隐瞒之事就藏不住了。

后来石室坍塌,不言而喻。

如今遇绮沙失踪,遇晚舟疯魔,谁也不知道在他们到达石室之前,石室之中发生过什么。唯一可知的是,在所有人都没察觉的情况下,那个用幻术阻止遇绮沙的人,一定知道这段咒文的真相——

毁塌石室,是为了毁尸灭迹。

幻术在阴阳道自成一派,素来隐蔽,除了姑逢山的浮屠门和莲华谷的灵均门,未有宗门世家专修幻术。

“浮屠门的婆娑世界,可于无声无息之间,让人进入幻境,甚至不知身处幻境之中。”

微生初月思忖片刻,如此断定,“若在下所料不错,此人施展的,应当便是浮屠门的婆娑世界。”

追本溯源,现在要找到师父失踪的真相,只能顺着这条线索抽丝剥茧。

云挽当机立断,立刻决定去姑逢山。

不羡对此十分疑惑,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执着,他觉得这根本与他们毫无关系。岂料云挽斩钉截铁。至于微生初月,云挽也提出与他们一道同行。

微生初月并未反对。他此时的身体状况……也容不得他反对。

他们来湖杭之时,是行船而来,离开时,亦是乘船而走。但心境却有了天翻地覆的差别。

离开之前,往回看了一眼如梦如幻的“半城池”。

这里水天相接,天上玄鹤不断,水雾缭绕,巨大的“琼木”上,千万琉璃清脆晃动,原本温柔恬静的“半城池”,终于因为一声惨叫,撕碎了它几百年来的宁静。

长风漫漫,风霜沉沉,未来何人在相候,缘分何处是归途,终将只余一叶天际归去的兰舟。

作者有话要说:晃着老爷车,终于开进了主线。不要问我为什么这么慢,问就是:现在流的泪,都是脑子进的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