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诞一过,随着元旦假期的一天天临近,同傅时衍回老家的事儿也就自然而然提上了日程。
元旦假期说长不长,加了调休也才三天时间。然而S市到凤凰,没有直飞的航班,得先坐飞机到附近的机场再转车。这样一来一回,光路上,时间就占去了两天。而且,俩人这么千里迢迢回去,程嘉琬又是第一回跟傅时衍回凤凰,只待一天就走,显然有点太仓促了。
于是俩人合计了一下,各自多请了几天假,连着元旦的假期一起。
湖南的城市里,程嘉琬只在出差时去过长沙,还是很多年前去的。她没去过凤凰,因而对于那儿的印象全来自边城里所描述的“清澈见底的河流,凭水依山的小城,河街上的吊脚楼,攀引缆索的渡船,以及关系茶峒“风水”的白塔和深翠逼人的竹篁中鸟雀的交递鸣叫……”
不过程嘉琬对环境的适应能力很强,只要气候跟S市不是一个天一个地,她基本都能很快适应。比起凤凰的气候和民俗风情,她其实更担心去到之后要面对的人和事。
虽然嫁了人家儿子,但说实话,程嘉琬对她的这位婆婆真的了解不多。
她看过她的照片,五官上看起来已经不再年轻,但气质很好。她也跟她通过几回电话,但通话的时候双方都端着,加上每次聊电话的时间总共也没几分钟,都花在客客气气的寒暄和问候上了,所以她也不知道傅时衍妈妈私底下对自己到底是怎么个印象,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
准备见面礼的时候,她照例去网上参考网友的经验贴。可网上千篇一律的营养品,补品,保健品,她又觉得都是智商税,烧钱还不一定用得上。
她倒是想过投其所好,可问题是得知道她那位婆婆好什么才行。
她那位婆婆,看起来无欲无求的,仙得很,程嘉琬实在是不好琢磨。
她跑去找许曦取经。后者单身狗这方面没半点经验,天马行空地列了一堆常见的礼物清单,见程嘉琬都不满意,于是又说道,“你就随便弄点按摩仪什么的算了,无功无过,她总不能因为这个为难你吧?”
“再说,你俩证都领了,她不喜欢你就不喜欢呗,反正你们也不在一个城市,一年撑死了见三四五回。”
“这样一想,老公不是本地人也有不是本地人的好处。”
程嘉琬:“……”
她脑子是被屎糊住了么,怎么会想不开跑来咨询一个毫无经验可言的单身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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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时衍为了腾出休假的时间,圣诞之后两天都在加班。程嘉琬试过旁敲侧击地问他他妈妈喜欢什么,结果他想也没想,就说,“你跟我回去就好了,不用特别准备,我妈她也不在意这些。”
可是她在意啊。
程嘉琬最后挑了一条素雅又不失大气的围巾,怕看人家注意到围巾的牌子,嫌她花钱大手大脚,还特意选了比较低调的牌子。
她们定的二十七号的机票,叶栀昀终是不放心,在她上飞机前专门发微信提醒她,“去人家家里,该有的礼数不要忘,但是你记住了,该硬气还是要硬气,咱不是上赶着去人家家里献殷勤的。”
程嘉琬是下了飞机开机后才看到这条微信。彼时她人已经在铜仁机场了。
凤凰在怀化、吉首和贵州铜仁的交界处,从S市过去,虽说可以先飞长沙再转车过去,但下飞机后车程太远。
傅时衍在行李出口处拿了行李,单手推着两个行李箱,另一只手拿着手机跟人打电话。
机场到傅时衍家里所在的小山村还得几个小时的车程,这边车不好打,他们要带的东西也多,索性直接租车。
傅时衍每回回来都这样,跟租车行的老板熟门熟路的,一出机场,人便将车子给他们备好了。
办手续的小伙子年纪轻轻,自来熟得很,对着傅时衍一口一个哥地叫得亲切,“哥,您又回凤凰啦?”
“嗯。”
“您上回不是接婶子过S市了吗,她又回来了?”
“她在那待不惯。”
“也对,那边大城市,人生地不熟的,给我我也不习惯。”小伙子把收据开好,挪过去让傅时衍签字,余光瞧见程嘉琬,又笑道,“这我嫂子吧?您第一回带姑娘回来诶。”
傅时衍没否认。
程嘉琬见提到自己,便礼貌性地冲人弯了弯嘴角。
租的车子是辆吉普,车子空间够大,行李箱装进去,还剩下不少空间。在S市的时候,因为顾忌着要上飞机,好些东西都不好带,这会车子直接开到家门口,肯定是需要到的东西都买上。
为了赶时间,程嘉琬跟着傅时衍,在超市里快准狠地买了一大堆东西。
那种感觉,像极了当年她去泰国的时候,被攻略误导,想着便宜,在711里见到什么都一股脑往篮子里丢。
结了帐装后备箱的时候,吃的用的零零总总一共装了大半车,都快追上过年的时候采购年货了。
出超市的时候,程嘉琬瞧见不远就有花店,趁傅时衍往车子后备箱装货的时候蹭蹭蹭跑了一趟花店,回来的时候怀里抱一束百合,心情挺不错的样子,“我给阿姨买了一束花。”
傅时衍看一眼她怀里的花,用力合上后备箱,“宝贝。”
程嘉琬正低头嗅百合的香气,下一秒就听到一句,
“那可不是阿姨,那是咱妈。”
“哦~”程嘉琬回看了他一眼,很快抱着花踱回副驾驶。
这么一逗留,就在铜仁逗留了快三个小时。
从铜仁开车回家,距离不近,他们又一大早坐飞机过来,舟车劳顿的,程嘉琬担心傅时衍开车的时候犯困,便一路强撑起精神有一搭没一搭地陪他闲聊。
“你每回回家都是走这条路吗?我见那租车行的老板跟你挺熟。”
“嗯,只要买得到这边机场的票,就一般都走这边。”
“那你一般回家待几天?”
“看情况,过年会待半个月,平时三五天。”
“还真是稳定的大客户。”
傅时衍轻笑,“不然下回我们自驾游回来?”
“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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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载音响里放着《恶作剧之吻》的主题曲,程嘉琬抱着怀里的百合花,左右晃着身体跟着歌曲的旋律轻轻哼唱,“我们绕了这么一圈才遇到,我比谁都明白你的重要,这么久了我就决定了,决定了你的手我握了不会放掉……”
她哼着哼着,突然转头去看傅时衍,“傅时衍,你跟我说说你妈妈,跟我说说咱妈呗。”
傅时衍被她的改口逗笑,注意力重新转回前头的路况,“咱妈?”
“嗯。”
“嗯……她是个很伟大的人,为了家乡的教育事业,矜矜业业奉献了一辈子。”
“但是小时候不懂事,老觉得她是个控制狂,冥顽不灵,管我管得很严,不准我跟很多她不喜欢的小孩玩,我成绩稍微差一点,她就不高兴,打我下手特狠,打完又抱着我哭。”
“后来长大一点了,知道她是放弃了在长沙大好的工作机会自愿申请回家乡当乡村教师,就觉得她很自私,总觉得要不是她自私,我就能够像电视剧里那些在城里生活的小孩那样生活了。”
“而且,你知道的,凤凰属于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这边基本都是少数民族,中考高考的时候,大家都加分,就等于我中考高考直接在起跑线上低了身边同学二十分。我当时就很怨她,明明她自己都吃过这种亏,还要在可以选择的情况下让我走她的老路。”
程嘉琬笑,“你这个不满的角度倒是清奇。”
“分分分,学生的命根嘛。”傅时衍诚恳道,“我就不信,要是你高考的时候,好不容易把最后一道数学题解出来了,结果发现,你周围直接放弃这道题的同学就算不做那道题,最后人总分还比你高,你心理能平衡?”
程嘉琬摸了摸鼻子,“我之前一直想找个少数民族的结婚来着,就是想着我儿高考可以穿棉袄上阵。”
“可惜了,找来找去,找了你这个汉族同胞。”
傅时衍伸手要拿旁边的红牛,程嘉琬替他先拿了,拉开易拉罐后递给他,“不过我是真佩服你,湖南高考这么修罗场,你能在非四大名校,甚至在全湖南都排不上号的高中考上T大,真的很棒!”
要知道,落后地区跟发达地区之间,光教育资源上就隔着一道鸿沟。而同一地区之间,不同家庭的经济状况,更是直接给这道鸿沟上了难以逾越的保险。
对待傅时衍,程嘉琬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谢谢。”他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红牛,喝了一口。
“谢我帮你开易拉罐?”
“都有。”
“哦~”程嘉琬把脸瞥向一边,拿手机搜当年的报道,竟然还真让她搜出来挺多用傅时衍的例子反驳“寒门再难出贵子”的报道。
林林总总的报道里,她又看到了网上那篇《寒门再难出贵子》的文章。程嘉琬问傅时衍的看法。
“没有什么想法,因为这是事实。”傅时衍说这句之后好久不说话,程嘉琬以为他不会再回答这个问题,便转头去看外头的风景。
傅时衍待车子从高速下来驶入公路,才重新开口,“但是这并不是自暴自弃的理由。虽然我现在也算不上什么贵子,但当初我要是没抓住高考这条出路,我现在应该在家里犁田或者在广东某个工厂的生产线……”
他发表完自己的观点,有一会都没听见程嘉琬反应,扭头去看时,人已经抱着怀里的百合花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