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第二十六章(捉虫)

第26章

前日刚下过雨的路面比较湿软,车子行过之处留下了车辙的痕迹。来来往往的车辙交接在了一起,就好似从不相识的那些人都有了交际一般。

“少爷,咱们到前面看看有没有客栈先歇一晚吧?”

苏饰在外头问,回应他的却是一阵急切的咳嗽声。

“不了,都快到京城了,车夫也说今日若是赶一赶天黑能到就。我没这么弱,别耽搁了。”

在家的时候劳神操心,再加上路途劳累,冬都深了,信安到京城这一路北来凉的太快,别说是温凌,就连钱御医在享受了南方的温度之后骤然也没缓过来有些不适。早两日起,温凌就染了风寒,一路上断断续续的咳嗽,昨儿还因为烧热停了半天等温度降下来才上路的。

“进京也不急于这一时,温大人的病才刚好些,万万不可劳累了。今日就歇一晚,明日进京也是一样的。”乍一看,这一路的奔波,钱御医刚在信安养回的一点肉瞬间有掉没了。特别是温凌风寒,他急着看诊配药,又因为身边只有一个车夫一个苏饰,不得不帮忙照看些温凌的情况都两晚没好好休息了,眼下的青黑只那么一看,就觉得有些吓人。

温凌叹了口气,微微点了点头:“这一路幸苦钱御医了,若不是钱大人在,温凌怕不是得在路上搓摩许久。”说完朝外面略抬高了些声音道:“苏饰,今日就先在前头住下吧,钱大人也幸苦了,好好休息休息明日再进京。”

“温大人客气,这是在下的本份。”

近两个月的相处,钱御医对温凌的感官可以说是好极。为人谦逊,不持才自傲,待人有礼,亲和下人,不娇气……总之分明就是足以当他儿子的人,可二人相处起来自然的就好比友人。所谓的忘年交大概就是这样吧。

苏饰在外头应了一声,车夫的鞭子都慢了些许将车驶的更稳一些好叫里面的人觉得舒适。

夜黑天寒,碎打星芒。

天到了黑他们才落了脚。冬季的夜寒风刺骨,只需往屋外那么一站,就能叫你觉得皮都冻落了一层。温凌裹紧了身上的袍子,被搀扶下楼,走进客栈。掌柜已经站在那儿打起了瞌睡,客堂都没了人。

“掌柜的!我们要两间天字号房,两间地字号房可有?”

咋被惊醒的掌柜迷糊了许久,才在苏饰第二次拍案之前点了点头:“有的有的,客官要住几晚?可用膳?”

出门在外也没那么多的讲究,一路上四人都是一期用膳的,这会儿也没有例外。客栈的菜色普通,外加夜了也没什么材料了,简单的一桌子菜还是老板娘亲自下厨准备的。四人草草吃了些,便各自坐在了一旁歇息。车夫先行告退,顺便招呼小二把热水打来,钱御医伸手给温凌探了探脉,确定无碍后,才离去。

温凌翻出书搭在腿上,一页页的翻看,时不时点点头或是摇摇头,抬头看看正在给他铺床的苏饰,然后又低头继续看书。好容易温凌的床铺好了,他就将手上的书给放下说:“你先下休息吧,一会儿小二将热水打来了,我泡泡脚就好。忙活了这么些时候,你也累坏了。”

“我伺候少爷洗了脚再走。”这次走的时候纤尘就没跟来,照顾少爷的任务一直是他在做。好在也跟了少爷这么久了,做起来没帮手顺手的很。他们家少爷体恤下人,不打不骂,时常还有赏。

他八岁进府,与别的书童不同,是被父亲给卖给温家的。因为他最年幼,家中有四个哥哥,养不活。被卖的时候他都已经懂事了,原以为进了温家只能当个杂役,可没想到少爷见他年纪小,从小又身子不太好,连个水都提的费劲。正因为没将那天的事做完,被管事的大丫鬟责骂,就问他愿不愿意读书,然后他就给少爷当了书童。

别家书童都是给少爷顶罪受罚的,可他家少爷打小就聪慧懂事,课业好的不行,别说是挨罚,那是夫子见了他巴不得当亲儿子的喜欢。唯一挨了手板子的那一次,也是少爷自己挨手板的。可以说他这个书童当的是很轻松的了。后来他也偷偷回家看过,少爷知道了,就给了他银两叫他补贴家用。他没要,偷偷攒了一年的月钱,一股脑给爹娘送去,看着老泪纵横的爹娘,他默默咬了咬自己的嘴唇,说:“爹娘,我不恨你们。儿子知道你们有苦衷留下我也养不活,不如把我卖了也好叫家里有片刻喘息。如今温家,少爷都对我极好,我就是想来报答你们的生育之恩,报完了,我就只是温家的苏饰了。”说完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当晚,他躲在一个无人的角落,痛哭了一通。被爹娘卖掉,哪怕知道他们的苦衷,心中总还是痛的。今日之举,大约就真的了了牵挂与那个家再没瓜葛了,其实从被卖到温家起就不该有瓜葛了。越是委屈,越是难受,眼泪就越发的控制不住往下。

他哭的时候没发现人,等起身要离去的之时才在一旁的墙角发现一个食盒,里面装了一碗清粥,两个小菜,还有一个鸡蛋。一旁是他家少爷的笔迹,说“给你留的晚膳,若是凉了自己拿去厨房热一热,鸡蛋可以用来敷眼睛,可别明儿成了两个大灯笼,先生还以为我责罚你了。”读完他就笑了,心中的郁结消散殆尽,实际上他应该感激他爹娘,虽然他们养不了自己,但将他送进温家,不但以后他都不用挨饿受冻了,还遇到了像少爷这么好的人。

“客官,这天太凉了,小的就将水准备的热了些好叫客官暖暖身子!”随着开门声,小二端着个冒着热气的盆站在了那儿,一只手还多提了一个水壶:“这壶里的就是刚烧好的热水,盆里的水凉一些,客官可随意兑。”说完很自觉地放下东西,出门时还将门给带上了。

温凌的脚伸到这热气腾腾的暖水之中才觉得有了知觉。苏饰出门去看刚才叫店家熬得药熬好了没。

见到苏饰手中的药碗,温凌的眉头不自觉地就拢到了一起颇为抗拒:“钱大人应该朝这药里多加些糖的!”

来了这个时代这么久,他感觉自己已经很适应这儿的生活了,唯独一个不习惯的就是汤药!良药苦口利于病不错,可这个苦口,一般人怕是没有概念!在第一次病了喝药之后,温凌每每都对自己的身子各种注意,就怕有个什么病痛,有得喝药。没想到千防万防,还是躲不过的。

“少爷,药加了糖就没效果了。”苏饰觉得好笑,他们家少爷什么都好,怎么就这么怕喝药呢?

“少加些也好!”温凌显得有些愁眉苦脸的,转头不想闻这个味道:“那少放些水也好啊!好叫我一口喝了!”

“已经熬的够少了,越是水少,越是味道浓!”

打小在温凌的身边,早就习惯了,苏饰手稳稳地将药碗送到温凌的面前,看着他将碗中的药喝完,才递了一个布袋子。里头全是各种蜜饯,还是他们前两日专门为了温凌压药味买的。

觉得口中的味道浓郁的久久散不去,温凌连吃了两颗才停下手,吁了口气漱了漱口。

“夜也深了,你去睡吧。”

这次苏饰没有拒绝。小心将温凌的鞋袜摆好,盖好了被子这才开门出去。

躺在床上的温凌并没有立刻入睡,刚喝过药,觉得胃里暖暖的暂时还睡不着。打了个呵欠,微微眯了眯眼睛,想到明日就能进京了,先是想了想应该怎么提万素这事,然后自然就想到了太子端稽。本是烦躁的心突然就觉得并没有那么的焦灼了。他此番带了不少东西是给太子的,也不知道到时候太子见了会不会高兴。都不是什么值钱的,不过是他觉得新奇或者是好的,就想买给自己唯一的学生罢了。

(第二章……………………)

一夜的休息,叫四人都觉得神清气爽了不少,连带着马儿都精神了不少,赶路更是轻快了。

不过是离京月余,再见的时候感觉京城居然变化了不少,人更多了,居然还有几个长相粗狂满是大胡子模样的人在路上走。

“那些人是怎么回事?”温凌探头的时候正好边上走过一个大胡子模样的男人,估摸着身高要足足比他高了两个头。瞧着就人高马大不好惹的样子。

钱御医是京城人,在太医院任职也几十年了,经历过事。一看便笑了笑给温凌解释:“算算日子也是朝圣的时候了。快要过年了,趁着大雪还没落,各国使臣都会来咱们启宏,参见陛下献上今年的贡品。像是刚才那个高个子应该是蒙古那边的,蒙古的汉子最是英勇,擅马好箭。吃的都是牛羊肉,论个子啊,咱们汉人大多都比不上。”

温凌的眼中流露出了向往,两世为人,他最大的遗憾就是个子不够高了。

钱御医见温凌的模样不由笑出了声,安慰道:“温大人还没过成人礼呢,能再长的。”

“……”他的怨念都这么重了吗?

钱御医的一番话,听的连苏饰都控制不住掩唇偷笑,他们家少爷这点心思就差直接扑过去问刚才过去的人为什么会长得这么高了吧?

马车先将钱御医送到了府里,然后才朝着他们家行去。

回到了府中,入眼的就是张管家满是欣喜的脸,说着话就将温凌带到了房间。

“苏饰早早就回府来报,说是少爷回来了。说是少爷感了风寒还未好全,药已经拿去厨房煎了,热水都准备好了,田蓉正在准备午膳。少爷您要不先沐浴去去乏,洗好了整好用午膳,喝了药就可以歇下了。”听到少爷病了,张管家急的不行,以他的年纪是看着少爷长大的。他们家少爷性子好,做下人的都亲近的很,他也不例外。分明已经听到苏饰说少爷风寒好了不少已无大碍,可忙上忙下的,他还是将一切都安排了个妥当。

温凌将外套给脱了,只捧着厚厚的被子缩在床上,只留一个脑袋在外头,乍一见还以为是一只正在孵蛋的老母鸡。不远处的桌子上一壶水正烧的咕嘟咕嘟作响,他的手上也捧了一杯热茶慢慢地小口喝着。床边的火盆里烧着炭火,这还是早儿太子叫人送来的银骨碳,就算宫里也只有陛下,皇后,贵妃及太子才能用上的好炭。

要说起这炭,温凌用是不合规矩的。不过早儿他去给太子讲习,那日刚落了第一场雪冷的厉害。作为一个南方人,他想了想,最后在汤药和风度面前选择了汤药。

温凌这人清瘦,可那日因为怕冷穿的厚棉衣,虽然不显得臃肿,但比之平常差的太多了。太子自然就好奇地问:“温凌,你可是病了?”他身体好,又自幼在京城早就适应了这温度。那会儿也不过是稍厚些的棉衣,还不及温凌当日的三分之一。照他的记忆中,好像只有自己病了的时候,母后才会叫他多穿些。

“臣没病,只是京城的冬日实在是冷的有些受不了。”他吸了一口气,微微抖了抖。

太子伸手就朝他的手摸去:“你的手为何这般冰!”

“无事,只是臣本身就畏寒些,再加之原本是江南那边的人,这个时候臣家中应该还暖和着呢。所以就觉得有些不适应罢了,多穿些就好。”

太子皱了皱眉,然后就叫人弄了暖炉和炭盆。

东宫的炭火早就供应了,不过太子火气旺盛不怕冷,就一直没点上,见着温凌这么怕冷,留了些在东宫等温凌来的时候就点上,还有大部分的都叫人送到了温凌的府上。这银骨炭又叫银霜炭,出近京之西山窰,其炭白霜,无烟,难燃,不易熄,不过每年的份量极少,所以除了皇上和太子,后宫之中只有贵妃以上或是陛下亲赐的娘娘才能用上。选其尤佳者贮盆令满,复以灰糁其隙处,上用铜丝罩爇之,足支一昼夜。入此室处,温暖如春。这炭烧起来还没有一丝烟,有了它温凌确实觉得冬儿好过多了。

温凌手上拿着书,一页页地翻看,也不知他走的这么些时日,太子可有好好读书,太傅的课业又讲到了哪里?

就在温凌端着药碗苦大仇深喝药的时候,钱御医已经进宫了。

启宏帝皱着眉听钱御医给他说温家大郎为何会病重,且险些丧命的事情;又扬眉,心中舒坦得听了钱御医还说温凌此番家中事稍有稳妥,就片刻也不敢耽搁,立马回京。路上有因为疲累过度染了风寒,烧的整个人都只能迷迷糊糊说些话,心里想的还全是要尽快回京。说什么陛下太子看重,恩典他能回家看看,他断是要记得这份恩情不能恃宠而骄没了分寸的。

“这次淑妃家过分了!”

钱御医因为对温凌感官好,也实在是觉得万素此举不对,就帮了帮忙,将一些细节该放大放大,该化小化小了来说。其心居然与温凌不谋而合,哪怕是因为淑妃娘娘在,不能治了万素的罪,那也要在陛下面前留下个疙瘩。

“臣不过是个御医,人微言轻。只能据实来报。陛下不知,臣初见温大人的兄长的时候,都觉得没见过下手这么重的。不过温家大郎不愧是温大人的兄长,品性确实不错。臣说那骨头长歪了,得断骨重接,他想也没想就答应了。据温家的下人说,温家大郎平日里素来为人和善,温温和和的模样,全然不能想象居然有这番气魄。断骨之痛寻常人都难忍,更何况是将刚长好的骨头又敲断了重接的。”

说到这个地方,钱御医是真的觉得温璞值得佩服。他行医几十年,见过大小的病也不少了,不过到底是在太医院的,像是这种被活生生打断了骨头的惨样倒真没怎么见过。

“好了,朕知道了。”启宏帝没有跟钱御医在这个话题上多说什么,而是转了头问:“那温凌的身体如何?”

“温大人只是劳累过度,外家担心兄长,大概还有之前那些流言导致了气活攻心。来势汹汹,发了热但好在发现的及时,退的也快。臣临分开之前还多开了几贴药,估摸着喝上两三天就能好全。”

“那便好。”说完又看了眼明显憔悴不少的钱御医,说:“爱情你也幸苦了,这些日子憔悴了不少,早些回去歇息吧。”

这儿启宏帝刚松了口气,钱御医也告退回家休息了,那边太子殿下就得到了温凌回京的消息,原本软软地无精打采地正趴在桌子上一下就跳了起来。

“什么?温凌回来了?快快快,福全!素心!快给本宫收拾收拾,温凌一定马上就会来见本宫的!”

福全小心地跟他说:“温侍讲今儿怕是来不了了,这一路累着呢。奴才听说温侍讲因为劳累过度都病了。”

“什么?!”太子整个都紧张了起来,只觉得头皮被人一提!然后生气地问:“本宫不是叫御医跟着他回去了吗?怎么温凌还会病?”

“殿下,御医是去给温家大郎瞧病的……再说,再说,这温侍讲是劳累过度病的,御医只能看病,不能叫温侍讲不生病啊。”福全的心里一口辛酸泪不知道该吐不该吐,想了想,罢了,大概之后钱御医才更应该觉得辛酸。

说完太子就朝着御书房跑去,故而启宏帝才送走了钱御医,就被自己的太子扑了个满怀。

“怎么这般无礼?”虽然嘴上说着责备的话,可启宏帝还是将端稽朝自己的腿上抱了抱。如今太子已经大了,坐着不似三四岁的时候那样只能乖乖窝在他的怀里,抓着他衣襟叫父皇了。想再过两年,他这个做父皇的就抱不动太子了。

端稽对启宏帝自然是亲赖的,这会儿若是换了其他随便哪个皇子和皇女都不敢如他这般。

“父皇,儿臣听闻温凌回来了!儿臣想去看他!”

启宏帝只觉得老脸一僵,然后果断拒绝:“不行,你是太子,这不合规矩。”

端稽不满道:“温凌素来对儿臣好,在他回家之前,还因为儿臣被太傅加了课业导致睡的不够,不畏太傅比他位高权重地上书帮儿臣说话。如今他都病了,儿臣算来也是他的学生,而儿臣这个学生连去探望都不能!”

“……”

对于温凌,这个时候的启宏帝只觉得又爱又恨。也不知道他给自己太子灌了什么迷魂汤,叫太子如此看重他,不过他又确实为太子着想……

“明日他就会进宫,朕刚才见了钱御医,说是他的病已经大好。今儿他才到京城,最是劳顿,你若是去了,不是叫他不能好好休息吗?”耐着性子给太子讲,启宏帝心里苦不堪言。有时候就连他自己都在怀疑,如今在他太子的心中,到底是温凌重要些,还是他这个当父皇的重要些?想想又觉得好笑,这哪里是能比较的?

太子虽然心中还是不甘,但到底是父皇说的话,也有道理,就没有纠缠。

那边温凌还不知道就这短短的时间,皇宫之中发生了这么多的事。他仔细收拾着自己带回来的东西,发现大部分都是给太子的。还有些上好的笔墨是给王安和斯琴带的。

“张管家,那儿是我来的时候,老管家叫我带了给你的,一会儿记得拿去。”他叫住了正要往外走的张管家,指了指放在床边远一些地方的一个箱子。

张默呆了呆,有些吃惊,然后道了谢将那一箱子东西给拿走了。等回房一打开,里头全都是各种他爱吃的东西,还有两件厚实的棉衣。以及一封书信。信中的笔迹是他的老父亲,大致意思就是让他多照看少爷,少爷年幼,他该多管些事,帮衬着些。这两件棉衣是听少爷说京城冷的厉害,他娘亲熬了好几个夜给缝的,也不知道他是不是胖了或是瘦了,所以做的宽松些,免得不好穿。

摸了一把脸,张默只觉得心中酸酸的,连带着眼睛都热热的。自古哪里有少爷帮下人带东西的,他该更尽心地照顾少爷才是!不过,离乡也大半年了,他确实有些想家了,最想的就是爹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