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皇子一路走来,脸色已同席间的变了个样,他眉眼锋利,处处透露着生疏和寒意,仿佛耐心即将耗尽。
他穿过长廊和一段卵石小径,至一道垂花门前停下。
沈汶就在他的后面跟随,为他指路,除此之外并无第三人相伴。
沈汶并不敢同他多?说什么,直到他停下,才斟酌着问二皇子,“郡主便在里头,殿下可要进去?”
平乐郡主来至定北侯府门前的第一时间,消息便早已透过探子递了进来,远远早于徐氏知晓的时间。
二人不动声色,只先将前厅中来往的众多?官员敷衍而过,不过要了解这一头的一举一动,实在太过容易。
“进。”
二皇子只说了一个单字,再转入那道门之前,脸上又变了副颜色。
花厅内。
所有人的目光在问出那句“郡主喜欢什么样的男儿”之后,集结向了一身华服的女子,心思称得上一声赤|裸。
徐氏出去迎接平乐郡主时漫天开聊的几个妇人早已干戈倒向,她们当中不乏生养有有适龄的孩儿,脑中肖想的念头逐渐升起。
方才所说的是真是假犹未可知,既然未知真假,那听到的事只能算捕风捉影,但?若平乐郡主择婿能看中家中的嫡长,届时将其迎娶,那可就是家门极高的荣耀。
平乐一生十多?载皆是温和待人,猝然受这么多?目光扫射,矛头皆指她而来,心中没由来的生出烦躁,而这股烦躁像是无底的巨洞一样,一点一点,似要将她吞噬才罢休。
这些?时日来受的苦楚,那些让她伤了情的话?,天旋地转,一样一样的涌入她脑中。
方才还坐立不安,此刻平乐却挺直了身子,笑也不笑,如同一株孤傲的白梅,屹立在风雪枝头,连带眉眼也沾染了几分冷色。
以此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尽数堵了回去。
这些?人,有哪些是真关心她的几分心意?
便是她的家人、皇太后,又有哪个会纵容她的想法?
虚、情、假、意。
四个字,一字一字落于她心头。
平乐将眼闭上,无论如何,她总是不能发作的。
无论是为太后、抑或家族的脸面。
平乐突地不说话,泛凉的脸色毫不遮掩,众位夫人瞬间知道自己踩在了人家禁忌上,心惊胆战,纷纷噤了声,方想酝酿着该如何挽救,便见门口走进个侍女行礼。
“夫人,二皇子和二少?爷在正在外头。”
二皇子那样的身份总不好还坐在厅中,一屋的人乌泱泱起身去迎,这才强将事情揭过。
众人且知二皇子来了定北侯府这寻青宴,却未想他会过来,平乐更是不知他会来。
她和二皇子不熟,平日他来给太后请安,她在太后身边,情分也止于点头之礼。便是在私下碰见,她也未失过差错,从不落人口舌。
如今在他人府宅之中相遇这等事,却还是头回。
倒不是怯场,平乐想到自己的目的,手心微握,唯恐泄露。
礼是要行的,身份缘故,平乐站的位置显眼,叫人能一眼瞧见,二皇子敛了锋芒,一张脸上称得上温和如玉,温声唤她们不必多?礼。
沈汶也在他身后,喊了句母亲,又给众位夫人行了礼,举手投足间一副君子端方的模样。
二皇子的眼神几次三番从她身上略过,他才眉眼一挑,带了些?笑意,“平乐妹妹许久不见,今次皇祖母回来未在她身旁见到你,倒让人有些?不习惯了。”
平乐勉强一笑,轻声应他:“太后娘娘说我许久未归家,正好此次先回一趟忠亲王府,以免父亲母亲挂念,叫殿下见笑。”
“平乐妹妹侍奉皇祖母,未能常常与亲王与王妃相伴,此番回去是为孝心,又怎会见笑,倒是叫本宫……”他轻咳一声,继续笑道,“叫本宫与兄长、几位妹妹都思念得紧了。”
那声“思恋”客套间又夹着一丝亲昵,平乐眉头微微一皱,但?也只在瞬间,转瞬即逝。
原因无他,她与几位皇子公主皆算不上熟络,实在称不得?这声思念,但?在不知情的人面前,也无伤大雅。
可后面几个妇人不知想到些什么,在二皇子停顿处多?了些?心思,相觑几眼,神情若有所思。
还未再探得几分蹊跷,二皇子却未再和平乐郡主相谈,转而朝其他人道:“还是本宫打扰了几位夫人的雅兴,但?想着既然到了府上,那便该来见一下侯夫人,这才托了阿汶同来,还望夫人不为此事烦恼才是。”
他的礼节叫人挑不出差错,让徐氏心中欣喜,“怎会烦恼,殿下言重了,这话?非得?折煞臣妇不可!”
沈汶安抚道,笑道:“殿下宽仁,母亲莫急。”
女眷当中不乏也有人出声,状似掺了一丝酸气,“是啊沈夫人,殿下给的福分,怎会折煞呢?”
沈汶脸上一笑,“母亲,我与殿下约着在府中一转,正打算先离开,对了,前些?时日父亲请了护国寺的僧人,这会儿人已经来齐了,法事还得?靠父亲母亲去主持。”
“好,此事我会同你父亲说的,你且陪二皇子去,哪用得着你一个孩子担忧。”徐氏面上缓了缓,朝二人笑言。
沈汶来不及答复,便又听见另一个声音。
“法事……在何处相办?”
数道目光朝那个轻飘飘的声音望去,才认出,是平乐郡主说的。
这是她到场这小段时间中,主动说的第一句话。
她们原本的兴趣都要被之前那回事凉了大半,这会儿冷不丁见她出了声,又勉强打起了劲儿。
平乐攥紧了半边袖口,勉强笑笑,“前些?时日和太后去的便是护国寺,那里清净,有个唤‘净空’的师父为太后引注开解,回来时太后的头疾都缓了不少?,若他正好在,我想去言谢一番,也算为太后积几分功德。”
沈汶便先笑着应她,“法事在侯府祠堂相办,郡主好机缘,父亲请的人当中好像恰好有位师父叫这名儿。”
平乐敛下了眉,轻轻应下了:“好,多?谢沈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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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走后,花厅内重归女人家的欢声笑语,“侯夫人好福气,生得?孩儿一表人才,又入了二皇子得?眼,前途无量啊!”
徐氏笑笑,染着豆蔻红的指甲段儿掩着唇,“我何德何能,皆是汶儿自己的本事罢,只是看他能有出息,我心中也高兴得紧。”
“是啊,而且,定北侯府这有出息的公子哥可不止二公子一个……”这话?说至一半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便没了踪迹。
徐氏脸色微变。
却依旧有人顺着她继续往下讲,原意是圆个场宽慰几句,未料徐氏这个主儿表里?不一,在外有一个爱继子如亲生的好名声,实则母子二人鸠占鹊巢,巴不得?这位原配留下的子嗣早些意外而亡。
这一说,反将她不爱听的说了出来:“都过去小半年了,但?圣上未下刑罚,着实也说明这位大公子只占了其中一部分罪责不是?可惜那会儿子腿出了问题,现在呢,也不知如何了?”
徐氏咬牙笑笑,“不过是老样子,他一直静养在院子里?,这事儿对阿执打击着实大,如今都不愿出来见人了。”
众人也不知信了否,但?曾经的这位沈少?将军她们是知道的,性子孤僻,甚少?与人相处,腿废后气性变大了……倒也叫人挑不出什么问题。
好在这事儿而后便说过了。
平乐郡主的存在感太高,偶尔问些太后不打紧的小事平乐会似原本那样柔声答复,只是再未有人将些?敏感的话?头往她身上抛。
要知这平乐郡主背靠之人可是太后,真较起劲来,谁又能同太后抗衡呢?便没有太后,光是忠亲王的身份,跺跺脚也能让她们本家掉层皮!
平乐手中一杯茶握至冷也未动一口,知道那人是真的来了之后,心中平定了下去,接而又开始心神不宁。
那些世家夫人说了很多?话?,她一句也未听至耳中,脑中在自我折磨当中只剩了一个念头。
她要赴这个约。
她要再见到这个人。
哪怕是彻底一刀两断,或者将那拒绝人的话?再过一遍耳,无论是哪种,也总该有个了断。
平乐突地站起身来,惊得?周围人皆是一惧,“郡、郡主?”
平乐有些?恍惚,她瞳仁渐渐聚焦起来,看?清面前的人和物,“有些?乏了,此刻想出去走动走动。”
徐氏一懵,听到她话?之前还以为将人得罪了,而后才道:“郡主想出去?臣妇伴您出去如何?”
“不必了,侯夫人是主家,怎好丢下客人相伴,我一人即可。”
这番说罢也将其他人伴游的念头打消了。
一干人等眼睁睁看?着她离去。
日头正到午时,阳光虽有些?刺眼,气温却还是冰寒一片,冷风凛凛,吹在沈汶脸上。
“殿下。”
沈汶将远眺的目光收回,朝背身那个长身而立的男人望去,“出来了。”
男人转过身,“好。”
目光朝远处那道柔弱的身影上渐渐凝聚,她披着精致的斗篷,脚步停在原地,身边浅粉色衣裳的侍女正向迎面而来的一个小厮说话?,多?半在打探侯府路径。
二皇子唇边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
一名黑衣探子不知从何处翻身而来,落在二人三米远外,“主上。”
二皇子皱了下眉,“何事来报?”
“裘侍郎裘洛楚前些?时候进了定北侯府大门,属下认为……他的行为有些?奇怪。”
“何处奇怪——”
二皇子目光一凉,迅速朝沈汶的方向转去,“侯府的帖子可有向他那儿相寄?”
“绝无此作为!”
沈汶几乎未作思考便出了声,裘洛楚在京中臭名远扬,多?的是不耻与他相交的人,定北侯府是其中之一,“沈家从未与他有过哪方面的联系。”
若说那唯一的联系,除了早年他差些害得沈执清誉不保那回事,他朝那探卫道,“是不是多虑了?”
地上的探卫低声道:“他是闯进的侯府,此后行踪诡异。”
“他要做些?什么?”沈汶脑子一乱,想不出来。
“怕不是知道了什么。”
二皇子冷笑一声,“裘洛楚……真是我四弟的好舅舅……无论如何,今日之事不能有差错。”
“你去盯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十二点前还有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