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定北侯府的后巷走出不足百米远,便是一片街市,寻常时刻茶坊酒肆、珍奇异宝满目皆俱,此刻不少歇了业,但其中又隐隐有些喜庆喧天的锣鼓声传来。
若往近些相看,可见半空当中似有烛光耀目,罗绮飘香,歌女软糯伊哝的轻快小调,与姑娘家的巧笑之音传得似有似无。
除夕的前半夜街市伴有灯会,戍时开,亥时前关。
这样的佳节,年长些的更倾向于守在家中,来往逛花灯的多为年轻一辈,或结伴而行的姑娘、公子,或新婚如蜜夫妇,但无论是何人,皆要在灯会结束后回门守岁,这是大梁多年来的传统。
桐院内,远边可见星子高悬,往里人寂无声。
姜眠无神地坐于冰冷的地面,那些交杂的花火与人声自远处传来,在空寂的院中入耳可察,却一概进不去她脑中。
怎么会不见了呢?
姜眠大口的深呼吸,努力的使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
她在几息间想到了许多,那物莫不是早已被沈汶发现拿走了?
不。
不大有可能,若是他发现了,就不该还派了人守在这儿。
再者,这些时日她不是没和这个人打过交道,沈汶表现出的多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她二人原地死绝的模样,若是真的得逞了,他绝非是这副神态。
沈汶虽发现了这块薄木,却未发现其中关跷,虽可能产生了些许疑惑,但心中不一定会计较这点事,也便是说……他不会有什么也不拿,独独拿一块薄板子回去研究的道理。
说明何事?
说明它极有可能还在这处屋中!
姜眠飞快地爬起身,就着夜明珠的莹辉循着房中地面一寸一寸摸寻起来。
说不准是被他丢在了哪个位置,她定要翻找出来,否则过了这个时机,等沈汶醒悟过来,就来不及了!
姜眠心急,四周角落逐一看过,连带床面被褥都翻过,这么一块东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却连影儿也未见着。
……难道真被沈汶拿走不成?
她目光投至窗口,隐约有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在地上映出星点浅淡的影子。
除此,死一般的沉寂。
姜眠揣揣不安的心被一股强大的定力强压而下。
只有她一个人,找不到再慢慢找便是,怕些什么?
姜眠说服自己,最后看了眼这间屋子,走了出去。
这里翻遍了,她确信不在这间屋。
但不代表在其他地方找不到。
*
前厅内人影绰绰,几个女眷在隔着珠帘在吃着茶果点心,聊起天来颇为怨声载道:“大哥何时回?真叫人好等!大嫂也是,面都不乐意露一下!”
“皇家的宴,到底不一样。”
“不一样又如何,又不是我同皇上同席,好处都是他们占着,这儿又不是皇宫,凭什要我们等着!”
那声“要我们等着”声调忽高,吓得坐在榻上的小孩子哇一声哭了出来。
众人纷纷围过去安慰,又是一阵兵荒马乱。
外间宝蓝长袍的男人听着里边的哭闹声儿,终于耐不住了,起身而出,跑到外边。
那守在外间的小厮即刻叫住他,作势要拦:“二爷,您这是上哪去?”
来人和沈敬德有几分相像,正是前些年分家出去的的二老爷沈敬全。
他长袖一甩,撇开了小厮绕到他身后去,“不得了……不得了了!你也知我是二老爷,怎么分了家,我回来转转的权力都没了?都是父亲生的,大哥这么叫你们这般做人,不怕九泉之下他老人家得知?”
“这……”小厮哽住了。
老爷这辈分出去的几个庶出兄弟,如今官阶最高不过八品,手中握着最末的那点权,沈敬德确实瞧不上他们那点东西,待他们几人也敷衍嫌弃,但这不是他一个下人能够管教的事儿啊!
倒也不敢再出声,放任他走了。
“哼!”沈敬全乜了他一眼,背着手走出前厅。
他回来受到这般冷待,心下是十分不服的,如今他顶着个末流小官的位置,而大哥是天子近臣,他那二子也一样,连那宫宴都能父子共赴,怎能一口羹也不分予他们这些同胞兄弟?
正闹着心呢,眼前风风火火走来一人,黑的大氅,系在身上角袍灌风翻飞,威风凛凛,他走近沈敬全才看清,正是刚才自己一直嘀咕的大哥二儿子沈汶。
刚想叫出声,沈汶一个眼神也未偏,径直从他身旁走了过去。
“……”沈敬全差点要呕出一口老血,这算什么敬待长辈的礼数!
但眼下不是怄气的时机,他憋着一口气,连忙叫住人:“阿汶!”
沈汶这才止住脚步,回头一看,扫了几眼前边眉开眼笑的人:“二叔过来了?”
“是啊!不是去宫宴,怎么回来得这般早?”沈敬全赶紧跟了上去,口气尽是长辈对小辈的关怀,“你父亲呢?也回来了吗?”
沈汶心中记挂着事,眼中毫无波澜:“父亲还在宫中,二叔先和几位叔伯聊着,侄儿有事先走。”
他作势要走,沈敬全忙不迭拉住他,他还没忘记自己所来的目的。
只见到沈汶也凑合,此前大哥的大儿沈执前途本是一片大好,他沾着些和沈执的名气倒还能过得不错,一朝触怒龙颜,竟也成了个废的。
如今沈汶在朝堂上跟着二皇子水涨船高,若得些帮衬,他的官途也能顺畅些。
沈汶垂眼扫过被拽住的衣袍,脸上一贯假面的温和和耐心好似要消失殆尽,“二叔这是要做什么,不妨听侄儿一句劝——人在这世上活着,还是要有些分寸得好。”
沈敬全听了这话哈哈笑出声,他向来脸皮厚实,区区一声分寸,倒还镇不住他:“你我叔侄相称,要二叔我说,一家人,便不该说两家话……哎!”
沈汶着急要去验证那回事,表面功夫也懒得做了,眼里流露出嫌恶来,甩开拽住他的手便离开,没等沈敬全跟上,转眼消失在拐角处。
他本就有一副健硕的身子,步伐走得极快,走至桐院不过几分钟的时间。
这里本是沈执地方,如今一切受他掌控,常年有人守着,不得他指令,谁也不许近。
挡一个残废,绰绰有余。
沈汶唇角弯起了一个笑容,等他拿到罪证助二皇子一臂之力,恐怕不久整个沈家都要听命于他,甚至,凌厉在更多人之上。
沈汶走至桐院门前,他面上本是带着快意的,猝不及防看见那两条倒在地上的人影,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冻成了冰。
“怎么都倒着?给我起来!”他快步上去,怒得足尖踢了踢那两人,姿势未变,呼吸倒是有的,肉眼可见胸膛微微起伏。
他捻了些二人脸上的粉末,轻嗅了下,意识到是迷药,转眼握紧拳头起身,锐利的鹰眼紧盯着那扇打开的门,目光阴暗。
沈执可走不出那院子,他几乎毫不怀疑,来的人,是敢同他负隅顽抗的那个女人。
人还没走,沈汶眯着眼确定。
他跳起将一盏灯笼摘下,提在手中,暖绒的光映出他那张微微扭曲的脸。
既然还未走,那就……永远别离开了。
他迈入了门槛,步子落在地上,在寂夜中发出的沙沙声。
-
姜眠终于找到那段红漆木,被压在一只碎得四分五裂的花瓶底下,与她隔了小段距离。
姜眠看得真真切切。
她还未来不及激动,耳边敏锐的捕捉到了一丝轻微的、鞋履碾过石子儿的声音。
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她木然转动脖颈,朝外望去。
那条入院的长道内,有一束火光,忽明忽亮,越发靠近。
……有人来了。
意识到这点,她的手心已沾满冷汗。
姜眠猛地扭回了头,心一狠,想着抓紧先将东西藏起,不料脚下被什么东西一绊,整个人飞扑而倒,右手重重在碎瓷上一刮。
痛得神经都在颤动。
鲜血淋漓。
姜眠忍着冲刷大脑的痛感,将东西收入了怀。
手心的血还在流。
她咬着牙努力爬起来,做完这步,身上已被冷汗浸湿得一塌糊涂。
几乎是同时。
门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