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莫是事情过于棘手,几日过去,没再见到陆清林来消息。
姜眠显然有些迫切,“能查得出来么,陆清林不会被他们盯梢吧?”
沈执在离她一米远的距离处烤火,炭火烧得正旺,偶尔迸发出星点的火花,炉子边上划出了一隅空地,那里竟然烤着两只番薯。
听见姜眠的话,他的动作明显一滞。
这种事情,实在不好说,但沈执沉默过后还是给出了回答:“清林有自己的判断。他虽人脉有限,但若顺着几个疑点的方向去寻,不尽然查不出水花。除此,我许久未与他们联系,我不动,他们便不会太快生出警惕之心。”
沈执顿了一下,“……你的嗓子怎么了?”
说话间,沈执并不敢将目光向她投去。
这是在外间,属于姜眠的空间,此刻她曲脚坐着的榻子,寻常时候都用屏风相隔。
而现在,沈执正在这面屏风相隔的范围内。
尽管榻上的东西收拾得很齐整,没什么不可见人的东西,但女儿家这样私密的场所,沈执一眼也不敢多看。
“今日起来有些感冒。”她抱着一杯热茶喝,鼻尖泛红,说出的话还带了一丝微弱的鼻音。姜眠平时很注意身体的保暖,因此极少生病,不料到了这副身子却中招了,此刻身体乏力得很,只得懒声挥挥手,“记得多翻几个面,别烤焦了。”
沈执低低的应了声,用长钳给番薯挨个翻了面。
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阵拉扯声——
“……进来啊沈思玥,你不是说要陪我来的吗?”
姜眠心中警铃大作,下意识和沈执对视了一眼,二人的心思摆到了一根指针上,无不在说明同一件事:
有人来了。
“沈思玥是谁?”姜眠边说话边跳下了床,手上的茶杯一晃荡,茶水便洒在手边和衣裙。
沈执眉眼一冷,“沈敬德和徐氏的女儿。”
哦,沈汶的妹妹。
可是跑来这里做什么?
姜眠一头雾水。
她很快冷静下来,将茶杯放好,“你先进去,我去拦住她们。”
沈执没动,姜眠皱着眉,“去呀,别让她们看见你。”
他还坐着轮椅呢,要是让人知道他能离开那张床活动了,事儿肯定要坏。
要知道,沈汶这番肆无忌惮,敢放心将人丢在这儿还不派人守着,不就是因为沈执无法行动,她也翻不出什么花样吗?
沈执拧眉和她对视了会儿,最后没说什么,转动车轮,回到了内室。
姜眠松了口气,没注意到他最后微微变冷的表情。
……
院门外,两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女还在僵持。
粉衣的咬着唇不愿踏入院门,织金红底的站在门檐之下,白净的脸上秀眉蹙着,“沈思玥,是你说你那个残废哥哥像个又脏又瘦像个死鬼一样,我好奇,才答应来你们府上看看的,你说清楚,到底陪不陪我去看?”
沈思玥脸色惨白,她虚着声道:“娇娇,咱们不进去了好吗?万一瞧见什么……”
“你住嘴,娇娇是你能叫的吗!”柳娇娇对她杏眼圆瞪。
沈思玥浑身一哆嗦,“是,柳、柳小姐。”
柳娇娇不悦的哼了声。
沈思玥攥紧了手里的帕子,心里生出一丝屈辱。
她是定北侯府最受宠爱的嫡女,但也仅仅是府内,外头许多年纪相当的贵女并不与她深交,而这位脾气娇纵的国公府三小姐却不一样,她可以轻轻松松便成为小圈子里众人之首。
原以为和她交好便能在那群贵女们出人一头,未曾想到她这般难相处。
前两日沈思玥为了让这位国公府小姐能来家中做客,将自己那个废物兄长形容得人不人鬼不鬼,才勾得她兴趣。
现在人是来了,本以为带她来院外走走便能息了好奇心,没想到柳娇娇一个姑娘家胆大妄为,在外面走两圈可不行,非要进去看看里面的是人是鬼。
可那里面的人是谁?
自她出生起,她就没见过这个兄长受过里人待见,自己也瞧不起他,可内心里,会对他的眼神畏惧,甚至害怕这个人。
那是因为……她见沈执杀过人。
杀的是一个侯府的刺客,可两年过去了,她还是忘不掉沈执一见挑断刺客脖子时喷薄而出的血,和他面上冰冷冷的神色。
太可怕了,沈思玥有时会恨他,恨他为什么要当着自己的面杀掉那个刺客。
虽然他现在成了残废,但依旧让她安不下心来,依旧会令她害怕。
“思玥……你就陪我走一遭嘛,你陪我这一趟,以后我们就是好姐妹,我把我认识的朋友都介绍给你怎么样?”
柳娇娇虽同她这般讲,脸上却还是矜骄的表情,可沈思玥被她说的话动摇了,脑中嗡嗡的只剩和柳娇娇同样身份的贵女笑盈盈同她交好的场面。
柳娇娇知道她的心思,弯唇一笑,没费什么劲便将人拉进去了,“走吧。”
二人走进来的时候,姜眠也现了身,站在两人面前,表情近乎冷酷,“——不许进去。”
沈思玥和柳娇娇说的话她全听见了,她没想到,这两个出身不低的高门小姐能有这种恶俗又歹毒的想法。
就因为有趣和自己的一己私欲?
姜眠一股子恼怒油然而发,她们当沈执是什么?
沈执作为一个将军时,在战场上为大梁的安危拼死而战,她们靠着有人负重前行,享受着数不尽的锦衣玉食却觉得理所应当,如今这颗将军之星陨落了,待遇便成了任人羞辱的落水狗了吗?
触及姜眠的目光时,沈思玥没由得的心颤,后退了一步。
她只在姜眠嫁来府上的第一天远远见了一面,对方软弱又丑陋,那张令人作呕的毁容脸多看一眼都能让她做噩梦。
可如今再见到,恐怖的却不再是疤痕……她怎就觉得姜眠看过来的眼神,和、和沈执的锋利呢?
柳娇娇也被吓得有一瞬间的呆滞,到底是年龄不足,没见过多少风浪,但瞅见她脸后,便又强行镇静了下来,嘻嘻笑道:“我当是谁,思玥,这便是你说的那位嫁给你哥哥的姜府丑女?”
“还真是挺丑的。”她嗤笑地对上姜眠的眼睛。
姜眠皱着眉,她没想到一个小姑娘小小年纪说出的话能有这么强烈的辱人色彩。
“我非要进去!”柳娇娇尽管身量不足,但气势却一点不输姜眠,直把她推开,往屋内跑。
姜眠红着眼,爬起,想要追上去拦住她,主屋那道门却啪一声,被柳娇娇反锁了。
她一拳砸在门上,柳娇娇发出一串少女独有的,清铃铃的笑声,柳娇娇左右望了望,翘起唇,漫步往内室走去。
她很好奇自己会看到的景象。
是会看到床上那个人一副苟延残喘的模样?
还是脏兮兮的浑身臭味的模样?
总不可能……已经死了吧?
她迈进去,没有预料中难闻的气息,因而又走进去一步。
然而每一种结果她都没预料对,而且每一种都没有眼前的来的真实。
柳娇娇瞳孔猛缩。
那个人披散着头发,半身掩在被褥下,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一点也不丑,甚至算得上是少有的俊美,但这些都不是她身体僵住的理由。
床榻上那人,头微微歪着,他半眯着眼睛,修长有力的手掌举过耳。
掌心里握着把尖利的匕首,正泛着幽幽的寒光。
寒光四射。
他臂上施了力,匕首飞身而出,凌厉、急促,如风驰电掣。
好似只有一息的功夫,那把刀从从她耳畔险险擦过,斩断了她的一缕发丝,然后直直插入她身后的旧门框。
“锵”的一声。
柳娇娇木然的回头,她听见自己脖颈扭动时发出了咯咯的诡异声,然后,目光落在了那把匕首上。
那道寒光,映出了她自己的影子。
“啊啊啊啊啊——”
柳娇娇吓得面部狰狞,连滚带爬地往回跑,从这道门至另一道门的距离拢共没几步,她摔了两次,摔下又踉跄站起,“救命……我的耳朵好疼!救命啊!”
她想要开门,明明是自己锁上的,可不知是年久失修还是怎么,却打不开了,她拼命地拍门,语不成调,“杀人啦……救命、救救我!放我出去!我是柳国公府三小姐,放我出去呜呜呜呜呜!”
少女哭得稀里哗啦,哪还有刚才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娇娇你怎么了,你别急……”沈思玥被落在门外,心情如凝上了一层冰霜,坠到了谷底。
柳娇娇在里面发生了什么,为何嚷嚷着有人要杀她……沈执都成那副鬼模样了,还有能耐杀人不成?
或许真的能,沈思玥在这一刻,恐惧感铺天盖地而来。
……要是人出了事,她也完了,可门打不开怎么办?
姜眠见门打不开,顺着后院的窗子跳了进来,见沈执安然无恙,稍稍安了心。
她走到门口,冷眼看着那个半跪着拍门哭泣的红衣女孩,等她哭累了,才施舍般上前,费点巧劲儿将门锁开了。
阳光顺着打开的木门一点点露出来,柳娇娇如临大赦,正向往外爬,被姜眠拎小鸡崽似的抓起她的衣领,拖到了外头一丢。
柳娇娇还在哭,丝毫感觉不到膝盖传来的疼痛,回头看了眼姜眠,目光惊恐万状,忙不迭起身跑出这座院子。
“娇娇……你等我!”
沈思玥也面如土色,只悄悄地略过姜眠一眼,便追随着跑出,不敢多停留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