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第 34 章

第三十四章

天界。

岐黄仙官的药庐中,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儿。庐中无人,仅凝琼在专心地规整药材。她将一篮子草药分类归入各式药格中,正欲提过下一篮,却只才一眼就吓得大叫起来。“哇呀——!”

“琼儿?”恰在这时门开了,一个人影冲进来将她护住,“怎么了怎么了?”

凝琼抖着手指了指那药篮,“白、白鹭,你的食物……”

那进来的人正是棠樾,他探头往那药篮中看了一眼,只见是满满一篮子百足虫,不禁翻了个白眼。“你怎么和我娘亲一样,觉得鸟儿就该吃虫子。”说着将那篮晒干的虫子倒进药格。

“白鹭,你怎么来了?不过幸亏你来了,不然我现在已活活吓死啦!”凝琼不停抚着胸口,心有余悸地喘着气。

白鹭好笑地看她一眼,“几个虫子把你吓成这般,这又不像我娘了。我爹说,他初遇我娘时,我娘端了满满一盘扭来扭去的活虫子与他吃呢!哈哈……”

凝琼想着那画面不禁打了个冷颤。她问道:“白鹭,我当真与你娘亲十分相像么?我是说,不光长相……”

白鹭将那药篮放下,退后一步打量了凝琼一番,“嗯……初次见你时,觉得真是像极,可认真端详,却又无一处相似,奇哉怪也!另外,偶尔你言语、行事,也会令我想到我娘,就好像她也说过类似的话,做过类似的事。除此之外,你却与我娘甚是不同。我倒觉得,你这不同之处还可爱一些。”

凝琼一面听着,一面收拾了一摞散放的医书,一本本放回架上。“不同之处?是什么不同之处呢?”

“这……这可叫我怎说得出。”白鹭犯了难,他见凝琼踮起脚去够那上层架子,便拍拍她肩膀,将那摞书接了过来。“听我爹说,我娘曾为珈蓝印所封,又有个啥子丹……反正整日无忧无虑,天真活泼……”

“那是我思虑太多,心思太重吗?”凝琼探询道。

“不是不是,你也是天真活泼……哎呀,怎么说呢,总之我娘有几分没心没肺,你却一颗心七窍玲珑,大抵就是这般吧!”白鹭将书都放了上去,拍了拍手上的灰。“话说,你怎又多了一个药童的差事?”

凝琼笑说:“岐黄仙官忙不过来,我每日来这里除了喝药,反正也是闲着,帮他归置归置呗。”

白鹭点点头,“这岐黄也是不客气,拿住准天妃这般使唤。”

凝琼一蹙眉,“你又开这玩笑。陛下已说了不会纳我为妃的。”

“这你也信?”白鹭压低了声音,“我听礼部说,我大伯已吩咐他们选日子了。”

凝琼吓得跳起来,“真有此事?”

白鹭点点头,往那岐黄仙官惯常坐的摇椅上一躺,皱眉道:“琼儿,本仙真劝你不要当那劳什子天妃,他在我家如何待你你也见了,突然又要纳妃,怕只是借你聊寄相思而已。这不是害苦你么?莫要见他生得好看,再过几万年他去了你还得守寡呢。”

“你,你说什么?”凝琼一惊,“你怎知他再过几万年就……?”她无法将话说完,只是满面惊疑地盯着白鹭。

白鹭自知失言,见搪塞不过去,便只得朝凝琼勾勾手指让她过来,附耳说道:“我告诉你,你可切莫外传,当年我娘为了救我爹去求来了玄穹之光,那烈光将她真身给融了,是我大伯用禁术为她改了命,但就折去了一半的天命仙寿。”

说完又望着她眼睛,再次叮咛道:“千千万万不可外传,连做梦都不可说出。”

凝琼心中狂跳,“你怎知的?”

“这……”白鹭有几分为难,“自然是偷听到的嘛,你可莫再问了,有些事我不能说,又不想欺瞒你,你饶了我则个。”

凝琼无奈,只得瞪他一眼,“卿天说得没错,你不但要拜爹娘,还应拜一拜你大伯呢。”

“那是那是,”白鹭挠了挠头,怀中取出一个红皮儿的本子,“我今日来是给你看这个。”

凝琼在他身旁坐下,“那是什么?”

白鹭朝她一挤眼睛,“这是鸳鸯谱。”说着怀中取出一支朱笔,“姻缘笔也有,咱们今日便好好给那些凡人谋划谋划。”

凝琼哭笑不得,却还是忍不住好奇探头去看,不一会儿,两人便头凑在一块儿,专心对着那鸳鸯谱窃窃低语。

太上老君看着眼前一盒仙丹发愁。

他拿起一颗细细端详了一遍,又叹口气放下了。这丸药看似无甚不同,却叫他吃了不少投诉。本来以为柳叶仙童之前做过摇扇,所炼丹丸虽是寒苦了些,众仙也都接受了。可不曾想这柳叶仙童随着年岁渐长,再加修炼勤奋,真身法力大增,如今炼出的这仙丹一炉比一炉性寒,莫说一些体质本弱的仙人,就连贪狼星君吃了都腹泻不止,在中军帐中躺了两日,恰是他奉旨驻兵陈渊,为此布兵便稍有了些延误。贪狼星君脾性暴烈,放出话来若是再送这种仙丹与他吃,他回来便砸了老君的炉子。

老君本想今日在九霄云殿上禀奏此事,也可叫众仙们亲眼目睹他如何奔走呼号。可今日天帝竟未上朝,这真是千年未有的怪事。须知这年轻的君主自登帝位以来,躬勤政事,卷不辍手,就连夜间也常常召臣子议事,通宵达旦亦不足为奇。今日竟叫一帮臣子在九霄殿上空等,颇有几分震动了天界。

老君想了想,将那丹盒一扣,抱上了便往璇玑宫而去。

还未到宫门,便见璇玑宫外,戍守天兵把着门,大主事领着小主事立于门口,凡是求见的神仙皆一一婉拒。见了老君,二人笑脸相迎,“仙上,陛下今日不见任何人,仙上有什么事明日再禀吧。”

老君不吃这一套,他正欲倚老卖老说上几句,却见一名天将急匆匆奔过来,附耳对大主事说了什么。大主事脸上风云变色,连招呼都不打便弃下老君而去,小主事紧随其后,几人转眼间便一溜烟跑没了。老君一时张口结舌,门口四个御前天兵眼如铜铃般瞪视着他,他除了使气哼了一声,也只能悻悻而回,心中却有几分疑惑:那不是北天门的天将么?

璇玑宫小主事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追不上大主事的步子,眼睁睁看大主事和天将身影越来越远,急得他跳脚。忽然他想到,大主事一向恭肃稳妥,何曾慌乱?能令大主事这般失态,想来也只有陛下了。再想到那前来的天将肩甲上有一点血迹,心中一惊,当即调转方向朝岐黄仙官药庐而去。

岐黄仙官回来时,还离得有丈余远,便听屋中传出阵阵笑声。他一推门,见凝琼和棠樾正捧腹大笑,见了他,凝琼还勉强行了个礼,那不知名的仙君却兀自笑个不停。他有几分不悦,但看了看屋中整齐洁净,药材都已归类放好,炉上一列儿煎着的药正咕嘟冒气,便只是挥挥手叫他们去屋后玩,莫扰了他清净。

“白,白鹭……”凝琼笑得眼泪花儿四溅,“这般乱点鸳鸯谱怎得行?还是改回来吧。”

“无妨无妨,如此甚好,”白鹭翻着那谱,“你看,这白蛇与许仙凑了一对儿,独独留下青蛇和法海,不连在一起岂不是浪费?不入红尘焉能看破红尘,本仙这是助法海悟道呢。”

凝琼笑道,“若是月下仙人知道,本天妃有陛下护着,你可仔细你的皮。”

“哎哟,我叔公那眼神儿能发现?若没那放大镜,他说不定将法海与许仙勾连在一处都不自知。”

两人又不免大笑,却忽听有人急促叩门,“岐黄仙官!仙官在吗?陛下急召!”

凝琼和白鹭好奇探头去看,只见是璇玑宫小主事站在门口,神情焦急,见岐黄仙官出来了,一边低声说着什么,一边拉上他便跑。岐黄跑了几步,又折返回来取了药箱,且是疗外伤的那个黄药箱,才又匆匆而去。

凝琼与白鹭面面相觑。

“陛下受伤了?”

“我大伯受伤了?”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叫出声来,互望了一眼,便一同急步跟了上去。

奔了一阵儿,凝琼喘着气儿说道:“白鹭……我跑不动啦……”。

白鹭停了脚步帮她拍拍背,眼却望着小主事和岐黄仙官远去的身影,疑惑地说道:“奇怪,那不是去璇玑宫的方向啊……那边儿只有朗月宫嘛!”

凝琼抬起头来,“难道是夜神殿下?可是夜神殿下不是外出公干了么?”

白鹭凝眉想了想,问道:“琼儿,你说昨晚我大伯突然一闪就消失了?”

凝琼点点头,“正说着话,他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眉心有一点发亮,然后就不见了。”

“那就是了。”白鹭笃定地点头道:“我曾听我娘说过,她在凡间历劫时,我大伯给了她一片龙鳞,只要挥出唤龙咒他马上就会现身。”

“哦~,那即是说,昨晚是你娘将他唤走了?”

“怎可能呢,”白鹭以一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凝琼,“龙鳞何其难得,送我娘是当作信物,早已还给他啦!你想,昨晚天帝被唤走,今天岐黄就跑去朗月宫,说明是夜神唤的他嘛!看来夜神必是在外头遇到麻烦了,召唤我大伯去救他呢!”

凝琼恍然大悟,“有道理,就是不知道陛下有没有受伤?”

“若是陛下受伤,那岐黄定是往璇玑宫去,”白鹭一揽她肩头便往回走,“再说你晚上当值不就知道了么?走走走,我腹中空空,膳房可有好吃的?”

转眼便已入夜。星幕低垂,月色柔滑,凝琼正往璇玑宫而去,脚步比平时都快了一些。今日自打听了白鹭说的话,她的心便像拴了个秤砣,只要一静下来就直直往下沉——你竟折去半数仙寿救她……凝琼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又想到不知他可有受伤,更加心乱如麻,不免生出恼意来——我管他作甚,还有人等着取我性命呢!

到了璇玑宫,戍守天兵放了她进去,可她穿过仙气萦绕的回廊,来到中庭时,小主事仙君却迎面而来,笑着说道:“凝琼仙子,陛下今日不在璇玑宫,仙子回去休息便是。”

凝琼一愣,“陛下去哪儿了?”

小主事满面笑容,“陛下的行踪,我等怎会得知?”

凝琼不甘心,又追问道:“陛下可是……可都安好么?”

小主事挑了挑眉,似乎为这个问题感到奇怪,他知搪塞她不难,但见她满眼关切,又想到天帝对这个仙子颇有几分不同,便低声说道:“陛下无碍,只是夜神殿下受了点小伤,陛下爱恤臣子,去看顾他了,今夜应是就宿在那边。仙子不用挂虑,明日再来吧。”

凝琼闻言略松了口气,便出了璇玑宫,往布星台而去。路过落星池时,她站住脚望着一会儿,心里那秤砣又坠得她生疼,她忙掉头走了。

她边走边仰头望了望夜空,此时空中仅有一轮柔柔的银月,星辰还未及布上。上次白鹭说要带她上布星台玩,可是不料第二天她的差事便改了。布星有时,每日等她下值,白鹭早已布完了,他为此腹诽了天帝不知多少次。

“男人铁枕冰床不在话下,何须温床,”一说起此事,白鹭都不免抱怨一番,“都不能让你看看我这英才天纵的布星高手如何掌驭星辰。”

凝琼却笑道:“这星光黯淡,星辉寥落的夜空,不知勾得凡间多少才子写出萧瑟名篇,仙上真是功不可没呢。”

白鹭便要翻一个大大的白眼,或将她的吃食抢去。

凝琼望了望天象,按这个时辰,今夜应是能赶上白鹭布星了吧?她在布星台外等着。

忽然,夜空中微微一闪,她仰头望去,却只见顷刻之间,天枢、天璇、天玑……北斗已然布好,又见南方忽明,六点星辉依次列位,形如斗勺,与北斗遥相呼应,星河对望。白鹭今日这是排的斗宿么?凝琼暗自心想,都忘了她本要上台去观他布星。只见黛黑夜幕之上,荧荧星光依次点亮,行云流水,有条不紊,宛如在一片深沉夜色之上,徐徐展开一幅璀璨画卷,最后三垣共灿,七曜煌煌,壮丽无匹的星空将凝琼看得呆了。她心想,白鹭还真是英才天纵,自己便是不懂布星,也看得出来了。

“琼儿,琼儿!”有人唤她。

凝琼望向声音来处,“白鹭?!”她大吃一惊。

白鹭气喘吁吁地跑来,“哎呀,和我叔公饮酒忘了时辰,幸好还不算太晚。”他指了指那布星台的门,“谁在里面呐?”

凝琼惊得张着嘴,摇了摇头,“我还以为是你。”

白鹭喘着气抬头望了望天,“这手法,比我好一点儿,应该是夜神来救场了。”

凝琼拍着他的背,“那你还上去吗?”

“哎,在这等着认个错吧。”白鹭苦着脸,“都怪我师公,非说我弄坏了他的鸳鸯谱,罚酒三杯,明明是他借我看的,我只不过偷了姻缘笔而已。”

“你……!”凝琼一口气上不来,“我先走了,膳房等你吧,如果夜神饶你一命的话。”

“好说好说,我好歹是天帝侄子嘛,也和他沾亲带故的。”白鹭挤挤眼睛,轻松一笑。

凝琼无奈地叹口气,刚欲离去,只见远处奔来一只通体莹白的小鹿。

“小魇兽!”她高兴地抚摸着它的脑袋,“好久没见你了!每晚我来当值,你都不在璇玑宫,说,你是不是去偷吃美貌仙娥的梦境去啦?”

“咦?这魇兽怎会来此处?”白鹭有几分疑惑,忽而心下一惊,“哎哟,不好,快走!”

“怎么啦?”凝琼被他拉得一个趔趄,不觉莫名其妙。

——“要去哪里?”一道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白鹭苦着脸回过身来,拉着凝琼一齐跪下,“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