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岐黄仙官跪在床下，一面探着凝琼脉息，一面偷眼看了看坐在床边的天帝。陛下虽然一如往常，脸上波澜不惊，可却脸色苍白，唇无血色，眼尾发红。
“陛下，仙子方才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岐黄仙官收了手，疑惑地问道，他见天帝并不答话，自知这问题有几分逾越了，他的任务只是诊治，不是过问事情原委，于是接着说道：“不知为何，仙子元神昨日才补回一些，今日却又更损，元神受损，便要强借心脉之力，仙子刚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回来，心脉虚弱，经受不起啊。须得好好静养，切忌大喜大悲，再冲了元神，就真的难救了。”
天帝点点头，又问了几句，便让他退下。岐黄仙官不放心地补充道：“陛下，仙子的病，只要静心忍性，逐渐可以痊愈，陛下莫要耗费太多灵力，伤了圣体。”说完才退。
润玉看着不省人事的凝琼，伸出手替她理好散乱的青丝。
“你为了对抗不寿丹，命都不要了么？”他叹着气，指间聚起灵力注与她。
片刻，侍从来报：“陛下，芍药芳主在外头候着了。”
他略一皱眉，眸光微动，“传进来。”
凝琼再醒来的时候，天光大亮，日头火辣辣的。她心中一惊，撑起身子，却见房中并无一人，倒是院中传来声响。她方要望出去，房门便开了，小迎春花仙子端着一盆水进来。
“凝琼，你可醒了！”迎春喜出望外，“你从昨日早上晕倒了便到今日，我们都担心坏了。”
凝琼揉了揉脑袋，“我睡了那么久？”
迎春放下水盆，“是昏迷不醒！我都为你哭了两遭了！”她将帕子递给凝琼擦脸，“你醒了就好，我一会儿去告诉芍药芳主，她昨晚守了你一夜呢。”
凝琼擦着脸，问道：“对了，小鹿……陛下走了吗？”
“昨日就回去了，”小迎春笑着朝她挤挤眼睛，“陛下真是稀世俊美呀，他扫我一眼，我魂儿都飞啦！你运气真好，两次晕倒都是他接住你，不过你反正晕了，什么也不知道，可惜可惜！”
凝琼暗自好笑，“你光会见色起意，当心哪天被人面兽心的坏人骗了。”
迎春帮她梳着头发，“若是陛下这般人面，那我管他是瘦心还是肥心呢！”
凝琼见她给自己又是穿衣又是梳头，有些不解，“迎春，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吗？”
“哦！忘了给你说，陛下已经恕了你的罪，让你仍旧回天界去，由芍药芳主陪同。不过芳主应该是不太情愿，她要领天雷之刑的。”
“啊？为什么？”凝琼急了，一动扯着头发生疼。
“别动别动，都扯乱了。”迎春说道，“听说这次要不是陛下想巡视一下花界，顺道同岐黄仙官一起来，你就小命难保啦！陛下为了救你散了许多灵力，能不生气吗？长芳主昨日便受了天雷了，这会儿在养伤呢，芍药芳主的刑罚等送你上去了再领。”
“我…我得去求求陛下，不要罚我师父……”
“陛下向来赏人罚人都不手软，谁求都没用。”说着迎春又转了转眼睛，调皮笑道：“不过…，说不定你求会有用呢！”
“这是为何？”
“嘻嘻，大家都在传啊，你虽然鬼门关走了一遭，但是却被陛下看中了，据说让你回天界，一来是有岐黄仙官可随时为你诊治，二来是等你身子调养好些了，要纳你为天妃呢！”
凝琼惊骇得连连摇头，“不要不要……”
“为什么？”小迎春瞪大了眼睛，“天啦，你知道多少仙子嫉妒得眼睛发绿吗？有人说你是故意晕倒在陛下面前，好叫他怜香惜玉呢！”
“我真不想做什么天妃……”凝琼哭笑不得。
“那也由不得你，你师父都应下了。”迎春只顾两手推着她往外走，“知足吧你，好歹当今天帝又帅又年轻，比先天帝那条老龙好多了……”
天界。
南天门外。
卫兵验过了身份，便放芍药芳主领着凝琼入了天界。凝琼眼中噙着泪，倒是芳主摇着团扇，怡然自得。
“成日哭哭啼啼作甚？几道天雷而已。”芍药芳主训斥她。
“师父，”凝琼扯住芳主袖子，“我一定好好求陛下，让他不要罚你。”
芳主却不以为然地摆摆手，“这点刑罚还要徒弟去求情，你莫去辱没师门了。”想了想又道：“倒是你让我颇不放心。这次谨言慎行，莫与天帝太接近，可记下了？”
凝琼点头，又蹙眉道：“师父，可是听说他要纳我为妃……”
芳主眼中浮起一道阴翳，“只要你身子不好，就没那么快，可懂了？”
凝琼连忙点头，又怯生生地问道：“师父，我……我不是该死了么？那……那个黑衣服的人……”
芳主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入了天界，情形便不同了，为师会想出两全法子来的。多的你莫问，只切记莫去接近天帝，记住了？”
凝琼心想，师父这般反复叮咛，却不知是为何？正好她也无意亲近天帝，于是都一一言从。
到得九霄云殿那贯入九天的云阶之下，芳主便不让她再走了。凝琼知道受罚是在大殿之中，不禁又泪眼婆娑。
“师父，我去求他……”
芳主却不耐地挥挥扇子，提步独个儿上去了。
凝琼这次回到天界，却既不是在老君丹房做摇扇，也没有被招进璇玑宫侍奉天帝，而是被遣到了膳房做事。本来人人都传，这个小仙子手段了得，先是擅闯帝苑想要蒙受圣宠，结果反而惹了圣怒被逐出天界。常人到此也就罢了，这个小仙子却一计不成再生一计，抓住了陛下巡视花界的机会，两次在天帝面前晕倒，果然勾起陛下怜香惜玉之心，重返天界。结果却不是位列天妃，而是被遣到膳房做末等仙仆，连原来的丹房摇扇都不如，不知多少人笑岔了气。
膳房主事却多少觉出些不同的意味来。一来这个小仙子的差事十分简单，仅是夜间为璇玑宫送一次茶点。这差事前所未有，天帝一向少食，白日送去的都往往原封不动，何况夜间？二来，给她安排的日间差事，只是去岐黄仙官处待一个时辰，领她来的仙官还专门交代了，仙子体弱，须得静养，其余差事一概不可安排，若是累病了她，说不定要被扔进天机盘里好好转一转。膳房主事虽官职低微，脑袋却不糊涂。他注意到领这仙子来报道的并非寻常斗部小仙，而是璇玑宫的小管事，给凝琼安排的住所虽也在后殿仙居，却是最为雅致幽静的一院，种种细节来看，这弱不禁风的小仙子倒是个惹不起的角色。
凝琼自己却浑然不觉，只是暗自高兴。膳房仙子们与她是旧识，见她回来了，也个个喜形于色，纷纷向她打听外界之事，听说她还去了人界和魔界，更加将她团团围住叽喳个不停，一时间热闹非凡，直到主事来了才各自散开。主事生怕累着了凝琼，嘱咐了她几句送茶点的时间、种类之类的琐事，便令她去休息了。
凝琼一觉醒来，窗外已是星月交辉，她忙到膳房端了茶点便匆匆往璇玑宫而去。
晚风徐徐，月白风清，这天界的星月都要较花界更明亮一些，她却不敢耽搁，只是经过落星池的时候，略驻足望了望，心中还是隐隐作痛。
越靠近璇玑宫，她便心跳得越快，忐忑得连手都在微微颤抖。她来到宫门前，戍守的天兵验过放行。她踏进宫门，一时间恍若隔世，想起那一夜小鹿仙倌带她来璇玑宫赏花饮酒，告诉她天帝不在，她哪里想得到他便是天帝本尊？而她，竟大着胆子真随他闯了帝苑，想自己是如何全心全意相信他啊！那一夜的璇玑宫空无一人，而今夜却燃着灯火，也有仙侍进出。她沿着幽深的长廊来到中庭，那方白玉石桌，那魇兽的雕像，都未有改变，而庭中的昙花看样子过几日便要开了。
她专心捧着云纹漆案，努力不让自己发出哪怕一丁点的声响，悄悄地上台阶，静静地滑进了七政殿。天帝正批阅公文，微微跳动的烛火照在他全神贯注的脸上，似乎压根没发现她的出现。她屏住了呼吸，极轻极轻地将茶点放在小几上，却还是恼自己心跳声太大，恨不能拿手将这心握住了莫跳。她不敢往他那边看，余光却捕捉到他那挺拔的鼻梁和半垂的睫羽被烛火剪成一个精致的侧影。她静悄悄地退出了七政殿，暗自松了口气，没有察觉到身后那道绵延的目光。
其实自她的身影在中庭晃过，润玉便再也一个字都看不进去了，他低垂着眼睫，眼看着公文，却不由自主地去捕捉余光中她纤细的身姿，和空气中她身上那一缕淡淡的香气，直到她转身出门时，他才敢抬眸去尽情地望她一眼。纵然如此，他也头一次感恩这天帝的尊权，能让她在他身边出现一瞬。
凝琼出了七政殿，便加快脚步往外走，却听迎面有人唤她：“凝琼仙子！”
她抬起头，却见是风神撼云。撼云见了她略有几分惊异，但仍笑着问道：“仙子怎在此处？”
“我来送给陛下送茶点。”凝琼清秀的脸上漾开笑意，她其实挺喜欢这个平易近人的上神。
风神挑了挑眉毛，“茶点？你……到天界来了？”
凝琼点点头，“我在膳房做事，每晚给陛下送茶点，仙上可有喜欢吃的？凝琼送到府上去。”
“不用劳烦仙子，我去和陛下讨就是了。”风神想了想，又问道：“芳主近来可好？”
凝琼一听便眼眸黯了下去，“我师父今日受了天雷之刑，仙上若得闲，可否去看看她？”
风神一惊，往七政殿望了望，点头道：“你放心，我明日便去。”
凝琼便行礼退下了。
撼云望了望她的背影，心中有几分疑惑：前些时日在水神寿宴上，陛下对这个肖似水神的小仙子甚是不喜，众人皆见，怎么又将她召来天界？这夜间送食，更是匪夷所思。真是天帝心，海底针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