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若是不去想那忘川河水里是什么,从景致上来说,波光粼粼的忘川接上夜空中滑动的绮丽光带,算得上是魔界一等的美景。想到马上就要看不到了,凝琼不由得仰头多看了几眼。
“芳主,仙子,一路当心。”撼云拱手道。他身旁的魔尊鎏英也拱手致意:“得识芳主,本座十分高兴,芳主是我魔界的贵客,日后得闲,尽管来玩。”
芍药略向二人致意,便领着凝琼上了渡船。
目送船只远去,岸上只剩鎏英与撼云,二人便沿着忘川慢慢踱着。鎏英见平日甚为健谈的撼云,此刻却一言不发,不免有些奇怪,她试探地问道:“撼云兄不同芍药芳主一道回去么?”
撼云这才收敛心神,展露笑颜,道:“我与芳主她们只是恰巧遇到,之前也并不认识。”
“哦?”鎏英有几分惊讶,“我见撼云兄与她把酒言欢,颇为熟稔,还以为你们是旧相识。”
撼云笑着摇头,“这位芳主修为十分了得,却在花界籍籍无名,本神也十分惊讶,故而与她多加接触。此人桀骜孤直,无半分温恭圆润,不为先花神所喜。但陛下一向坚持用人只论德行才干,这位芳主性子耿直,手段强硬,花界散漫成性,正需要这样的人,我想奏请陛下日后升她为大芳主。”
鎏英叹道:“风神时刻想着为天界选贤纳才,难怪天帝如此倚重你了。”
撼云一笑,“在其位尽其责罢了,撼云对权位无欲,只想找个心爱的女子携手一生,现在多荐些能人辅佐陛下,免得他日后来扰我。”
鎏英闻言,低头一笑,问道:“那撼云兄可找到那位心爱的女子了?”
撼云并未直接回答,却呼了她一声:“鎏英……”
“嗯?”鎏英抬起头看向他,目光灼灼。
撼云想了想,说道:“前次我来,令尊为你的婚事甚是忧愁,还托我在天界多加留意。”
“啊?我爹这……!”鎏英不禁摇头苦笑。
撼云微微一笑,“虽说天界鸾翔凤集,但配得上鎏英你的,万里无一啊,况且……”他欲言又止。
鎏英说道:“撼云兄但说无妨。”
撼云点点头,有几分为难地说道:“况且仙魔殊途,两气相冲,有损修为不说,这后代孕育也实属艰难……却不知令尊是不是有什么法子?”
鎏英听了,只觉心跳加快,但面色还是如常,她笑道:“我爹没和你说般若石之事么?”
“略有提及,但此物遁世已久,也并未听闻有人使用,焉知书中所载是否属实?”
鎏英略一沉吟,说道:“其实千余年前便有人用过的。”
“是谁?”
“固城王之女逐月。”
撼云心中一凛,却未动声色,便请鎏英细述原委。鎏英暗想,此事虽属魔界王侯世家秘辛,但已过去近两千年,且固城王早已身死神灭,告诉撼云应也无妨,也可打消他娶魔界女子的顾虑,于是便娓娓道来:
“固城王曾有一个庶出的女儿叫做逐月,几乎无人知晓,此事也仅在王侯世家之内有所耳闻。外界只道固城王终生野心勃勃,对男女私情不感兴趣,其实他曾与一名女子倾心相恋。那名女子……”鎏英犹豫了一下,还是继续说道:“先天帝太微在位时,十分忌惮灭灵族,曾与固城王联手灭其族,此事你也知道。”撼云点点头,知道是触了鎏英的心事。鎏英想起了暮辞,神色有些黯然,“那名女子,就是固城王在灭灵族的地牢里发现的,与她一同在地牢中的还有几名女子,都已经气若游丝,命悬一线,固城王命人救治,最后只有这名女子活了下来,之后便被固城王带回了王府。此女姿容秀丽,固城王金屋藏娇,十分宠爱,与她诞下一女,便是逐月公主。”
撼云有些好奇,“可知灭灵族为何关押这些女子?”
鎏英摇头,“我曾问过暮辞,但此事由他们族中长老一手安排,十分隐秘,族中旁人都不太清楚,只知道这些人是其他族类,人丁稀少,身负异术,且基本都为女子。”鎏英叹了口气,又说道:“逐月公主据说也是个雪肤花貌的美人,自小养在深闺,身边只有她母亲和一个婢女相伴,十分寂寞,有一日便偷跑出王府玩,结果被当时的魔尊焱城王的两个儿子看见,惊为天人。两人想要轻薄她,反被她打伤了,回去之后知道了这是固城王的女儿,两人便都想娶逐月公主,听说为此还打了一架。”
说到此处,两人不禁都笑着摇头,鎏英又继续说道:“焱城王本就对儿子宠溺,又觉联姻可稳固势力,固城王则一向野心勃勃,更无异议,只是提出两个条件,其一是要嫁给长子,以后女儿要承魔后之位,其二是其女不可抛头露面,婚后也要闭门不出,婚事也不可大兴操办。焱城王一口答应,如此便订了婚期。”
“这两个条件,第一个倒是意料之中,却不知第二个条件是为何?”
鎏英摇头,“这些事情本属王室秘辛,也都是口口相传,或有失实也不一定。”
撼云点点头,于是鎏英又继续讲述道:“逐月公主自然是不情愿,可固城王权欲熏心,竟不顾女儿反对,还将她锁了起来,只待大婚之日将她嫁出去。没想到这个公主也是颇有本事,竟破了固城王的结界,从闺房中逃了出去。固城王大怒,想来她也只能去人界,便亲自带人去追,最后听说虽然找到了公主,可公主已经和一个仙君私定终身,再加上逐月的娘亲以死相逼,固城王一方面护妻心切,另一方面,虽说我魔界于男女□□比较开放,可毕竟是魔尊的长子,娶失了身的公主还是有失体面,固城王方才作罢,将逐月公主留在了人界。”
“这么说来,公主是魔族,她的夫君是仙人?”
“对,撼云兄也说了,仙魔相冲,有损修为,所以逐月的娘亲后来特地来找我爹求了一块般若石,送给她女儿。因为这般若石极为稀少,仅我卞城出产稍多。”
“那你可见过逐月的娘亲?”
“未曾,听爹说确实是个闭月羞花的美人。她说她女儿抛弃魔界荣华富贵,执意要与那仙君相守深山,过得甚是清苦寡简不说,还要日日抵受仙气侵蚀,彼时腹中又有了胎儿,实在令人心疼。她声泪俱下,我爹听了也不忍心,又敬那公主用情至深,便赠了她一块般若石。”说着,鎏英抬头一笑,“撼云兄可信了吧,仙魔也可诞子的……”
撼云连忙点头,也笑了起来,“信了信了,只是没想到曾有这么一段往事,却不知那公主后来如何了?”
鎏英蹙眉回想了一下,说道:“后来六界动荡,天魔大战一触即发,固城王被灭灵箭所伤,魂飞魄散,他死了没多久,逐月的娘亲就殉情自尽了。从此更无逐月公主的下落,想来应该是在人界和那个仙君在一起吧。”
撼云不免有些唏嘘,“有情皆孽,众生皆苦啊。”
鎏英点头,却又望着他笑道:“无情亦苦,不若携一有情人共苦啊。”
撼云笑道:“魔尊所言极是。”
“此处无人,叫我鎏英……”
二人并肩在梦幻的极光下边说边笑,渐行渐远。
花界。
已是夤夜,凝琼还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都睡不着。凉凉的月色从窗口漫了进来,她听到小院柴扉似乎响了一下,忙坐起身看向窗外,却并无一人,又失望地躺了下来。自从回到花界后,小鹿仙倌就没再来过,想必是上元仙子已经将口信带到了。那夜幸亏小鹿仙倌没来,不然师父肯定会把他做成花肥的。可是凝琼明知他不会来,却又夜夜盼着,满心纠结得像一团乱糟糟的毛线球。
“小鹿仙倌……”她轻轻地喊了一声,自个儿笑了起来,又试着喊了一声:“润玉。”不觉羞红了脸,她只有一次叫过他名字,就是在瀑布旁的那一夜……她心儿狂跳不止,把自己捂进被子里,羞得自己都不想看见自己了。
在人间的那些天,小鹿仙倌是多么温柔啊,一双修眉星目总是笑意盈盈地注视着她,对她轻声柔语,百般宽纵,就算她戏耍他一番,他也只是摇着头笑笑。像这般辗转反侧的夜晚,他总是坐在床边陪着她说话,时而轻抚她的长发,不会有任何僭越之举,而她淘气起来,却喜欢凑上去吻他,然后偷眼看他情不自禁露出的长长龙尾,浮光灿灿如漫天星辉般照亮房间。
“为什么每次亲吻都会露尾巴呢……?”她不禁自言自语,然后又翻了个身面朝里,想起从人间回来的那天,小鹿仙倌却忽然变得冷淡疏离,将她送至含冰院便匆匆而别了。她秀眉轻蹙,实在想不出是什么缘故,心头浮上了隐隐的担忧——会不会,从此再也见不到他了?
忽然,她似乎闻到一丝清冽的香气,可是刚想回头去寻这丝香气,却只觉困意排山倒海般压过来,转瞬便陷入了沉睡。
小院柴扉又轻响了一声。
凝琼是被一只小猫拱醒的。
“唔……”她睡眼惺忪地掀开被子,只见不知哪来一只浑身乌黑发亮的小黑猫,正伏在她胸口上,小爪子还将那衣领扯开,毛茸茸的脑袋贴在她莹白的胸口蹭来蹭去。她有些难为情,但想到只是一只猫,便只是轻轻将它捉到一旁,撑起绵软的身子来,轻轻捂住了胸口,却并未有料想中的疼痛,她不觉微微一愣。自从小鹿仙倌不再来以后,夜间无人为她施安神术,她又开始梦后必然心口疼痛了,今日却怎么又好了?她还未及细想,那小黑猫又扑了上来,直往她那露出来的胸脯上蹭,小小的舌头舔得她痒痒的,她不禁咯咯直笑,想将它从窗口放出去,却惊讶地看到院中石桌前坐着一位潇洒意气的少年。
“那是……?”她不禁愣住了。
“那是白鹭啊!”身后传来带着笑意的声音。凝琼一回头,刚才那只小黑猫竟然变成了一个少女,原来是卿天!
卿天得意地舔了舔嘴角,“嗯,凝琼仙子的肌肤非常嫩滑,本公主已经亲自验过了。”
“卿天!”凝琼又气又好笑,忙把衣服掩好,“你怎么会在这儿?”
“今天是霜降呀!”卿天一瞪眼,“好你个凝琼,我对你日思夜想,你转头就把我忘啦?”说着上前又来撕她衣服。
“没,没忘……哈……哈哈……”两人扭在一块儿,卿天见撕不开衣服,便又挠她痒,凝琼只得求饶。
“快穿好衣服,我们一起下界去!”卿天放开了她。
“芳主允了?”凝琼大喜过望。
卿□□她一眨眼,“本公主出马,焉有不成?”
凝琼一边穿衣服,一边听卿天讲那来龙去脉。原来卿天今日起了个大早,先到了水神处说明原委,水神向来对这个未来儿媳温和,便手书一封与卿天,让她带信去见长芳主牡丹。卿天是魔界公主,怕花界不给面子,又硬拉上水神之子白鹭一道前来。信中尽述对芳主思念与感怀,长芳主读了信后眼眶湿润,见了棠樾更加欢喜,再想到旁人求情或许无用,锦觅却不同于一般人,想来天帝总不会怪罪她,便一口应允了,只是要凝琼仍带着奇经之封,以示花界并未宽纵法度。
二人走了出来,院中少年已等得不耐,见凝琼出来,站定了打量了她一番,点头道:“你果然有点儿像我娘亲。”
卿□□他眨眨眼,“怎样?敢不敢赌?”
白鹭一挑眉,“赌就赌,怕你不成?”
“你们在说什么?”凝琼不解。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白鹭朝她挤挤眼睛,“细看其实你又不像我娘了,还挺好看的。”
“哈,我要告诉你娘,你嫌她丑。”
“谁说我是那个意思?”
……
两人斗着嘴,将凝琼夹在中间,便往人间飞去。